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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来量身复一身,梦觉春风话心素 ...

  •   (四)重来量身复一身,梦觉春风话心素

      “若曦,你到底想逃到哪里去?!”
      身前的八爷,该是严词厉色和煦不再了吧?曾经觉得他是自己困顿时唯一依靠的八爷。该怎么告诉他呢?告诉他,自己不想任人指派,嫁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所以想逃?这是清朝女子的想法吗?就算告诉他了,身为八贝勒爷的他就能让自己脱身吗?还是直接告诉他,我经历了2012年的事故,如今午夜梦回?真的,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勉强应付着,便随口问了句,“是九爷告诉你的?”
      “哦,原来九弟知道你的心思?” 唉,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自露马脚,还拖了九爷下浑水。
      “九弟,他什么也没说,是我问他,我到塘沽办差的这些天都带你去哪儿了,你都有说些什么了。他说,你净问他些劳什子车马食宿,买卖田地店铺的事,一个大家闺秀如何要问这些?今儿个,你不是乱跑迷了路,是想找门路吧,我一直跟着你,看你左顾右盼的样子是在记着路数,对吗?李福还告诉我,以前一向不理钱银的二小姐,竟然也知道领月份钱了。种种痕迹,如果不是想私逃,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八爷也不急于要逼迫她承认什么,言语也并不严厉,可眼见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眼中总是一派忧心忡忡,心事层层叠叠,欲语还休的样子,胸臆间不觉升起一种说不清拂不去的东西。
      在湖边救她的那次,远远看见石山上衣带飞舞欲乘风的娇小身躯时,心里不由自主地记挂起了五年前的“她”。。。晚风里的那个她,冰绡缟袂。。。那个她,很温柔,言语轻侬一点也不倔强,很体贴,从来都知道他想要些什么不想要些什么,她还很。。。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还是解决眼前的难题要紧。
      若曦看着八爷云淡风轻地遍数她全盘的所谓出逃计划,看着八爷目光渐渐飘远,遥望窗外漫天云霞,竟似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大着胆子问一句,“我又让八爷烦心了吧?”八爷并没有收回随红霞飘远的视线,“不,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又顿了顿,极力压制那翻涌而出的思潮,“我最见不得女子轻贱自己。私逃的秀女被抓到,后果是什么?没想过?就算不管不顾自己,那你的家里人呢?你姐姐呢?你住我府里,那,我呢?你就一点都不顾虑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以后的日子想怎么过?难道你竟是觉得,我无力顾你周全?”这一切娓娓道来,毫无逼迫赶压,和着八爷也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的神情语气,里面满满地溢着关切、怜惜,和,不解。
      就像被什么魔力控制着,若曦只觉得八爷黑亮的眼中藏着的是暖风细雨,绵绵密密地拂着自己躲藏在角落里的那颗孤寂无依的心;内里的苦当中的累实在不吐不快,委屈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肯顾虑她那根本无从选择的将来,有人愿意听听她说说自己想要什么,有人愿意给她一个要照料她看顾她的承诺。鼻子很酸,泪水也开始又有点不争气地要涌出来,咬咬唇,定定神,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是有一点战栗。
      “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现下我只知道不想就这么嫁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然后过一辈子,不想自己像个货物一般给人挑拣,就是不想听天由命!”若曦漆黑明亮的眼眸,注视着八爷的眼睛,充满恳切期待,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八爷听着若曦这离经叛道的话,突然觉得好生佩服这个小女子,最后一句“不想听天由命”不也正是自己打小就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么?出身寒微的额娘,冷眼挤兑的兄弟,漠视自己的皇阿玛,自己一直在努力改变这一切,所为的也就是不想听天由命任人摆布。夕照似金,映照在八爷眼中的红霞似乎也在随着他的心思在舒卷流转。好吧,就为了这句话,我胤禩便立定了心,尽力施为,好好看顾这灼灼有光,心思独得的奇异女子吧。
      “知道了。我答应你,以后,你有些个什么大胆心思,尽可告诉我,我自会帮你筹划。现在离选秀还有些日子,到时候你若当真不愿意嫁人了,我也答应你,我必有办法看顾着你,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总之,你就不要再自作聪明乱作主张干些什么私逃到南方的事情了,明白吗?”
      “南方?八爷如何知道是南方的?”
      “哼,你这点小心思就这么难明白吗?你在南方住过,当然熟悉南边的气候风土,而且也离着京城远。你都不喜吃牛羊,定不会去西北,东北恶寒,也是不合意吧。江南想是不敢回的了,就走远一点咯,福建山多难走,两湖管制严格官差众多。广州,会不会合适呢?”八爷习惯性地旋转摩挲着他的扳指,略带嘲弄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窘迫懊恼的人。
      唉,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还好,还没开始行动,真要逃走,兴许还没出府门就给收拾了,更会连累别人。正想着,门外传来李福的声音,“主子,福晋来问,主子和二小姐是否要用晚膳。”
      “知道了,一会儿带二小姐回去。告诉福晋,我今晚就在书房用膳。”吩咐完李福,八爷顿了顿,转头柔声对若曦说,“过来,”见她仍旧满脸绯红呆立懊恼;嘴角,不禁泛起怜爱的笑意。“过来。。。把头,抬起来。”款款的步子,映着霞光丝丝闪烁的衣衫,就这么,来到若曦跟前。心,忽然如小鹿乱撞扑扑地挑个不停。还从来没试过这么愿意听一个人的话,他让抬头,便真的慢慢抬头了。。。凝注着自己的,是一双墨玉般晶莹温润的眼眸,在里面,已经分不清以前常常流露出的关切、爱惜、容忍、疑惑。。。一切变得纠缠难辨,又似乎,满盛的就只剩下一种——宠溺,让人不禁想沉溺其中,好让这盈盈的光芒包裹自己,不愿再逃离。
      “记住我的话,记住你答应过的话,明白吗?”
      “好。”

      之后,是怎么回到姐姐房里的,恍恍惚惚,都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只知道,自己心中的烦忧就如浓重的雾气被风吹散,如蔽日的黑幕被雨涤净,那里,浅白的天际云霞翻腾,有霞光明媚,有层云阵起。

      □□见若曦回屋,便陪着她用了晚膳。期间,大家也没有说些什么。其实就算□□说了什么,若曦也一点没有听进去,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吃进去了些什么。
      收拾停当,□□屏退身边的人,拉着若曦的手,在软塌上坐下,“若曦,八爷。。。他。。。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没。。。没什么,真的。”眼见妹妹脸飞红晕,低首垂目,□□心里早已如明镜一般了。妹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天天跟在姨娘身后悲悲戚戚的泪人,也不再是那个只听姐姐的话没有自己的主意的小妹了,当然,也会藏着自己的心思不告诉姐姐了。其实,在妹妹病好之后,□□就发现妹妹的不同了。一夜之间,妹妹似乎就此长成了亭亭玉立风姿卓越的女子。
      “你是待嫁之人了,要懂规矩,不要再自个儿跑去爷的书房,要惹闲话的。”□□收拾心情,继续说,“也是时候与你讲讲终身大事了,和阿玛商量过,我们家的格格要配个阿哥,那是绝对担得起的;其实如果你能再用心些,要成为皇上的人,那也是可以安排的。”□□的声音极低极细极轻,忽忽渺渺地飘进若曦的耳中,但听起来却像千斤大锤在敲打着胸口,“这么多个阿哥里,十四爷与你年纪相若,你也认识他。他的母妃很得圣宠,自身人品也好,与八爷也亲近,你嫁过去之后,我们姐妹也可以相互照拂。他如今,先被指了侧福晋,我和八爷再使点力,嫡福晋的位置。。。”
      “姐姐,我不想嫁十四爷!我。。。”
      “那你想嫁谁?”
      “。。。”
      “你。。。难不成。。。中意。。。八爷。。。”
      “。。。不。。。姐姐。。。不是。。。唉”
      妹妹的一声叹息如雷似电,直捣得□□的心房一阵莫名的酸麻,她也不再说什么。她很喜爱这个妹妹,很想为她谋划一门风光美满的婚事。可是,她的夫家,应该是能支持阿玛,支持八爷的人。八爷,这是一个一提起就让她心里生起柔情无限的名字,但这份柔情容不得外人触碰,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妹妹。爱恋一个人就应该生生世世一心一意,我□□如是,他也应该如此。
      “这事已经和阿玛商量好了,也容不得你哼哼哈哈的。明日,阿玛就会去宫里安排,你就不用费心了。”
      “什么?明日!姐姐,我。。。”
      “张嬷嬷,进来,送二小姐回房。若曦,姐姐的眼光不会错,你好好休息。”
      □□永远都这么高高在上不容分说,若曦也知道,多讲无益。
      回到房间,想起姐姐那些个“明天就给你去安排”的话,心里一阵凉似一阵,就这么给家里人卖了?为了阿玛,为了八爷?八爷。。。刚才,这还是个温暖心窝的名字,如今。。。
      踱步至窗前,月光如水,清清朗朗,家宴那日的华彩身影历历在目。他不是说过的吗,定会看顾着我,不要我受委屈。自己可以相信的,可以依靠的人,现今就只有他了。时间无情,可不能让姐姐得了先机。
      有嬷嬷在门口守夜,不打紧,还有窗不是吗?也不再多想,快步来到床边,将被褥安置成个人形,吹熄蜡烛,静静地从窗口爬了出去。
      衣衫单薄,夜凉如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若曦沿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偏僻小径,借着月光,快步跑向那个有温暖灯光的房间,跑向那个,这辈子和上辈子唯一给过她郑重承诺的可以依靠的身影。

      李福和几个小太监在门外候着,也不打紧,这里也有窗不是吗?蹑手蹑脚躲到后窗下,听见里面有八爷的一声轻咳,应该还没有睡下吧?就算睡下也管不得了,慢慢伸手钩开窗,深吸一口气,一回身,以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试过的速度飞快越过窗棂窜进了书房。
      正自惊魂未定,一抬头见到八爷也早已站起来,目光镇定,手臂,已伸向身后的墙壁,手中也已经握着墙上悬挂着的一把。。。也顾不得看那是把什么了,径直走到八爷跟前,不再畏缩不再有丝毫战抖。

      “八爷…”
      八爷,依旧淡然从容,并没有如若曦所料的给她报以一个温热和煦的笑容,眼底反而生出几道颇为凌厉的光。也不说话,不急不缓地走到她身边,伏低身子,在若曦耳畔轻声道,“跟我进来”,提手指了指里间,接着,自己便先行走向了书房边上的寝室。

      若曦跟在他身后,一颗心狂乱奔跳,自己又做什么蠢事了?最怕的是,八爷把自己看作一个低贱的女子,鲜廉寡耻,古代女子最怕的,就是别人这么评说自己吧。一路走一路拉扯着衣袖,攒紧了,松开,又再攒紧了,又松开…

      来到里间,八爷径自在床沿坐下,又伸手指了指床边的紫檀木圈椅,“坐吧。”
      “若曦,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还以为你真的明白我今日的话了,原来…我最见不得女子轻贱自己…” 八爷眉间轻蹙,眼底是满满的失望,看她一眼,便轻阖了眼帘,一会儿,又不紧不慢地睁开。
      “若不是担心害怕,也不想这么…不成体统地打搅八爷…” 若曦又急又恼,胸前起伏,一口气几乎没能提上来。
      “莫不是,□□给你编派了个什么夫家,你不愿意,所以就又想躲到哪儿,候着时机,逃?”
      “姐姐说,明日就和阿玛进宫里跟德妃娘娘那边…”
      “嗯,主意打到小十四头上了。”
      “倘若阿玛和姐姐明日就把这事儿定下了,若曦也只有听从的份儿了。若曦实在没法子,只是急得慌了,才如此唐突了八爷,你不是说…” 好不容易才把来龙去脉道清楚,她这才几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八爷听完,声色不变;眸色灼灼,却看不出喜怒。
      “□□…她的脾气…明白了,你也无需气急,应承了你的事,我自必做到。” 言毕,也不等若曦作何回应,八爷快步来到衣架子前,取下一件石青刻丝短披风,“夜凉…披上吧。” 声音依旧被八爷压得很低很低,但内里熟悉的轻软怜惜、关切体贴,如潮涌拍岸,一下又一下,分分明明地慰拂着若曦那颗方才还硌满砂石的心。

      让若曦先在里间侯着,八爷将李福唤进书房,吩咐他先行去福晋处,让□□准备停当,说自己一会儿要过去。李福前脚刚走,接着,他又吩咐门外的几个小太监去准备几式点心和七珍汤羹。小太监满脸惊讶,自家主子何曾有过如此兴致了,点心汤羹…可得即刻盯着厨子侍弄才行,不敢多想,也各自忙碌去了。

      见下人都已离开,八爷便引着若曦,沿了往来的僻静小径,快步回到她的小园,陌云阁。原在门外伺候的嬷嬷也因着“八爷要来”而随□□赶到前园恭候贝勒爷去了,若曦趁此机会,赶紧进了屋。回身阖上房门的间隙,若曦眼里,便再无其他,月华洒落,满院银光,那欣长挺拔渊停岳峙气度凛然的身影,将护着她,为她稳稳撑起四方天际——也为她撑起,心里的那片,频将坍塌,如今薄霞流溢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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