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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春天终会来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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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腿部风湿性关节炎的作怪我中途换乘了两辆顺路车耗时三天才到达的县城,县城相比山里还是繁华很多,不过由于漫长寒冬的即将到来变得纷乱而且凋敝不堪。
我简单的吃了点路边摊,又向店主打听了古玩店的具体方位,就向那边赶了去。那家店铺所在的巷弄是明清时期留下来的古巷,那家店铺并不大,古色古香,远远看去生意应该是十分的惨淡因为门可罗雀。那个挥毫泼墨的写有“陈纪古玩店”五个大字的匾额格外的显眼,不过被破坏的痕迹十分的明显,店门紧闭,也不奇怪整条街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了。我透过门缝向里面看去,只是看到一盏油灯亮着,旁边坐了一位老者,我又盯了匾额几秒后确认没错,就敲了几下门,只听老者洪钟般略带沙哑的声响:“谁啊?门栓没栓,自己推门进来吧。”
听到这,我一使劲门就开了,那屋里顿时就亮堂了起来,那盏油灯也就显得有些多余了,那老者带着花镜正在柜前看参考消息,我开门的瞬间他就吹熄了油灯。这个室内的装修与格局让我想起书中描述的封建王朝时期的当铺。他背后诺大的柜子上竟无一件古玩,现下世风日下被洗劫一空也是意料之中之事。不过可以想象昔日盛景,那上面一定陈列着各式花纹的青花瓷,还有玉器翡翠,琉璃花尊,青铜器,我对古玩知之甚少,能想象到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紧接着我就直奔了主题,说明了来意。他手托着老花镜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下,让我把信给他瞧,同时向里面喊道:“晚静,把我那个放在床头柜上的紫檀木的匣子拿来。”
晚静?那熟悉却已变得遥远的字眼,再一次刺激到了我敏感的听觉:“晚静!”我脱口而出,而且由于激动我的手臂碰到了柜台上的一个仅存的破裂的青花瓷花瓶,那个老人手脚倒敏捷一下就抱住了,说手脚灵活并不准确他是坐在木椅上的很显然双腿已不能动弹。那老人看了看我,忍着痛说:“怎么了?你这是?这瓶子可是花了我好几天的时间才将他复原的,可是明朝万历年间的,价值连城!”
“哦,我曾经。。。有一位朋友叫林晚静。七八年没见了,突然听到这个名字难免会让我想起她,不好意思!”我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产生了错觉,差点就酿成了大祸,想想就后怕。晚静去了香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那个叫晚静的女孩出来了,那个老板说道:“这也就是瓶子破了,没看上,这世道人心不古。看,我这坐的椅子,黄花梨的,也就是他们不识货,要不然这会我就只能坐地上了。”他抚着座椅的扶手怜惜之情溢于言表,这时出来一个女孩子:“这是我女儿,也是我故交长青的女儿。。。”说着咳了一下刚才我避着她没敢瞧,一是不礼貌再者就是因为我有所害怕,害怕她真的就是晚静。他这话又让我不自觉的去瞧她,这个女孩并不是我认识的晚静,她抚着老板的后背说道:“爸,瞧你,你说你说话急什么!还有,有些话,心里想想就好了,可别说出来,所谓祸从口出,这几日你也是受了罪了还没见识这世道是怎样的,来喝口水吧!”说着去端来了一杯水,那老板脸色铁青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呢,接着说,也是长青的女儿叫晚静,我觉得挺好,这才给起的这个名字。”
他打开木匣子,里面有一封很陈旧的信,他拿出来然后两封信,对照着看了起来,十分的仔细。我和那个叫晚静的女孩,大气都不敢喘,她给我端了杯茶,我放在那里并没有喝,升腾起的雾气随光线日趋黯淡直至消失,只见他摘了眼镜:“恩,十分吻合,一字不差,这么说你就是长青的准女婿朱扬帆了。”
我点头称是,就这样他对我的态度明显的热情了起来,紧接着老泪纵横起来:“听朋友说,长青过世了,我这腿,没能让我送他最后一程。不过他早走也好,活着的话估计会受更多地罪。”
那晚我在他家借住了一晚,吃过晚饭后,他把凤珏找了出来,在烛光下我看到了那通透的玉,就像当年见到龙珏一样,我看着它回忆起龙珏,想这对龙凤珏还真是契合的天衣无缝。老板说龙凤珏价值的真正体现就是合体月圆的时候,去香港任何一家拍卖行拍卖绝对能拍到连城之价。
我把自己与晚静的事都说与了他听他表示非常遗憾,不过他向我透露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因为从这个消息里我能够寻找到晚静,为此我又变得兴奋起来。他告诉我说:“听你说长青的女儿晚静去了香港,我就更加的确信在苏富比拍卖行出现的龙珏是货真价实的了,这是我朋友告诉我的,他也是古玩商,最近刚从香港回来,起初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的原因第二日在老板张姓朋友的帮助下,我去了香港。
几经辗转可谓九死一生,好在最终我们到了目的地香港。我们找到拍卖会的主办方,打听到了卖家买家的消息,不曾想卖家并不是晚静而是内地的一个没留下真实姓名的古玩商现已离开香港,买家是近两年开始发迹的香港地产新星也没有登记具体的身份,我和张姓朋友几经周折终于得知那地产界新星的身份,他的名字叫苏北。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几乎傻掉了,买家是苏北,晚静的舅舅!晚静的舅舅要说是卖家并不稀奇现在是买家却是我怎么都想不通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难免要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也好,知道了苏北的消息,顺藤摸瓜的就能知道晚静的下落,我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北住在香港的滨海的一处豪宅里,我去他家时,他并没在家而是去谈生意去了。他家保姆伺候我们茶水非常的热心,我向她打听晚静的消息,她竟毫不知情,看她的样子那反应这个名字似乎是第一次听到一样,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脸色变得不安起来,那保姆就劝慰我说:“朱先生,您别担心,苏先生他们一家除了他还留在这边打理生意外,其它的家里人都已移居英国了,我想晚静,您说的晚静小姐应该也是去了英国。我是刚来这边不久,很多事都不知情,苏先生回来您还是问他吧!”
就在这时苏北回来了,他看到我有种不确定的表情:“你是朱。。扬帆?”我点点头。他伸出手来与我握手,他伸的是左手,这个细节让我十分的感动。
他环视四下:“怎么就你一个人,晚静没跟你一块来吗?”这明明就是我要问他的问题,怎么反倒是他问起了我?我一头雾水,心当即就悬了起来。问其缘由,苏北向我讲述了他们当年离开家的时候,一路上他看到晚静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样子,知道把她带走去城市生活那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那么她一辈子都不会幸福。所以他就放了手,就在他陪晚静把安叔的妻子吴桐安葬后他们就分开了,他回了香港,本打算把晚静送回去的,可是香港方面生意场上出了紧急情况需要他亲自回去处理,所以他不得不赶回去,这样晚静就独自一个人回了家里。
我曾想晚静的舅舅苏北毕竟受过教育不可能不通情达理,而且对一个人的束缚怎么可能长达八年之久?思想的教化对于一个人生观价值观已经形成的人来说可以说是收效甚微,所以我也早就怀疑晚静究竟在不在香港,亦或是她真的变了?在经历过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之后,她发现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也未尝没有可能!只有经历过,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她没有变!只是她并没有回到家中,那她究竟去了哪儿?她没有回到家中是不想回去还是另有曲折?假使她不愿回去,只要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会为她祝福,这是我的心里话,经过那么多年的积淀我终于明白,对于我爱的这个人,无论我们最终的结局是怎样的,无论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她能够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只是现在龙珏出现了与之相关联的她却无迹可寻,让我不得不去想那种最糟糕的可能,晚静她遭遇了不幸!
她舅舅苏北也有这种预感,他怨恨自己当年为何不能放下生意送外甥女一程,这样也就免了多少的后来之事。生意失败了可以重头再来,可亲人失去了就永远的失去了。他对我说:“这几年我终于是体会出了这个道理,生意或是事业做的再好,没有家人亲人的分享,再怎么成功也是失败的!”
他说他的妻子跟他闹离婚,就是因为这几年他只顾着生意,疏于对她的关心。现在他妻子带着儿子已经定居英国,他打算把生意放下去英国祈求他们的原谅与宽恕。我想任何时候你下定决心去弥补曾经的过错总是会有机会的,正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苏北他有机会弥补而我呢?没有机会,晚静消失了,消失了八年,八年里一点音讯都没有,而且以后也终将不会再有她的消息!想到这我痛心疾首,我等了八年只等来这样一个她消失的消息,我周身的人似乎也都在等,妈妈在等,贺叔叔在等,狼爷在等,丹丹在等,每个在等待的人似乎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现在看来我也未能逃脱这个命运。
而现在我接受命运给我的一切判定,经历过那么多后,我已经变得从容,我会学着善待自己,好好活着不为了我自己,为了我所爱过的爱过我的每一个人。
离开香港前,苏北把拍卖行拍卖到的龙珏交给了我,他说那就当是晚静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想来也是,龙珏也一定遭遇了艰险重重,不过千回百转后回到了我的身边,并最终与凤珏得以团圆,不能说不是一种圆满。
香港行耗时一个多月,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第一场雪已经落了下来。当我站在山头,眺望低矮的我们那个村落的时候,炊烟袅袅不绝如缕,在外漂泊久了,才知道还是家里好,月是故乡明,那刻我发觉家乡的雪真的要比外地的白的多。我揉着发痛的膝盖,紧接着就向那个生我养我的村落赶去。
我向家赶路的时候,在村头远远的就看见了两个孩子的身影,我知道一个是虎子。虎子也看到我了,向我奔跑过来,他脚下的雪被他的脚踢得飞扬起来,就像他那年少轻狂的岁月。他叫喊着:“爸爸。。”那是世界上最动听悦耳的声音。我弯下身,他扑了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他责备我:“爸爸,你去哪儿了,一走就那么长时间,也不来个信,我好想你,我还以为你不要虎子了呢!”
“怪爸爸不好,爸爸不该时间久了不给虎子消息,在家没听话吧,你看又让你陈爷爷来找你了吧!”我看到村长向这边走来。
我抱着虎子向那边走,陈叔对我说:“扬帆,回来了,怎么走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也?现在没事了,回来就好。”
“我也没想到,有事处理也没来得及跟您通知下,我做的不对,虎子给您添麻烦了!”
“这倒不是,虎子懂事着呢。你走的这些天,他可是天天来村头等你!有时候做梦的时候都会叫你的名字。”
我亲了亲虎子的脸颊,就在这时村长后面藏着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在喊虎子,这个小女孩我没见过,虎子挣脱我:“爸爸,放下我,我去跟袁也她们去打雪仗。”
袁也?看出我的不解陈叔跟我说:“扬帆,我正要跟你说呢,晚静她。。。回来了。。。”
“谁。。谁。。谁回来了?”我楞了一下不敢相信,事情难道峰回路转?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晚静。。是晚静回来了。那个小女孩就是她的女儿!”陈叔指着和虎子跑开的小女孩说道:“你。。。要有心理准备!”拍了拍我肩膀,我已经懵掉了杵在那儿不知所措,村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好多的人,大多数都是孩子:“孩子们也都非常想你!快去看看他们吧!”村长接着说道。
那些孩子风一般的涌来,我就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士亦或是衣锦还乡的书生受到他们的簇拥与欢迎,就在这时晚静扎着围裙出来了,她手捏着腰际气喘吁吁的,脸色煞白很痛苦的样子,她一定是听到我回来的消息就着急赶了过来。
时隔多年不见,看到她憔悴的样子,我的泪就这样不听话的流了出来,她也是不说话流着泪,袁也已经跑去了晚静的身边叫着妈妈,虎子也赶到我身边叫着爸爸,我们重逢的场景我设想过千万种,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别多年,我们都已为人父母。
虎子让我抱起他:“爸爸,那个是晚静阿姨,你不在的这些天都是晚静阿姨挺照顾我的,还给我做饭吃。。”我还在想为何刚才看到我家里也冒着炊烟,原来是晚静在做饭,我怎么都觉得空气中的味道都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我们相对无言,虎子突然在我耳边低语起来:“跟你说,晚静阿姨她。。。是个哑巴!不能说话!”我本来还想去埋怨她毕竟让我苦等了八年之久现在回来了却是带着孩子,可是现在虎子说她不能说话了,我不得不想这么多年她是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
村长说道:“孩子们都散了吧!回家吃饭去吧!”转而又对我说:“扬帆,你和晚静,你们也回去吧!这儿冷,我也先回去了。”说完背着手就走了。晚静右臂抱着袁也,向我这边走来,她拎着我的右手,多年来我的右手第一次感觉到有了温度而且一直涌上心头,那刻突然想要是右手能使出些劲该有多好,因为我想要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就是这样我却做不到。她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坚定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说一句话,什么也没有问,因为现在从晚静那儿我不会得到任何的答案,因为晚静我爱的晚静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现在想想晚静的嗓子受到伤害一定是因为那年她不顾一切的为我吸去蛇毒,其实那时候她的病情就已经出现端倪了,她一再的否认说是感冒引起的并发症并无大碍,她是不想我内疚,一想到这我就心痛不已。
晚静跟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写在纸上的,我奇怪为何她也用左手?我并没有打断她因为她的专注,她应该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她向我叙述了这几年的遭遇,她与舅舅分开后就着急向家赶向我所在的医院赶,因此出了事故,我想龙珏一定是那时丢失的。她头部受到创伤失去了记忆,还好被好心人收养,但是从此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从我曾经写给她的信里得知自己的名字是叫林晚静。
收养她的家庭,条件十分的艰苦,一个唯一的儿子体弱多病,因此一直未能成家。她养父母前临终留下遗言希望晚静能嫁与他们的儿子为他们袁家留下香火,晚静因为失忆虽然从信里能够看出些自己的曾经的一些经历但也只是一些片段,不能使她寻到自己的根,也是因为报答她们的养育之恩,她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她们结婚后不久袁也的爸爸就去世了,那时晚静已经怀孕了。他们当地村里人有的劝她把孩子打掉,依她的条件可以再嫁个好人家,可更多地人有是说做女人的就要坚守妇道。她其实在嫁给袁也爸爸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会跟他一辈子,有了孩子一定会生下来。
也就在这两年她不断的收到一些信,她拿出那些信给我看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信是我写的,正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丹丹自作主张的寄出去的,她一开始收到信的时候,为上面的故事所感动,所以自己也开始试着用左手写字,本打算写回信的,只是当地老邮递员去世了而且没有人继承他的事业,因此只好作罢。晚静说正是这些信的原因,慢慢地唤起了她的回忆,她想起了曾经所有的一切,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记起了信里提及的朱扬帆,记起了荒地,记起了那座桥,记起了小提琴,记起了那罐土,记起了龙凤珏,记起了玻璃杯碎片,总之记起了所有。
只是现在小提琴还在,那罐土还在,还有破碎的玻璃杯碎片,唯独不见了龙珏?那刻我把那块温润的玉石拿出来给她戴上,我们相拥而泣,现在所有的一切就都圆满了。
她说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并没有后悔生下了袁也,在提到袁也的时候她这样写道:“扬帆,如今我生了女儿,你还要不要我?”
“今天你也看到了,不只是虎子,还有那些孩子他们也都是我的孩子,那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之所以选择了回来是因为想对我林爸爸还有妈妈做些补偿,回来后得知林爸爸妈妈都相继过世了还有丹丹也走了,她难过万分,可也回不去了,她如是写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所有的一切痛苦悲伤都是你一个人扛着,从此以后你还有我,我多想自己能够一直陪着你。。。”写到这她掉下了眼泪:“可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怕是不能陪你度过这个冬天了!”我泪眼朦胧,啊。。。!为何那么残忍!她接着写道:“我现在想我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扬帆,对不起!对不起!”她因为颤抖后面几个字写的纷乱不堪,笔迹拖的很长像来不及规划的未来。我抱住她:“晚静,你会没事的,我们去瞧大夫,你会没事的,我要你没事。。。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活!”
她挣脱我的怀抱流着泪比划着手语,她忽的想起我看不懂,于是就又写了起来,她开始用她习惯的右手奋笔疾书像是要紧紧抓住正在匆匆流逝的余生:“我知道我的病情到了怎样的境地,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我不害怕死亡,就怕你承受不住。你一定要好好活,答应我,我的女儿,丹丹的儿子虎子都需要你,都需要你活着。你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我知道其实我不应该回来的,因为那样你会过的很好。可是我想去那座我们缘定今生的桥坐坐,去那片已经生机勃勃的土地上看看,我不想留有遗憾。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她写到这钢笔没了墨水,就像她生命也就此枯竭了,她的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纸上,那刚写的字被她的滴落的泪水沾湿了像是月亮边缘的月晕一样,更像是一片慢慢散开的阴云笼罩过来。也是她的泪水淡化稀释了这么多年我所遭受的所有的辛酸与心酸。她使劲的甩动着笔杆,可那笔就是无动于衷,我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那刻昏黄的光线里落下了一场雨。
晚静是脑部受到了损伤,她之所以失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大脑受到伤害不只是因为受到撞击留下的后遗症,还因为残留蛇毒的腐蚀,怎么说我都欠她的。她的病情变得越来越严重,那段时间刚巧赶上了学校开始停课,这样我就能够一直陪着她,我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
我陪她去了那片芍药地,芍药花枝静悄悄的在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她细心的抚弄着那些枝叶像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充满爱怜。她眼里没有悲伤,可我知道她一定很想对我说:“只是我看不到花开了。。。”她又拉起了提琴,我多想那在冬眠的花枝能被她的琴声唤醒,开出一个春天,我欠晚静一个婚礼,而那将会是我为晚静举办的最美的婚礼。
离开芍药地后我又陪她去了母亲坟前,她以儿媳妇的身份献了康乃馨,又去了丹丹的墓前献了花,她并没有提起去狼爷的墓前去看望他,她不知道我心里是否转过了那个弯,其实我心里已经迈过了那个槛。我试着站在别人的角度站在狼爷的角度理解他,我们所有人没有一个是错的,都是因为我们是有感情有血肉的人,在日趋人情淡薄的人世间需要温暖,有一丝的光亮都会紧紧握住,不去想握住了之后光亮是不是不复存在而只是一片虚无一片黑暗。只是因为我们太过渺小,是时代历史造就了悲剧罢了。
我们祭奠过祥林嫂祥林哥后正向家赶,忽然一股浓郁的酒香飘了过来,是山里红,一定没错,虽然我已戒酒多年,我还是确信那是山里红的味道,因为只有它的味道能唤醒那些年所有有关狼爷的回忆。我们循着酒香去找那源头,却不想绕来绕去到了埋葬着狼爷的那座山头,这里又没有人家开设酿酒坊怎么会有酒香呢?四下望去,只有那棵留下来的四季果果树不畏严寒的花开正好,那花花色深红似火迎雪盛放堪比腊梅。我不得不去想难道是那花散发出来的酒香?我搀着晚静赶了过去,越靠近那棵树酒香就越浓,果真是那花散发出的酒香,我想这一定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指引,让我原谅他,那个命运对他不曾眷顾过的我的亲生父亲。
晚静离世的前一天,我们去了那座我们相识的木桥,那桥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在那块标志处她把落在上面的积雪去除干净,就那样抚摸着它落了泪。她让我站在桥头,我担心桥面太滑摔着她,她向我手指比划着手语,意在表达让我放心,我只好任她去,只见她走的很慢,摘下了手套,用手抚摸着桥的扶手,就那样一直划了过去直到桥的对岸,那上面的积雪就那样被她驱赶尽去,纷纷飘落。她又回头走了过来,看着抚摸着那扶手,突然停了下来,一如当年那样她坐了下来,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与纸,在纸上写了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确定这儿是我曾经坐过的位置吗?”
“难道不是凭记忆吗?”
她摇摇头,又写了起来:“你知道这座桥长有胎记吗?”
“胎记?”我不解。
“胎记就是这些年你留下来的痕迹,我就是凭借这胎记确定的这个位置。你仔细看看扶手这里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吗?”我还真没注意,于是我开始扫视这扶手,扶手上有薄薄的一层生机勃勃的绿色苔藓,而只有晚静坐下来胳膊搭的那个地方苔藓绝迹,我方明白一开始晚静的用意,她一定是在寻找这两块扶手上我留下的痕迹。那刻我看着她,泪流满面,她给我拭去眼泪,她自己却也是泪光灼灼像是在说:“扬帆,对不起!”我本想吻她,只是两个孩子虎子还有袁也就在岸边堆着雪人我只是说了句:“晚静,我爱你!”她吻了我,那是对我爱的回应,那是在对我说:“我也爱你!”
当天晚上晚静就不行了,食水不进,脸色苍白,她写下了遗言:“我死后,把我的骨灰分成两半,一半葬在那片荒地,一半洒在离河里,龙珏留给我的女儿袁也。”
袁也哭的歇斯底里,已经发不出声,晚静是在用最后的力气给她做手语,袁也都懂得,她哭着说对着我喊了声:“爸爸!”又哭着对着晚静呜咽起来:“妈妈,你别走,以后我会听你的话,听爸爸的话,妈,求你,求你不要丢下我。。”晚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右手,又一手抓着袁也的手,我们俩是这个世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了,她把袁也的手交到我的手上。我的右手那刻在她最后的温暖手掌里似乎有了知觉,可是我却再也抓不住她了,晚静走了,那刻挂在墙上的小提琴琴弦似乎崩断了一根,那声音来回响彻个不停,衬得屋内空荡荡的,而没了她,未来时光的长度都将如此空洞。
我并没有按她的遗愿去做,把她的骨灰分开,因为我不想她在下辈子灵魂得不到安寝,而是把她的骨灰全部洒在了离河里,我知道她是想去那边尽尽她在今世未尽的孝心。而我会耗尽我的一生在离河两岸种上芍药花,让她走过的地方都有芍药花作陪。
晚静走后那个冬天本该结束却不想紧接而来的还是冬天,一直停留了将近八年,我在那漫长的冬天里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精神受到了刺激,许多记忆都像是被无情岁月冲淡了,我渐渐忘记了很多事。而且有时候甚至会有些疯癫,因此我再也站不到讲台上了,事实上学校那时也停了课。严东比我还惨,他不仅丢掉了工作,而且因为身世的原因,没能熬过那个漫长的冬天,临死前就是叫着虎子的名字,那个他一直牵挂却不曾叫过他一声爸爸的儿子。那个铁矿的开采也受到了严重的冲击,被荒弃在那里任大雪覆盖尘埃掩埋。不再站在讲台上的我,在没有完全失忆的时候,把子文的骨灰盒和母亲的移到了一块,玉兰和狼爷移到了一块,其实这件事我早就该做了。
就那样过了八年,袁也和虎子在我的督促下学业一直没有荒废,这也就为他们接我的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年冬天接近尾声春来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那个铁矿又开始了开采,贺叔叔的女儿也是我已认作妹妹的竹湘也结了婚,竹湘继承了贺叔叔的遗志也做起了教书先生。竹湘的夫婿是她们那儿当地人,我有听说她像我母亲当年那样考验我爸还有贺叔叔那样考验了他的夫婿。
学校复课后,虎子还有袁也站在我曾经的讲台上开始授课。另外他们也都向我表明了她们彼此的心意,青梅竹马,一辈子!我趁意识还算清醒把凤珏戴在了虎子的脖子里,就这样龙凤珏得以传承下去了,林爸爸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段时间喜事连连,就像是春雷阵阵预示着春天的到来。只是不幸的是,在久违的春天来临前我完全丧失了记忆。袁也还有虎子对我不离不弃,照顾有加,十分孝顺,尽管那时我已不识得他们。
我常常不明所以的佝偻着身子背着背篓走过那座木桥,走在河的岸边,拿着一根一端扎着网子的竹竿,去捡拾河里的垃圾废弃物,不知为何我见不得那条河被污染,而且在河的两岸我开始种植芍药花,因为我总是做着一个梦,梦到一个女子穿着嫁衣在河的两岸种植那花,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她凤冠霞帔忙碌的身影,所以我隐约觉得这是一种指引。
村里人问我为何做这些?我已经忘却了我这样做的真正意义,就找了一个我觉得挺文艺的说法:“我也不知为什么这样做,我想在两岸种这些花就当是在给这条河织造嫁衣吧。。。”
有次袁也问我:“爸,你还记得这条河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我摇摇头,手指着那座桥:“但我记得那座桥的名字!”
“那座桥。。那座桥不是。。。没有名字吗?”她疑惑。
“她。。。不是叫“静桥”吗?”
那刻桥下岸边的厚厚的积雪下,草儿芍药花枝在舒展筋骨,跃跃欲试。芍药花在呢喃春天,孩子们稚气的朗朗读书声在大山里回绕: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是春天来了,的确,是春天了!
2013年9月21日
谭立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