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红药》谭立浩

21、幸福祸之所伏

　　那年，当冬天姗姗来迟于我而言寒冷却接近了尾声，时光不觉间又溜走了两个月后在即将见到晚静的时候我这样想到。只是我不曾想那个冬天的来临在我的人生里一停却是十几年，那些纷繁的往事一直在我的心头萦绕着我。记得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赛尼在其《追风筝的人》里曾说“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那年冬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我想若是时间的长河也有潮涨潮落，那个冬天一定处在涨潮的时刻。每当回首前尘，我都能深刻的感受到那涌向心岸的澎湃潮水，而每次都是从眼眶中溢出。
　　在我和晚静分开的一开始，我开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不仅是晚静暂时离开了我，与此同时离开的还有母亲！母亲是去了贺叔叔所在的村子去照看他的“遗孤”竹湘，就在离河成为晚静和我之间的银河后没几日那边托人捎来信说竹湘受了伤，是侍弄那些不知名的小黄花的时候摔伤的，左腿骨折。这个消息对于母亲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变得寝食难安的母亲隔日就收拾行李决定去那边照看她。
　　她那焦急的样子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母亲这样做是对多年默默付出的贺叔叔的另一种补偿。我说一起去，我也担心，想看看竹湘，母亲没有答应，说：“自己就可以了。你在家照顾好自己，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我环视着几近家徒四壁的院子，想有什么需要照看的？然而母亲一再的叮嘱我什么锅碗瓢盆要小心别打碎了，家里的那几只鸭饲料在哪什么时间喂食，什么时候出去给放放风等等事无巨细，我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是被母亲对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做到敝帚自珍的境地所感染，那刻我忽的明白真正的家从来无关贫富。
　　晚静和母亲的相继暂别，让我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生活上都靠我自己，说实在的那段时光为我以后那漫长的十几年等待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做好家务后我总是记得最重要的就是看书，同时我也在思考如何补偿对祥林嫂家造成的损失。
　　后来我摸索出了一条路，就是去做木匠活。白日里把家里安顿好我常常去附近的村子去找些木工活，为了找到活做，我常常要背着工具一日往返算下来要跑四五十里山路，当然都是在离河之北，静桥那时候就是“断”桥，我从来都不曾逾越，我知道坚实踏上去也是虚无。
　　虽然走那么多的路，可有时候收获的就只是大山里秋日衰草尖上挂着的晨露，黄昏西山落日下南飞的雁群，还有落日平铺的那一刻被渲染的更加浓重的秋日景象。有时候运气不好，还会有凉意侵骨的秋雨伴我一路前行。不过我还是会心存感激，渐渐变凉的秋雨洒落我身上的时候会让我感受到时光正在悄悄地溜走，这样备受思念煎熬的日子就会变得分外的有奔头，我想等到雨落成雪，静桥不“断”，我就能走过静桥，相拥幸福。
　　做木工活挣到的钱大多数用来偿还那一地青菜欠下的债，木工活的手艺是前段时间祥林哥“言传”给我的，山里人有份手艺就像是有件宝贝，一般手艺也都是家族一代代传下来的，是传家宝，传内不传外，是祖训，祝家祖上是木工传到祥林哥已经传了五代。我去看过他几次他总是忍不住的叹气：“我不孝，我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到我这一代怕是要失传了，我死了怎么去面对老祖宗！”说这些话是因为他自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按照传统，祥林哥的这份手艺是要传给他未来女婿的，只是傻妮虽年方十六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长相也算眉清目秀，可是她的先天条件拒媒人于千里之外，上门提亲的更是没有。这让常年躺在病床上的祝祥林有了两桩心事，一是傻妮的婚事再者就是手艺传承的问题，其实归到根上就是傻妮的婚事，傻妮的婚事一解决手艺传承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自那次给狼爷建了座房子，祥林哥看好我说木工活做的不错，表达了想把手艺传给我的意思。虽没明说我也明白，按理说我是挺幸运的，可是鉴于他曾经利用手艺招婿的做法，我还是有所顾虑，我要是跟他学了就必须做他姑爷那我怎么对的起晚静！他看出我的顾虑就说：“大宝，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把这个手艺传承下去，对后世有个帮助，对祖上也有个交待，我想比起让手艺失传而墨守陈规，不如变通让它得以传承，祖宗也会赞成我的这个做法的！我不会逼你你娶丹丹为妻的，只是想你学的这个手艺，以后丹丹我和她妈妈去了之后你能帮忙照顾下她！这我和她妈妈走了也就能瞑目了！”
　　他说的真情实意，可我还是有所顾忌，这事怎么都要与妈妈，林爸爸还有晚静商量一下，这事我一人做不了主，最后他们一致同意我学这手艺。我也就答应了：“祥林哥，我跟你学，嗯，以后呢，丹丹我就当是自己的亲人看待，请你们放心！”这也是妈妈她们的意思，就这样我就学了木工，那个时候，不了解情况的人难免说三道四：“也不知道大宝怎么想的，晚静多好一女孩他不要，却要那个傻姑娘？”
　　“还不是冲祥林的手艺去的，那可是生活的金饭碗，也就是祥林有病在身，要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怎么着家里也成了大户，那提亲的人还不得踏破门槛，谁还会在意丹丹是个傻子！”
　　“你还别说，祥林这招“招婿”手段还真够高明，还真钓了个金龟婿！”
　　“什么金龟婿，就大宝，识俩字就知识分子？这年头还是钱来的实在！”
　　闲言碎语很多，我没有放在心上，都是因为我强有力的精神后盾的支撑，时间久了这些流言也就淡了，村里人也就没人再提！
　　现在想想学了这手艺还真是帮到了我，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帮到了祝祥林，因为这段日子凭这手艺挣得钱已经远远超过他家菜地的损失，看来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这话一点都不假。当然，一般吃饭祥林嫂都要留我在她家，所以那段日子我也没有为吃饭生活上的事所担忧。祥林嫂拿我当儿子养，在别人看来却是当姑爷养！为了避□□言四起，渐渐的去他家的次数也就少了。想来也是，平常都不怎么舍得吃好的，我在的时候总是变着法的做好吃的，她虽说是把我当儿子，可那客气劲在里面也难免让自己还有他人想歪！
　　白天做活，看书就被迫转移到了晚上，我常常是在油灯下挑灯夜读，就这样时间过了有一个月。随着我出去的次数渐渐的减少，看书的进度也就快了不少。那是一个雨夜，我在灯下读书，读到李商隐的的七言绝句《夜雨寄北》全诗如下：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诗是诗人寄给妻子的复信。虽然归期难以约定，但诗人想像中的他日相逢，烛光下共话巴山夜雨的情景，定会给“问归期”的妻子以慰藉。
　　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我难免的更加思念我的晚静，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林爸爸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有严东是不是一直做着他的拿手好戏恶作剧来给她们的生活添乱而不是添加乐趣？我想她每天都想，只要是空闲下来，脑子里就全是她，大脑总是不受自己的控制像生了触角极力的向记忆的深处探寻，每个幸福的亦或是悲伤的场景都会使我的眼睛禁不住的望向窗外，我总是会错觉的以为是我站在她的窗檐下看她，“小轩窗，正梳妆”，她透过镜子也在看我，“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我伸手去为她拭去眼泪，落在手里的清凉是雨但我能感受到那是她的眼泪。

　　我知道你的含蓄，
　　不会问我何时是我的归期？
　　我也不知何时？
　　才是我们重逢的日子！

　　秋日的夜雨，
　　敲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
　　是离愁的怨曲。

　　我知道你在的地方也下着雨，
　　于是把思念谱写进去！

　　你只要坐在窗前，
　　把那音符撷取，
　　就会知道，
　　我有多么想你！

　　当我整理好心情去看书往下翻书页时觉察出正在看的这本书里似乎是夹藏有什么东西？的确有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张非常小，要不是书看的细，根本觉察不到，难道是有关“黄金屋”的秘密，我拿出来映入眼帘的字我格外的熟悉，是晚静的字体，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看看到她秀气乖巧的文字时我仿佛看到了她的笑脸，天真无邪。上面是几行小字如是写道：
　　扬帆：
　　当你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距我们相见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为了我们能够早日相见，我相信你会加油的。我还知道这刻你在想什么？你想知道我过的好不好，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很好，你不用牵挂！还有爸爸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你知道我的好与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好与坏。其实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想你！
　　爱你的
　　林晚静

　　签名下面还有一个写意的笑脸表情，看着她的笑脸，时间久了那双眼睛都在动，我禁不住又落了泪，我把那张信条折好夹在了我用来记事的本子里，想着也给她写封信？于是把我刚才在心里琢磨咀嚼的几行现代体的打油诗写了下来，又在下面附上：
　　晚静，我很好，勿念！对了，那个关于补偿的问题我已经妥善解决好了，你找个合适的机会恰当的理由告与林爸爸，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很认真的看书，我相信我们相见的日子就要来临。
　　爱你的，
　　朱扬帆！
　　最后我也加了个笑脸，但是该如何寄给她成了难题！托个村里人不是不可靠而是这样做目标太大容易被林爸爸发现，我又挣扎了起来，我忽的想起前几日在书上读到说有一种被称作信鸽的鸽子，古代人们传递紧急信息的时候就用这种鸽子，效率非常高。想到这我变得异常的激动，虽然我没有饲养信鸽但我养了只我确信比信鸽还聪明的灵雀，恍惚间我看到了晚静坐在书桌前看我来信时激动的样子！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把灵雀召唤过来，好一番嘱咐，然后用细绳子把那卷好的信系在了它的腿上面，我抚摸着它的头又一番叮嘱，它有灵性的给我了回应，然后就飞走了，飞到外屋的檐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我像是在跟我做保证然后就又飞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除了读书就是渴盼晚静的云中锦书了，当渴望一件事却未达成的时候，时间似乎被无情的放慢，重逢的日子也变得遥遥无期！一连几日的没有晚静的回信，不仅如此，与此同时灵雀也杳无踪迹。我变得焦躁不安，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往好了想，是灵雀没完成任务，怕回来我责备所以躲着我。往坏了想，是晚静那边出了事！就在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下定决心要去看看晚静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我心沉了一下，不会是真出了什么事吧？只见他先环视下院子又打量了下我道：“这是朱扬帆家吗？”
　　“朱扬帆，我就是。有什么事吗？”我难免疑惑！
　　“哦，这里有你的信！”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递了过来。我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同时想这信晚静写给我的？怎么那么明目张胆？不会是！确实，那男子接着说：“今天我来这边有事，路过你们村子，你妈妈就让我捎封信。”
　　我是说过妈妈到那边给我信的话，报个平安，让我消解担心，没想到这竟一个多月了才收到信息，我说着留他吃饭，他说忙，先走了，喝口茶的时间也没有，就赶着走了！走之前我让他回个话，说我一切都好，让母亲不要牵挂！
　　我打开折叠的纸张，信上写道那里一切都好，竹湘恢复的也很好，说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回家，紧接着就是一番嘱咐，家里的一切都要照顾好，还有我要我照顾好自己。
　　读完信，我把信按原有的折痕折起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大宝哥！”
　　我抬头撞见傻妮一脸天真的笑正盯着我看，这时节已经很冷了，她穿的略显单薄不过额头上还是挂着汗水，背着个背篓，傻妮给我的印象，除了在家我见到她的时候之外她总是背着背篓，那俨然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丹丹，你怎么来了？”到底是改了口，我们并肩走向了里屋。
　　“哦，大宝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把背篓放在了地上，把背篓里的东西往外拿，在手里摇晃着，是一种果子，似曾相识？但我最终是没想起来。
　　“你忘了，是四季果！这是我在那两棵上天赐予我的果树上摘的！”说着一脸的骄傲与天真！
　　我想起来了，是四季果！接过那果子，没想到那两棵果树竟真的存活下来，而且只是经历了半年的时间就结了果子，一是觉得不可思议再者就是感觉到欣慰，对傻妮我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她向外拿出果子的时候我拦着她如何的拦不下，傻妮给我拿了几个，放在了我的屋里，又数了数背篓里的果子，又拿出来一个放在桌上，然后说：“现在正好了，一家七个！”我看着背篓里一大堆的果子，想刚才她数里面的那么辛苦，干嘛不数外面的？只听她又接着说：“下面要去狼爷家，然后再去晚静家，然后是我家！一家？一家？一家几个呢？瞧我，啥记性？”手拍着脑袋责备自己，然后又要数背篓里的果子。
　　“一家七个！”我跟她说，不想她那么辛苦，而且我想傻妮根本不傻，要是傻的话怎么加减法甚至是乘法都会呢？而且我发现她和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祥林嫂也跟我说过，说：“丹丹做事比以前好多了，以前笨手笨脚的，现在要灵活多了，也能帮着家里做些事了，虽然也出错，但是少多了！”
　　“奥，对，一家七个！”说着把背篓背在身上，我跟她说一会再数的时候数外面的，她答应着，向外走着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来，就在这时我看到灵雀在屋顶上飞来飞去，又飞到了竹林里，关键是成双成对！我就知道这家伙把我交给它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自己潇洒去了，当我看到在它腿上依旧系着的红线就更加的证实了我的猜想！本来对灵雀的久别重逢脸上挂着的笑被一扫而光，傻妮本来是给我说事的，见我的苦瓜脸相，忙的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说道！我吹口哨把灵雀唤过来，那家伙有点怕怕的，我知道其实不能怪它，它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看来这灵雀是指望不上了！我把信取下来，放走它，它在我面前低着头，它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在跟我道歉。我摸了摸它的头安抚它没事，它就扑棱着翅膀去找它的伴侣去了。傻妮本来想说什么的一直都没说，我打开那张纸，看着自己写的那些字，突然有点莫名的伤感，傻妮在一旁也盯着看，我知道她不会明白的，没想到她说：“是信啊？给晚静的吗？”
　　我吃了一惊，她看着我的表情里的讶异用手指着上面的字：“这几个字我认识！”我更加的吃惊，我若是看到自己的表情我都会认不出那是我，我敢说极其夸张！
　　“大宝哥我帮你给她送过去吧！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她说这话时，我忽然想到了贺叔叔，忽然眼睛酸涩，要不是傻妮看着，我一定会泪流满面：“不用，我……”
　　“我知道，大宝哥，是怕我办不好！”她打断我，说完这句然后接着说：“可这次我一定会办好的！我想过了，我就把这张纸夹在一本书里，这样就不会引起林老师的怀疑，然后再偷偷交给晚静。”她说的这些话逻辑性很强，那刻她好像不是我认识的傻妮。
　　并不是因为怕她办不好所以才拒绝她的美意的，而是我不想她走贺叔叔走过的那条路。我知道那条路的艰辛，就像是一直追着太阳前行，而太阳始终是在前方，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我知道傻妮对我的付出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畴，而那又不像是亲情，最后就只剩下爱情！要知道我和她是不可能的，并不是我嫌弃她，而是我生命里已经有了无可替代的人了，即便是后来晚静离开了，我还是坚持这么以为，这就是顾漫所说的“生命中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其他人就变成了将就”吧！
　　记得后来我说：“丹丹，我注定不是你生命中的太阳！”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说过自己最喜欢的花就是向日葵（向日葵花语：沉默的爱，爱慕），她说自己之所以喜欢向日葵一是母亲的缘故，祥林嫂说来命运也是太过曲折小的时候丧母，父亲再娶，结果苦了儿时的祥林嫂，她受尽了后母的折磨虐待，生活陷入无边的黑暗，一心向往光明，所以爱上了向日葵，因为向日葵向往光明对环境适应能力强。傻妮喜欢向日葵的另一个原因是在她看来向日葵用情专一，一生只钟情于太阳。
　　她只是说：“我知道啊，你不是太阳，但你是月亮，出现在每个黑暗的夜里，照耀着我的梦！”
　　最终她把信从我手里拿走了，几日后我就收到了晚静的回信，这封信是傻妮夹在书里递给我的。她回忆起前几日给晚静送信的情景，说的绘声绘色怎样躲开林爸爸的盘问与林爸爸周旋还有点惊心动魄。那刻我看着她，趁她陶醉的时候，背转身抹去了眼角滑落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