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晖》空声

65、第四十三章

　　圣诞节后两个月匆匆而过。一日早晨，依旧是那么萧索冷清，道路堆积着一块块的雪白，让他想起故乡的树木，尽是冷衫树，一座座森林挤得紧紧的，树上的积雪沉甸甸的。木枝纤细柔弱，上面的雪纯是镶的花边。那里的情景令人联想到一头公牛，粗壮强健，为了生存它需要它的力量。

　　他已经可以脱离肩膀下单架的支撑独立行走了，只不过还有些跛。从一大清早，他的左手就开始不断的颤抖起来，似乎预示着到要发生些什么，他开始无意识的踱着步子，走到了书房里。屋子里面静悄悄的，显然这是个看书的好时光，他的目光梭巡着，直到他被书架下一个敞开的小抽屉吸引住——那抽屉平时都是被她锁起来的，她是忘记阖好了么，他想。

　　他吃力的蹲下身，随便的翻了翻，他知道这是她的隐私，但总仿佛有一股魔力般吸引着他，让他不得不去翻看。里面杂物有很多，但多半与生活回忆有关，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

　　他首先拿起了一张照片，很有些年月了。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搂着一个幼女的合影，他仔细端详着，女人是个美人儿，大大的眼睛，闪烁着活泼水灵，一头略微泛着丝绸光泽的卷发，露着一口精致漂亮的牙齿，让人赏心悦目的皮肤——她的面貌和旁边的小姑娘酷为相似。这也许是她和自己母亲的合影，他想。

　　他翻到了背面，又有这样一番话映入他的眼帘。

　　‘我可爱天使，我的女儿，我要教导她，使她一直走一条正确的道路。当我回首我的命运时，我为自己感到哀伤，但是我无能为力。我要把女儿养大，让她成为一个自由的自立的人。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爱她，养育她，不是为了让她将来和哪个男人睡觉，从此把这辈子依附于他...’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并不像是一个母亲寄托给孩子的话，倒像是一段突然有感而发的絮语。不过她的女儿果然做到了，成为了一个自由自立的人，并且一直走着正确的道路。

　　他微叹了口气，将它放了回去。这时，他又看到了一本日记本，清秀而又小巧。包着的红白格子，这二十年的末时英国流行的图案。他挑了挑眉，好奇的将它抽了出来，翻过几页，上面书写的幼稚的字体显然出自孩子的手下，他打量着扫过几行。

　　‘...我的德国新朋友每天都在费劲的咳着，但那不是黑死病一样的霍乱，我确定不是。虽然所有人都让我离开他远一点，但他是那样的手巧，他会做很多有趣的东西，还会画些什么...’

　　日记的主人名叫格温多琳，日期来自1928年的七月。

　　他的脸上瞬间全部煞白了，胃也开始痉挛，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他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天哪，花，对吧，是吗？他曾经送给她的。

　　房间里的百叶窗关着，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清他脸上惊愕又恍然的表情。

　　“你早已经忘记我的模样了，对吧，没什么，我也一样”但他冷静下来时，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生命要让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频频相遇——

　　他经历了一场战争，目睹了所爱的人的死亡，他们被最残酷的方式从他的生活中剥离。而他也进行了报复，为了保护朋友和自己在所不惜，他夺取了别人的生命，看着生气从他们的眼中慢慢流失。他用了那些永远都不该使用的狠毒，有时候感觉自己的灵魂已被出卖，祖国管这叫什么，为了更大的利益？是的，那就是他做的，以残酷去对待残酷，终于他所在的阵营失败了，自己也失去了一切。而最糟糕的事情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战争的方式而变得无情冷酷，即使是今天他都不后悔杀了那些人。当然，对此他感觉并不好，他知道夺取生命是一件无耻的事情，但如果那能拯救自己的朋友的话他仍旧会这样做，而最令他恐惧的是他知道自己会那样做。

　　他站起身来看向窗外，他回忆起十几年前的英国盛夏。乡间庄园的田野，耀眼，绚烂，躁动。夕阳也象半杯威士忌，透着血色。

　　***
　　晚上，他坐在火炉前，他低沉的眼神里显现出一股平和内敛之气，仿佛是经历了太多，然后什么表情都不会再驻留在脸上了。当你坐在他身边时，你会发现他的容貌相当清秀，同时也会看到他的脸色有多冷淡。而当你意识到他的心里其实涌动着强烈的激情——那种感觉真是怪极了。

　　“这是葡萄牙红十字会寄给你的，战俘营转递给了圣约翰医院，他们以为你还在那里，但我在医院留下了住宅地址。”
　　安菲娅回来了，她手中拿着一封信，上面的布满的笔记和邮戳显示着它从遥远的地方寄来。

　　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这是他的朋友，温蒂。但他的眼神没有显得激动，嗓音也没有明显的发抖，只是接过了她手中的信，没有多说什么就拆开了它。

　　“这是什么？”她注视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我母亲的信”

　　她有些怔忪的点点头“是吗，都说些什么”

　　“她在终于得到了一间舒适的房子，和我家的保姆夫人生活的一切都好，法国占领军也比起之前客气很多，每天都能得到补助。以及无时无刻都在盼望我回家”

　　“那你是怎样考虑的呢，欧内斯特？”她蹲下身来，蹲在他的身旁，绿色的眼睛紧紧的锁着他。

　　“我会好好考虑的”他的眼神躲闪着，明显想避开她。

　　“...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是的，我理应这么做”她的眼眶里闪动着酸楚，她只好别过脸不去看他“....但是——我想几个星期了，我没办法欺骗自己，虽然我一直希望我能变成一个善于掩饰表面的人，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真不了解自己，这太愚蠢了”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低声呜咽起来。而他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心底就被莫名触动了。他不受控制的从凳子上起来，弯下腰紧紧的拥抱了她，她仿佛受到了慰藉一般，伏在他的肩头难受的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