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晖》空声

27、第二十七章

　　天空阴霾极了，看得出来骤雨即将要来袭——安菲娅牵着达吉杨娜从简易的木板房里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解送营中的俘虏们都陆续被赶出来站在一起了，她看到光秃泥泞的操场上停驻了几辆苔绿色的军用卡车——真的要将他们统统带走了。

　　几个军医装扮的男人走了过来，后来还跟随着医务兵，他们面无表情的窃窃私语了一阵。安菲娅低垂着头，她一点也不敢觑望他们，她的脑中不断出现着斧头的利刃与行刑的木钻，以及那最终的归宿——长着可怖荒草的墓穴。

　　他们将男女分开粗略的检查了番——仅仅只是看看面庞和嘴唇，伸展手指，再蹲起跳跃几步。即使是这样容易，对于有些人也是困难的——他们的身体往往衰弱得连上刑场都走不了。刽子手与鹰犬们并不考虑许多，他们严厉地执行秘密警察下达的命令——前线解送营中俄国战俘凡显然无活命希望因而连短途旅程也不能走动者，并无需运到后方集中营处死。

　　安菲娅和达吉杨娜都通过了，安菲娅虽然受了伤且虚弱，但是她的身体还是十分年轻的，她还有剩余的利用价值。她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登上卡车，像一群无力的羔羊一样被送给狼群。

　　安菲娅颤抖着扶着达吉杨娜先蹬了上去，骤然的铅灰色闪电使她惊诧了一瞬，她无意的回头望了一眼，她看见了彼得！——彼得还需要身旁人的搀扶，他几乎满身都裹着绷带还不能独立行走，但是他身边的人都要离开他了，医务兵随后带走了他。

　　喀拉的霹雳混合着轰隆的雷霆声响了起来，暴雨倾泻而下，安菲娅战栗着用手捂住了嘴唇，勉强爬上了车厢，她坐在了最外面，达吉杨娜的身旁。挡板被推了上去插紧，后篷布也被快速的放了下来——这一厢载满女人的卡车便在骤雨中奔驰了起来。

　　车厢颠簸着，不断的有水沫飞了进来，溅在安菲娅的头上，她却木讷的像个木塑，一动也不动，一会她的褐红色鬈发便有些湿漉了。她身旁的达吉杨娜默不作声的解下了肩头的亚麻细布披肩盖在了安菲娅的头上，她仿佛才被唤回了魂魄一样，苍白的脸转向了达吉杨娜，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毫无疑问她在想着彼得——他们才刚刚相逢，那晚他恳切祈祷着战争结果的圆满，可是彼得却永远都等不到了。

　　安菲娅的手攥着披肩的下垂，暗淡的眼睛里悲戚留露了出来，她毫无意识的将头抵在了达吉杨娜的身旁——同命相连的人儿啊！她们活着的路途在哪里！——但愿彼得能够安息！

　　在火车站里，欧内斯特伫立着，他不时也踱着步子。他戴着大盖帽，眼睛藏在深邃的眉弓里，脸上有伤痕并且没有完全的复原——那来自上一次的战斗经历。漆黑的雨衣像是斗篷般披在肩上，他的皮靴上也沾满了黄色的泥土，他的侧影看起来非常高大，乍看他便一定猜测他是个健壮的男人。

　　他在等待着伤兵归来的列车，他并没有注意到几辆卡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并不是因为汽车吵杂的引擎淹没在了不时传过的尖锐哨笛里，而是这实在是太普通平常不过的事了。

　　骤雨的势头十分的暴虐，以及冷飕飕的强劲的凛风也同样在席卷着——七叶树的树梢一直紧绷绷的向一侧弯曲，尽管它有强壮的树根与结实的墩子连接着紧攥着土地；可是它在暴风雨的狂野凄厉的哀嚎中坚持不了多久。

　　天色变得阴霾而黑漆漆的了，安菲娅被一群在穿着岩灰色制服外裹着雨衣的士兵们赶了下来，卡车开走了，而他们却伫立在原地等待了很久——也许是等待着火车站所有搭乘火车的德国士兵都安置妥当后，才允许他们向前跋涉——他们的人数多且庞大。

　　安菲娅的衣服都被淋得湿漉漉的沾了泥，且身体冰凉，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她的行步越发的迟缓了。闷罐车拖钝的驶进车站，轰的一声钢铁摩擦声使它停滞了下来。斜风包裹着疾雨仍是在敲打着，掩盖住了亟起的呯呯几声枪响——管理战俘的奴隶监工们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是的，他们要组织着长蛇一般混乱的人群上车，并且也在被大雨淋着，使他们视力范围受到阻挠。所以他们先前挥舞着警棍严厉的警告就直接变成了狠毒的呵斥，但是这悚人的声音放在轰鸣的雷声中也显得不那么威风。

　　安菲娅昏昏沉沉的伸出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顿时觉得滚烫极了，她的心头一片凄凉——她生病了，她该怎么办。但幸好还有达吉杨娜在旁边，她们相互搀扶着，不然她怕自己连向前跨一步的力气与精神也没有了。

　　欧内斯特安置好他的朋友上了回营地的卡车后，才来到了一辆轿车旁。他打量了它一阵，出发的时候它还是铿光瓦亮——可是现在却被泥水污染的脏兮兮的，他的嘴角旁咧出了一点轻笑，并不介意的打开车门坐了上去。他的部下兼任此行司机的下士回头冲他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发动了汽车，引擎随即便发出轻柔的颤动声；再扳动排档，轿车在火车站很快行驶了起来。

　　“雨下的可真大啊，贝克，还有雷鸣”

　　欧内斯特慢吞吞的脱下斗篷一样的黑色雨衣，并且连大盖帽也一并摘了下来，露出了褐色柔软的往后背梳的头发，他的相貌轮廓普通却又能留下深刻印象。他的面庞匀称且柔和，让人觉得他审慎平静，容易被打动，甚至有时会显现出最质朴的性格。他的脸与他健壮的身体像是两个人拼凑而成，而他这时正从衣服里掏出手绢，擦拭着大盖帽上的水渍。

　　“可不是——长官，我们得赶紧回去。......噢，我的老天，快瞧瞧”前方被人群挤压的剩下了一条狭长的道路，贝克忙不迭的按了几声喇叭，但是那微弱的响声很快就淹没在了骤雨滂沱与人声的吵杂之中了。

　　“慢慢开，贝克，小心撞到人”欧内斯特坐起身来，转过头来从玻璃外望着。大雨把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淋得哀弱不堪，并且从他们的衣着上很容易分辨出他们是苏联人，而且是被德军捉住的战俘。

　　“当然，长官，不过前面被堵住了”贝克谨慎的转着方向盘，左顾右盼着。

　　闷罐车的门阀被扳开，德军士兵们开始野蛮地塞着战俘涌进最前面的车厢，人群愈发的混乱，尼禄与卡里古拉们管理的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安菲娅的位置本来在中间，可是如同蠕动一般行进的过程中，她虚弱的身体让她在拥挤中被甩到了最后，她和达吉杨娜的后面，只有寥寥几个人了，一个士兵拿着电棍推搡着他们，让他们不能掉队。

　　在几声急促的鸣笛后，士兵们挟着战俘们避开了道路，他们的轿车缓慢的开过了。欧内斯特的目光从尾部的人群里掠了过去——他讶异极了，他居然看到了熟悉的人。正是那个跟他屡屡遭逢的俄国女人，她要被送走了么。

　　“贝克，你知道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是哪里么”

　　“似乎...是魏玛——布痕瓦尔德，上尉”

　　本土境内的一处集中营就建立在那个城市中，欧内斯特点了点头，他的手轻握住，眼睛眯缝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