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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早晨的天空昏暗极了。

      这似乎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一天——奥洛普科夫少校同志率领着大部分战机组成机群紧急起飞,他们的任务是强击渡口公路上满载敌人步兵师的汽车以及坦克与大炮,任务虽重但是物质条件却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每架战机都载满了炸弹,单管式航炮里的子弹也蓄势待发。

      安菲娅坐在机舱里操纵着手柄,穿着毛领厚内衬帆布飞行服,臀部的口袋里插着她的托卡列夫手枪。羊毛内衬皮靴外还绑了牛皮护腿,这使得她坐在并没有加热装置的座舱里腿脚也并不觉得寒冷。

      吵杂的公路上停驻着包括八十三步兵师二七五步兵团一八三炮兵团与第七十三步兵师的下属坦克歼击营与工兵营,中型半履带装甲运兵车和装甲医疗车也停靠在一边。他们在这里暂时整顿与接收新的物资装备,身着田野灰服的分遣队指挥官(注1)布格曼正捧着速记本在清点着补给连运送来的轻机枪数目,他的身旁不断的有穿着战斗夹克服的装甲兵列车兵左右忙碌的搬着铁家伙,或者擦拭着坦克的装甲侧裙板。

      天气可真是沉闷的厉害,欧内斯特无意间望了一眼空中,顿时狭起了眼睛,远处的——那是什么?——天哪!

      “苏联人来了——快隐蔽!”欧内斯特来不及过多的思索什么,赶紧冲着身边的士兵们嘶声喊叫着,顿时公路上忙乱极了。

      “轰!”高射炮的吼叫使得半空中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炮弹烟雾,给本来就死气沉沉的乌云又增添了阴霾。

      战机纵队顷刻改变飞行高度,推下机头冲着德军纵队投下炮弹,巨响中沙土和着烟尘硝烟涌起可怖的浑浊,还搀杂着破碎的钢铁与碎布,欧内斯特躲避着扫射忙扶起身旁一位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中尉,将他的胳膊架在肩头。

      安菲娅扳着操纵杆一路俯冲直下,单管式航炮里突突的喷着子弹,溅起沙土及火光顷刻淹没了大路。

      突然,天空机群中一架飞机尾部拖着长烟起火了,乌黑的浓烟拉的越来越长,看来即将是要爆炸了,是谁被困在这裂焰裹着的飞机里的呢,扫射结束后,安菲娅迫不及待地去辨认飞机的号码。天哪——是柯克林!

      没错,正是她们优秀的队长柯克林大尉,他要怎么办呢,他要怎样挽救他的生命呢?他会跳伞的吧,不,他飞的太低,座舱又被烈火紧密的封合,跳伞已经来不及了。

      那可怕而短暂的十几秒中柯克林大尉都想了些什么呢,他在退出攻击的一瞬间就牺牲在了德国鬼子的炮火下了吧,不,他当时还活着,他操纵着飞机推出了俯冲,直线飞行了一段距离,随后带着仇恨与熊熊烈火冲向了敌人,与他们同归于尽。

      安菲娅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了,她毫不犹豫的跟随战友冲向了敌人的高射炮群,她随后也被击中,发动机与油箱受损。飞机着火了,她被从座舱中被甩了出来。降落伞在很低的高度打开,她被烧伤了,落地的时候严重受伤,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不由自主的蜷缩了起来,德国人马上抓住了她。

      ***

      安菲娅蹙起眉头,深沉的闷哼了一声,身体像被撕裂开了一样让她难以忍受,体内的神经都在痛苦地叫嚣。

      柯克林死了。

      安菲娅的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双手握的更紧了。她努力掀开眼睛,昏暗的煤油灯悬挂在上面,里面的煤渣也跟着摇晃,身边的呻.吟声同时刺进了她的耳膜。

      她在德国人的医院里。

      她试图抬了抬胳膊,上面裹满了绷带,额头也在肆虐的作痛。她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她落进了敌人的手里,他们会怎样对待她呢?她现在只想速速死去,她希望自己能死去。

      “她醒了,先生”突然一声低沉的女音响起,是一个端着托盘的护士。

      “她能说话么”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穿着一身石灰色的军装,看不清面貌。

      “应该可以,她并没有伤到声带,长官”

      “两小时之后带她来审讯”

      她听着皮靴利落踏在地上远离的声音,浑身都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欧内斯特正坐在用木板隔断的简讯室里,他在总结着上一个俘虏的笔录,那是个游击队员,半个字也不肯说,他告诉那苏联游击队员——战斗人员身着平民服装并不受日内瓦公约保护,同样也不起作用,最后只好拖去刑讯。

      他在速记纸上极快的记录好战俘的个人状况、精神状况、可信度以及可以从这个人身上获得何种情报完毕后便加进了档案本,他旁边的房间是抄收发送电报的通讯兵的工作地,不断有信息的滴答声传过来。

      前几天的苏军空袭给他们的人员与装备都带来了一些损失,连他自己也受了轻伤,但是好像逮捉到了俘虏。在有效的空中侦察失利之后,便要依靠于盘问战俘来询知有关对手的行动编制、新的装备以及设施,军人的士气以及其他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一九四三年的暮春,德军在东线的军事态势越加的恶化,虽然曼施坦因成功的将突入哈尔科夫的苏军驱逐出去并借此稳定了整个南部战局,最后的补充军也在源源不断的派往,但这一切已经不能挽回德军斯大林格勒会战后的劣态。

      德军下一步该怎么办,欧内斯特放下手中的钢笔,微靠在木质椅背上沉思着。现在德军虽然在莫斯科和伏尔加河损失了很多精锐,但是与苏军的距离还不算太大,不知道柏林中心接下来会下达什么样高明的战略路线,可能有第二个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约的产生么。

      突然的叩门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连忙坐起身来,将速记本打开。

      “请进”

      身后的枪托猛地抵了一下安菲娅的后腰,她吃痛的险些扑倒在地上,卫兵上前拽着她肩头的衣服将她半拖拉了进来,直接按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他只是略扫了一眼,是个女人,她身后的卫兵告诉了他基本情况后,他便将记录本翻到新一页,转开钢笔,轻吐了口气,她就是那天空袭中捉到的苏军俘虏,还真是巧极了。他的唇边好像浮起了一点冷笑,下面便低下头模式化的问询她。

      “姓名”

      这是基本且合理的问题,她没什么可顾及的。德国国防军尊敬那些举着礼貌但是不愿给出情报的俘虏,他们视忠诚为最高荣誉,但是武装党卫军可能并不这样看。

      他等待了片刻,却依然没有回应,他有些狐疑的微皱着眉抬头看向她——她低垂着头,红褐色的鬈发糙杂的垂在额头两边,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都不动,她额头上还裹着绷带,细微的红色渗了出来,这时她轻昂了一下脸,橙黄色的灯光打了上去。

      他瞬间怔住了,他认得这张脸。他的眼睛狭了起来,手指攥紧了钢笔轻击打在桌上。

      “你的孩子还好么”他用平淡无奇的声调说着,双眼直视她。

      安菲娅的身子战栗了一下,她先是疑惑的望了他一眼,接着便难以置信的瞠起眼睛,险些惊呼出来,她的心一瞬间便掉进了深渊里。天哪,居然是他,是那天从他手中逃出来的军官。

      她的口中剧烈的喘息着,她急忙吞咽了几下,她预感到自己情况不妙了,她又落进他的手里了。他会怎样对待她呢,他会折磨她么。

      他的双唇轻动了一下,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转门进入的人打断了,她的目光也不住的移到门口,这个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身后过去了一副担架,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无力的摇晃在外面。

      欧内斯特点头示意他进来,他便快步进入立定在他身边,由腋下的档案夹里抽出一张递过。

      “这是他的刑讯记录,长官”

      欧内斯特点头轻应了一声,接过浏览后便放在了桌头。接着他的目光便转移到了她身上,他微挑了挑眉。

      “你什么也不肯说,对么”

      他等待着,他望着这个姑娘,浑身的血迹与绷带,看不出有任何的白净与丰满。与她年纪相仿的泰雷兹又是怎样的呢,身体健壮又柔和,脸颊鲜润的如同童女一样,更有黄金与珍珠做奁资。

      “长官,要把她带过去吗?”立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尉似乎耐不住那片刻的等待,恭敬的发问了。

      安菲娅的眼神顿时惊慌了起来,她并不敢看他,或露出任何乞求的表情。她似乎还在做着心理斗争,她知道被带去刑讯会发生怎样的事,她不想死。

      他的头微点了一下,示意可以带走她了。安菲娅的神情猝然的绝望了,他身边那名少尉咐嘱卫兵来捉她的胳膊时,她顿时浑身抽搐了起来,泪水一下便流到了腮边。

      她似乎在呻.吟又或者在呢喃着,她说的是俄语,他们却都听懂了,但依然还是面无表情的拖着瑟瑟发抖的她向前走。桎梏着她的卫兵力气很大,她被弄得生疼,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请等一下,少尉”

      突然的回转让她的神经都快战栗了,她仿佛瞬间又被从地狱扯了回来,她被重新压坐在椅子上。

      “姓名!”他的口气利索并且不容置疑。

      她像是一只蝴蝶,绳套咬住了她的脖子,微弱的翅膀翻动了几下,终于落在蛛网上一动也不动了。

      “...安菲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列夫琴科”

      剩下有关军阶和编号,部队作战能力和损失状况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都顺理成章了。

      ***

      要不要说点什么?——要不要作出点什么——尊严又要求她今晚做出怎样的反应?

      她的脑中喧闹而凄凉,她背叛了所有关于信仰的承诺,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她甚至期望子弹能射穿她的喉咙,如果这样能使她舒服些。

      身上的灼痛还在继续着,她因为告诉了德国人他们想要了解的东西使她免过了拷问,但是苏联红旗上的锤子却在她的心中不断的敲打着,直到她最后的力量也丧失殆尽。

      她被送往前线战俘营里,或者说是前线接收解送营。这里负责着前线的战俘接收、临时关押与后送工作,以及处决其中所有的犹太人与共产党干部。

      战俘营四周布满了铁丝网围栏,每隔几十码就有一个安装着聚光灯的机枪塔,夜晚都被照得如同白昼一样。脏兮兮光秃秃的灌木丛里寂静沉寂,薄暮起便刮起了凛冽的骤风,冬天的遗物被吹走—一堆被冻结了的黄褐色杉树叶。

      她和几个苏联战俘暂时被关押在一处简陋的马厩里,明早才给他们安排住处。她听到有喷火战斗机的编队在巨大轰鸣声中从她容居的上方飞掠而过,她突然清楚的意识到她成为了这场战争的旁观者。

      狭小的马厩里呆着三四个人,甚至还有一个几乎全身缠满了绷带一动都不动的伤员。安菲娅并没有心思去关注他们,她是个令人扼腕的悲剧,她所有的冒险精神,灼热的英雄主义都化成了烟烬,洒在一片黑漆漆的土地上。

      “同志,你的伤口渗血了”

      在沉默中安菲娅突然听到声音,那来自一个中年女人,她是一位苏联护士,兴许三十七八岁的光景,她个子不高肩膀宽阔,下颚很发达也很结实,满头的棕黄色鬈发,被零碎的盘在脑后。也许以前是很规整的——至少在被俘虏前。

      安菲娅转过来的眼光近乎于麻木了,这善意的问询像是匕首一样锋利而坚韧。她是个叛徒,受到折磨都是理所应当,她怎么能接受素不相识的恩惠呢,她这样一个惧怕□□疼痛的罪人。

      “哦,这没关系”安菲娅摇了摇头

      “让我帮你来处理下,年轻的姑娘,我叫娜杰日达·米哈依洛夫娜·斯柯贝廖娃,相信我吧,我是一个老护士了”

      她从沾满硝烟的白大褂里费力掏出来一卷绷带,这也许是她最后的资产了,她藏的很服帖。当她小心翼翼的取下安菲娅额头上的血布时,一股刺痛让安菲娅不住的咧了咧嘴,但她还是忍住了并没有呻出来。

      “...我叫安菲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列夫琴科”

      她沉声的告诉了面前的这个护士她的名字,她的眼神像是鸱鸮般的无情,她已经失去希望了,不是吗。这个中年护士给予她的一点帮助,就像是下雨时额头无意从天下接下的一点雨水一样,她不奢望再次得到了。

      “...女同志,能让我看看你吗,列夫琴科同志”

      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过来,面前的女护士和安菲娅都愣住了,她仔细的分辨后才发现,是那个躺在一边全身都受了伤的人。

      她犹疑了一下,等那位护士给她裹好绷带,她才扶着脏兮兮的地面起身了,她感到腿脚酸疼——她方才就像个石雕那样坐着,不言不语,或者像是一个印度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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