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晖》空声

23、第二十三章

　　惨烈血红的乌云遮蔽着日光，他的脸被硝烟染得漆黑，眼睛也被炸伤了。右手上全是浓稠的污血一点知觉也没有，他就改用左手投着手榴弹。强击机呼啸着由头顶穿梭而过，轰的一声炮弹的巨响简直要将他的耳朵震出血了，他浑身一颤就倒在了地上，昏迷之前只记得医务兵将他满身是血的从瓦砾里拖了下去。

　　等他吃力的将一只眼睛掀开细缝的时候，全身的刺痛差点让他再昏厥过去，他分辨不出哪里更严重些了，只是像活活剜了一层皮一样，难以抑制的痛苦犀利的呻叫更使得他不住发起抖来。

　　在小憩了一会后，他沉重的喘着，微昂起脖子费劲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身体——他满是血污的衣服被撕开了，大面积地缠着密麻的绷带，间隙的地方还渗着血丝。

　　虽然很严重，但是他并没有缺点什么，这就足够让他庆幸了。他放下心来刚舒口气，突然一阵的头痛欲裂让他不住呲着牙赶紧又将头放平，胸脯上也像是烈火在燃烧似的蛰疼着，他不住沉闷的轻哼了几声。

　　头顶的煤油灯里搀杂着黑斑似的渣滓，泛着末日般惨淡光芒摇曳着，他被晃的有些困倦了，刚合上完好的一只眼睛，便听到身旁有些奇怪的声音十分微弱，他便又睁开眼吃痛的侧过头去。

　　旁边的半仰卧的家伙似乎快要不行了，脸上泛着铁青的灰色身体不住的抽搐着，但他却还用双臂紧紧的揽着护士的胳膊，他仿佛觉得只要有护士在他身边，生命就不会离开他。

　　而那个中年的女护士也满脸的悲怆不住安抚着他的头，唇中无法停滞的在重复着不不，你不会死的...

　　他注视着他们，眼目似乎都被刺痛了，有些酸楚涌动着。

　　过了不到一刻钟，那个男人咽气了。他在临死前，却还不相信自己会死，以至于死后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股惊讶，好像在质疑着。我莫非真的死了么？我怎么会死呢？...

　　他身边的女护士叹了口气，在额前画了一个十字后，扳开他的胳膊合上他用力瞠起的眼睛，他就被蒙上白布抬走了。

　　欧内斯特怔忪的回过头来，刚才的一幕剥夺了他全部的思绪，让他的脑袋刹那变得迟钝且困窘了。他吃力的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的干涩像把镰刀切割着他，混沌茫蒙泛了起来顿时搅浑了他的心。

　　他感到疲劳极了，缓慢的松弛了下来，浑身的创口却仍然在叫嚣着。这时一个穿着满是污血的白褂神情肃穆的医生向他走了过来，略掀开他的被子给他做起了检查，他的手法十分娴熟，这是给他检查的第二遍了。

　　“他吐血么？”医生向旁边的护士问讯着，那个年轻的女护士有些茫然的思索了一番便摇摇头。

　　“不，没有”

　　医生轻应了一声便扶起他的头左右撩开头发看了看，又扳开他的嘴巴又窥探了一番。

　　“...他得了脑震荡，还有白喉...让他跟着那趟车走吧”

　　他竭力维持着清醒仔细的听着他的判决书，心中有些疑惑了，他要被送到那里呢？——他有些想要冲着他们去问讯了。他努力的弓起身子，但他却连张口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半眯着眼睛看着医生取下听诊器后搓搓手走到下一个伤员旁边，然后任自己再虚脱般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坐着伤员列车辗转出了广袤的苏联，然后到了奥地利圣帕尔滕的一处医院里养伤，他的病情开始十分危急，几次重度昏迷都差点要了他的命。过了几个月后才有所好转，而那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了。

　　圣诞节的乐声即将奏响的前夕，仍在东线抗争的德军情势越加的不容乐观，斯大林格勒俨然成为了战争的首都。德军每天的伤亡人数都在三千人以上，大量的士兵也在饥寒交迫下毙命，就像是四一年莫斯科战役一样的惨烈。之后很快地便陷入了苏联反攻阶段，个个包围圈都在缩小，德军已经危在旦夕了。

　　比起仍在苏联斯大林格勒天寒地冻中忍饥挨饿的其他士兵们来说，他简直幸运极了，他的伤病使得他逃过了一劫，或许是个灭顶之灾。但他却一直在沉默肃穆着，仿佛这一切并不是上天安排好的，而是他苟且偷生了一般。

　　浓稠的白雪密麻的笼罩了乔木灌木，枝头颤抖着沉甸甸的莹团，他在医院的清寒中终于得到了五天的探亲假，他可以回家了。

　　他很快在士兵证上登记了休假，之后领取了他的食品供应卡和面包证，士兵在探亲回家时只要凭借着这些就可以免费领取到他所需要的面包和食品，而在圣诞节前，能领到的数目与分量都会增加的更多。

　　在归途中，当他看到熟悉的一切时，浓烈喜悦的酸楚终于稀释了他心中生硬的格挡，使他不住在脸上浮出了笑容。家中的大厅里弥漫着胡椒蜂蜜饼和烤杏仁的香气，装饰着玻璃球陶瓷制品和蜡烛绸带的圣诞树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厨师与保姆已经在准备着两个星期后的平安夜晚的热熔干酪和圣诞鹅了。

　　母亲一见他就忍不住的擦起眼泪来，她显然担心极了，不住拉着他瓮声瓮气的询问着他的身体和健康。而他却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只听到母亲说父亲平安夜前会回家，但是到那时，他恐怕已经回到前线了。

　　他倏地又想起了那晚父亲的来信，现在东线几近节节败退的战况想必父亲也洞悉了大半，他会以怎样的心情度过这个圣诞呢——新年过后便是一九四三年，似乎充满了希望又埋伏着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