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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乐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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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一到,我便溜下舞台撤退。
“夏易,对着救命恩人难道就视而不见?”是刚才那个男中音。
“严……先生。”原来是这人,自从上个礼拜见过一面,我还以为
不会再见到他了,名片都不知被我扔在哪个角落里发霉。
“严毅洵。”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不会是把我的名字忘了吧?这可不是待人之道。”
吃鳖。宾果……我忘记了你的名字……
“呵呵,怎么可能忘记呢。前面我坐在台上看不见下面的人,抱歉
没有看到你。”干笑着打哈哈,打死都不能说出实话:“前面真是谢谢你了,否则今天一定会出丑。”
“没关系,其实这也算我的私心,我今天想听到这首曲子罢了。”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的。这样吧,我们出去吃夜宵,我请客。”
“那好啊,我晚饭还没有吃,一定要请我吃饱啊。”
“啊,你不会是存心饿着好剥削我吧?赖皮,不带这样的!”
两人一边笑闹着一边走出酒吧,加入这时仍然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今年的夏天显得异常闷热,已接近深夜的天气还是那么的不尽人
意,没走两步路就热得直冒汗。
“想吃什么?”他问我。貌似有些本末倒置,应该是我请客他吃饭吧?无所谓,让我掏钱也得去我吃的舒心,心甘情愿不是?
“有没有麻辣烫?”
“啥?”
“麻辣烫。”
“……前面的弄堂有。”
“这种潮湿的天气吃辣的最好了,出一身汗多爽。”
“你是湖南人还是四川人?”他好奇地问我。
“本地人,但我喜欢吃辣的。”
他呵呵一笑,嘴角轻轻往上钩,那样子看着挺别扭,但我不得不承认严毅洵的笑容很好看,稳重得体,丝毫没有邪气,看得人心生好感。与这样的人交谈应该是安全的,至少我这么认为。
“这就是麻辣烫?”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严毅洵,指指商店标牌上清清楚楚写着的“xx火锅”字样,忍不住一阵抽搐。
“对阿?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麻辣烫不就等于火锅?”他一脸莫名。
真是不给我节约钱……虽然他的话没错,但钱出在我身上,总归肉疼的:“麻辣烫一般是街边小店,没有那么高级的。”
“噢,原来那个叫麻辣烫。”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种不卫生,夏天容易吃坏肚子,还是找个保险点的场所比较好。”
真怀疑这家伙是从外星球来的,否则这种一到晚上就到处都有的小摊食物怎么会不知道。
既然已经来了就只有坐进店里了。看着他新奇的点着配菜,心疼我的钱,他竟然全挑最贵的,这个月不会要喝凉水过活了吧。
“我很久没来过这种火锅店了,应该四、五年不止了。”
“那么长时间?”难不成还真是从外星球来的?
“嗯,在德国除了面包、整整一大块猪肉,还能有什么?大不了就是土豆饼,都吃腻了。说到吃,还是自己国家的东西好吃。”
“你在德国留学吗?”也是,现在有钱的、有势的,哪个不往国外跑?
“对,今年7月刚回来。”
“哎,看不出阿,原来还是高材生。”
“过奖过奖。你呢?是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吗?”他看着端上桌的鸳鸯汤底,脸上的神情就像八、九十年代的中国人看见老外一样,惊讶万分。
“毕业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在杂志社里混呢。”
“我刚回来还没有什么地方要我去干活,天天闲着还真是无聊。”
“现在很多人都去留学渡经,当初回来的人都像香饽饽似的抢手得很,现在都不稀奇了。”
“可不是。不过真的能够回来的又有几个?全都是狮子大开口,一个不满意立马走人。脾气大的很。”
“对对,前一段时间接了一个采访,碰见一个从外面回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气得人想揍他一顿。”
“难免会有这种事情,你不会真打了他吧?”
“哪儿能啊,真打了我现在还能那么悠闲的上班?”
“呵呵……”
一顿饭就在这样的胡扯中结束。看着瘪了好多的钱包,觉得心里不憋闷得慌,也算是不错了。临走之前,严毅洵又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这一回我不好意思再把名片随手一扔了,当着他的面规规矩矩地放进名片夹里,他这才笑呵呵地走人。
以后的几天里严毅洵都会在八点准时出现在酒吧里,点一些很简单可爱的曲子,像是舒伯特的即兴曲、肖邦的夜曲之类的曲子。短小精致的曲子很适合在酒吧这样的场所演出,而且曲子一般采用大串的装饰音来修饰曲子本身,使得钢琴漂亮如玻璃一样的音色在酒吧内回响,就好像酒瓶不经意间相互碰擦一般,清脆悦耳,在使耳朵得到享受的同时也让人的心情得到放松。
酒吧的工作毕竟不是我的本职,舅舅的病痊愈后,我就与那里告别了。没有了严毅洵那样的朋友抱怨一下知心话,还真是不一般的别扭。
一眨眼夏天的味道已渐渐淡去了,而秋天又是个忙碌的季节。因为国际艺术节的关系,有很多国际知名的音乐家都会来到这个城市。无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大师们都是需要媒体的力量去宣传的,于是这种采访的任务又交给了我们这些在总编老秃驴手下活命的小编辑们,天天在外面跑,忙得是四脚朝天,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来工作。
今天又接了个采访的工作,本来应该是对面桌子刚分配来的小姑娘的,结果小姑娘说要和男朋友去见爹娘,没办法,只能代办。真是要命,为什么都是这种大牌?又是一个在国际上得奖的,还是什么国际托斯卡尼尼指挥大赛特别奖获得者,采访个老实一点、平凡一点的人物也不行?忿忿地翻开手头的资料,一看,傻眼……怎么会是他?
盯着面前这张笑得特别灿烂的脸,无力感顿生:“严大指挥,我的采访已经结束,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哪里知道采访的竟然是严毅洵,这家伙以前一次都没有说过他是学指挥的,而且还得了那么了不起的大奖回来。
“叙旧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严毅洵笑眯眯的,一看就知道蓄谋已久:“而且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上次是你请客,这回该轮到我了吧?”
就因为“礼尚往来”这个成语让我乖乖跟着他走。反正是他请客,有白食可吃,干吗不去?
全聚德烤鸭说起来是全国知名的品牌,但吃在我嘴里还就和我家附近菜场里卖的烤鸭一个味道,也不见得有多好吃。把这话很不客气的告诉严毅洵时,他竟然也不恼:“不是一直听说很有名么,来吃吃看就知道它的好坏,以后也少上当,受个教训也好。”
“说起来,你从来没告诉我你是指挥。”还是很气愤,毕竟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抱歉,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得奖无望,所以提前回来的,哪里知道竟然得了个特别奖,还有人来采访我,真是受宠若惊。”他朝我笑笑:“幸好今天是你来采访我,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采访的问题。”
“你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么?”
“算是吧。虽然在柏林音乐学院呆过,但那里人才济济,还好在巴黎音乐学院遇见了很好的老师,提议我要去报名国际比赛,否则我回来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现在成名了你有什么打算?还打算回欧洲?”
“不,毕竟我的家在这里,欧洲偶尔回去个几次,但我还是决定在这里作长远发展。”
“看不出来你是个那么恋家的人。那,问个私人问题,接下去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你不是在采访的时候已经问过了吗?”
“那种采访根本不算什么的,我想听你的实话。”
“我说的是事实,我打算参加今年艺术节的莫扎特250周年庆典音乐会。”
“指挥XX爱乐乐团的那个?”
“嗯,”他点点头:“现在已经选好三个曲目了,还差最后一个,我正苦恼呢。”
“噢?这种事情是挺麻烦的,需要我帮忙吗?”
严毅洵的眼睛一亮:“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怎么感觉你给我下陷阱让我跳啊?”
他“嘿嘿”一笑,随身翻出一本总谱,递给我:“莫扎特K488,第23钢琴协奏曲,怎么样?是个很棒的曲子,你来弹钢琴独奏部分吧?”
“你开玩笑!”我把谱子还给他。
“我没有开玩笑,”他很认真地盯着我:“从你在酒吧弹琴的时候
我就注意到你了,虽然有的地方技术不是很到位,但你的情感处理绝对是一流的,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感觉。”
“你还真是不给我留面子……”使劲用筷子戳着面前的烤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干吗一定非要我不可?我不是钢琴系毕业的,你要技术好的人音乐学院多的是啊!”
“技术可以练,情感可以练就么?”他的理由还真是很充分。
“总之,我不会答应的。”我站起身来:“请你不要做让我为难的事情,今天的晚饭谢谢你的招待,严先生,后会无期。”
能参加乐团演出是谁都想要的出名机会,但对于我这种业余的人,也没有任何奖项获得记录就冒然让我参加这种开不得玩笑的演出,不是让我出丑那是什么?
我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辈子,我不想出名,也没有这个本钱,为什么已被我当成朋友的你会把我往火坑里推?
“舅,你找我?”没过几天老舅一通电话把我叫去他工作的酒吧,听起来好像十万火急的,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我只能下班后马上冲过去。
“老姜(即酒吧老板)有事拜托你,我觉得不错,就帮你接下了。”舅舅比我老娘小两岁,既是我的长辈又是我的老师,再加上从小弹琴被他不知骂过几回,导致我从小看见他就怕,他说一我绝对不会说二。
“什么事?”向酒吧侍者要了一份意大利通心粉凑合当晚饭,补充体力。从拥挤的公交车上一路挤来,差点去了半条命。挤车是个体力活,这点我深有感触。
“老姜的一个侄子指挥乐团,缺个弹琴的,我手指技巧已经不行了,年纪也大了,不高兴瞎折腾,你去帮忙吧。”
“噢,知道了。什么曲子?”
“他侄子一会儿过来把谱子给你。”舅舅像小时候一样拍拍我的头:“小子,别给你自己还有你舅舅我丢脸,你好好干。”
看着舅舅潇洒自如地在台上表演,他乐在其中。我心里感叹,不知何时自己也能像舅舅那样对自己那么自信,演奏的作品也能那么感人就好了。
“小夏,你已经来了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转身一看,我立马就有想逃的冲动。
严毅洵坐在一边的吧台上大口喝着冰水,手里摇晃着一本乐谱,正乐呵呵地朝我笑。
“……你不会就是老板的侄子吧?”
“姜叔是我爸家最小的孩子,算起辈分来他就是我小叔,我就是他侄子。”
“你是不是早算计好的?”我咬牙切齿,已经被气得快吐血三升了。
“我只是偶尔和安老师(即我舅舅)说起这次演出的问题,我还没开口想说你呢他就推荐你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啊。”他无辜的样子看得我只想拿脚踹他:“给,这是分谱还有宗谱,你先回家练练。”
终究还是逃不过被人算计,连自己的舅舅都帮着外人来陷害我,真是无话可说。
更有甚者的事情接二连三。一个星期之后,当我前脚刚跨进编辑部大门,后脚就被严大指挥追上,要求我要认真对待这次演出,所以已经代我向总编交了休假申请。一开始我心里乐了,想你一陌生人来我们编辑部,不给那老秃驴踢出来外加买的你找不着北是不会放你离开的。结果却是,总编辑亲切地握着严大指挥的手,一边笑眯眯地对我说“今年奖金一定给我最多。”然后就被欢送出去。
事后我问严毅洵和总编说了什么让他立刻就放行,他皮笑肉不笑:“小孩子没必要知道的,你只要好好练琴就可以了。”气得我当场没一拳打上去。
祸不单行。在我休业在家的第三天,严大指挥亲自上门,对着我爸妈是一通连着一通的好话,把二老的脸说得红堂堂的,简直比过年还高兴。然后我老娘就一声令下,让我收拾好东西跟着他跑路,还说不混出个人魔狗样来不准回家。
我欲哭无泪,怎么连着我亲娘都要把我送掉,难不成我这阵子那么衰,被人嫌弃到极点?真是该去烧烧香拜拜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