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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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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天色暗沉沉地仿佛又要下雨了。
这时候的周爱元正一脸眉头紧锁的站在周家大门旁的墙脚下,街上远处生意惨淡的小酒肆门前都高高的只挂着一盏淡黄色的灯笼,徐徐夜风一吹它便晃动不已。周小公子一直看着自己身上早已换回男儿装的衣物,甚是苦恼,不知该怎样回到周家去,要是一不小心撞见了老管家或者自家爹娘,那下场可就青红绿紫了……这结果他光是想想都不免会觉得一阵哆嗦!
“都和他说了不换衣物了,他干嘛还非得逼我换……”周爱元背靠着自家宅墙,一个人把玩着自己腰带上配挂着的一串做工精良,外观圆滑的玛瑙佛珠,自顾自地碎碎念着,竟然粗心大意到连何时有人站在他旁边都未有及时发现。
“你看吧?这下让我怎么进去?难不成真要我一个堂堂的周家少爷睡在大街上?要不……我还找家客栈先住下?”周爱元顽皮的偷乐着,心里幻想着温家小公子正依靠在自己的身旁看着他。长安城不知为何夜里的风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凉,于是他便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的迈步想往大街不远处还挂着红灯笼,且大门敞开一半的客栈走去。
“你还不给我站住!这大半夜的你还想去哪里逍遥啊?”一个苍老而雄劲的男子声音突然在周爱元身后响起,着实将他吓了个魂飞魄散,慌慌张张的也不敢太头去看来者何人,张口便直喊救命,怎奈他还没喊几声便有几个黑色人影迅速向他冲上前去,其中一个身穿蓝色粗布大马衣的大汉首先捂住他呼叫的嘴,另一个穿着相同衣物的大汉反手扣住他的双手往他身后一锁,其他几个大汉又趁机缠制着他的腰身和双脚,将他结结实实的束缚在了原地,致使他瞬间便不得动弹了。
“呜!呜!呜!”周爱元不停摇头并挣扎着想试图说话,然而等他抬头一看时,立马像家猫似的乖乖安静下来,又如同一块大木头一样僵硬住了。
“不要弄伤了他。”那声音苍老而雄劲的男子对着压制住周爱元的一干人等无可奈何的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放开他了后,眼神一抬接着说,“你们都退到一旁去吧。”
“是!”于是瞬间三三两两的汉子又呼啦啦的像潮水般退往两旁,正儿八经的目视前方。
一时间大伙无话,一片沉默。
“那个……爹?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娘她人呢?”为了打破这沉默,周爱元皮笑不肉笑的开口,眼神偷偷瞄了瞄立在自己眼前依然身穿丝绸大袍的周老爷,脚上一双质地优良,价格不菲的白绫袜黑皮履上略沾土尘。
“谁是你爹?这长安城内有谁敢自称是你爹?你倒是说来听听!”周老爷背着双手站立着,夜风轻轻掀起他的深色大袍衣摆,脸上面无笑容,十分威严。
这长安城内,人人皆知周老爷是老来得子,周家独子周爱元打从一出生便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人间大大小小粗事一概不沾,也就是民间百姓所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周老爷少年时期便十分喜爱和四面八方的商人打交道,如今成为了长安城内三大富豪之一倒也名至实归了,周老爷一直都在期待着独子周爱元能继承家业并将他的经商之道发扬光大,可惜事与愿违,莫说周爱元他现在年纪还小,就是给他继承家业他都打心底不愿意接受,也许周老爷该知道他生性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他也一直认为着,是鸟儿就飞翔于空中,是鱼儿就游畅在水里,一切都顺其自然就好了,周爱元也不想去走一条早已被人铺陈好的人生之路,那样就活的太可怜了。
“爹,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呀?孩儿我虽然学识较浅,脑袋也有些愚钝,但这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亲爹,您在开玩笑吧?”周爱元捋了捋刚刚被那些下人拽皱了的衣袖衣摆,面露得意之色的看着颇有将军风范的父亲笑笑。
“我若是你爹的话,你又怎会如此忤逆我?甚至男扮女装丢尽周家门脸面也要擅自外出?”周老爷冷哼一声,怒气明显散发在夜色里。
“爹您是怎么知道我…我…我男扮女装了?”周爱元大吃一惊,但又像是突然思及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后声音不由自主的一紧,立刻大声喊叫,“爹您把翠芷怎么了?”
“自然是打死了,活生生的。”周老爷缓缓开口道。
“什……么?”周爱元错愕万分,眼前慢慢像腾起雾气一般浮现出今早翠芷机灵生动的模样,脚底一软,硬生生的跌坐在冷冰冰的地上起不来,不知何时涌现出来的眼泪像年久失修的水坝裂缝之口,一点点往外渗着泪水。
“元儿,为父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明白,家门荣辱比个人生死更重要。”周老爷望着他面无血色脸庞语气突然柔和了许多,又转头看向站在两旁待命的家奴,眼神不动声色地朝周爱元一睇,示意他们扶起面如死灰的周爱元进家门而去。
这,又是一夜无眠日。
次日清晨,一座无名小山中的无名寺庙的大殿内,聚集了一帮江湖人物,而这里便是前不久在一夜之间惨遭杀戮的佛家境地。
“其实并非是在下要为难各位,而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不是很公平么?”为首之人面容俊雅,坚挺的鼻梁下薄唇轻启。
“这个道理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是不知道,但你们要的东西确实不在那对夫妇身上。”
“那么,谁允许你们杀人了?是我么?还是?”他浅浅笑着,手中握着一把什么事物也没挂的字画折扇,看上去一副儒家子弟的书生模样,但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的一双美目却空洞无神,一看便知此目不能视物。
“这个……不杀不行,那对夫妇看见我们其中一些兄弟们的脸了!”一个手持利刃,面相奇特的独眼大汉,额头汗丝密布。
“哦?那你们岂不是更没有理由继续活着了,不是么?”折扇一开一合,他笑而不露齿,精致的面容朝着大殿外,众人面面相视,不知他在想什么。突然,一阵箭鸣声呼啸而来,如雨丝般密集的飞箭齐刷刷的射了进来,箭头射穿皮肉骨头的声音十分清晰的响起,不多时大殿内便寂静无声,山里群鸟乱叫,清晰可闻。
尸体横陈一地,鲜血潺潺流淌。
“我说,你怎么还躲着不出来?”他独自站立在死众多尸体的前面,突然对着大殿门口说道,这时只见一个身穿火红纱衣薄裙的妙龄少女笑嘻嘻地从殿门外一蹦一跳的出来了。此女子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一张稚嫩白皙的脸庞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瞳孔深黑而又明亮,乌黑亮丽的长发中用红色、白色相间的丝带编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细白的手腕上系着条红绳,绳子尾端穿着两粒晶莹剔透的翡翠珠。
“小主子的耳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难怪最近出门都不用带着蓠蓠一起行动了呢!”苏蓠蓠嘟着樱桃小嘴,单脚踩地轻轻一跃便飞越地上大片的尸体落在他的身边,“这才几日不见小主子,蓠蓠便对您产生了如隔三秋般长久的思念呢!”她一个倾身向前,突然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抱住他的一只手臂,而身材只抵达他肩膀高的苏蓠蓠的这一面露出孩子气的举动一瞬间看着又像个民间小姑娘般天真无邪了。
“可是,我让你杀了人么?”他抽回自己的手臂,抬起折扇准确无误的往苏蓠蓠的头顶敲下去接着说,“不要在我面前随随便便杀人。”
“人家是在门外听到你说没理由让他们继续活着才出手帮你的!”苏蓠蓠略有不满的怪叫,杵在一旁尽做些常人做不来的鬼脸。
“好好的女儿家偏偏能做出这样难看的鬼脸,真是不简单。”他笑着走出大殿,脚上一双白色皮履一干二净。
“为何小主子每回都知道蓠蓠在做鬼脸?你看得见对吧?”苏蓠蓠轻功一跃边问边追了出来跟在他的身旁一直问着,“小主子你是不是看得见呀?是不是呀?”
温家大宅。
温文中为了对温文臣隐瞒父母被杀害一事,不得已才决定了由自己和曹莲两人一起密葬他们,尸体已经由地方官衙运送回长安城,现在只要再让曹莲悄悄的将他们接回温氏墓园中便成了,但焦急等待着曹莲消息的温文中还是显得十分的坐立不安,才会时不时地碰翻装有茶叶的白色茶罐。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还有要事没做不成?”一大清早便硬拉着温文中来到庭院中的小亭台里喝茶赏花的温文臣正摆出一副隐居山林多时的老翁主模样,平和且安宁。圆形玉石的小桌上搁置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和几碟花生瓜果,刚刚沸腾起来的清水正在小炉子上直冒白烟,咕噜噜的响个不停,此时亭外花草锦簇,而远处又有三三两两的下人分布在游廊和庭院打扫着,实在是一片景色宜人。
“没什么,是你多心了。”温文中说完便执起茶杯微微抿着嘴唇,喉咙上下翻滚,眼看着刚泡好的一杯热茶就这么被他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了,而后便瞬间烫红了脸脖,看得温文臣实在惊讶不已,心里拍手称奇,微微张开口,眼神里呈现着一股不知名的迷惑。
“大哥你莫不是在一夜之间变傻了吧?这可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呢!”温文臣接过温大公子手中还十分炙热的空茶杯,继而慢慢倒进了杯凉凉的开水后笑了笑说,“给,快喝下去吧,才好灭了你喉咙里的热气!”
“嗯……不过刚刚文臣你说什么不像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温文中不解的问道,双手接过茶杯。
“哦,是这样的,大家不是都知道大哥你为人心思缜密,做事稳重不轻浮吗?那么这样的你又岂会做出这种如此急性子的好玩事?”
“这……倒也是。”温文中听后面色一窘,只能一笑而过了。
两人正说得欢畅时,只见一个匆匆忙忙跑来的下人说是有人要他代以传话,原来是那曹家的曹二公子曹莲刚刚请了顶轿子,现在就等候在温家的大门外,想要接温文中到他曹家小聚片刻,并嘱咐不得耽误。
“这……”温文中面露歉意的看着温文臣,意欲起身而又没有起身。
“这什么这?大哥你还不快点去?你如果不去的话小心你的那位曹二公子曹莲明日定会跑来这温家,来将我碎尸万段的,所以你就不必太顾及我了。”温文臣举举手中的茶杯,示意他快去快回便行了,放下茶杯后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嗯,我去去就回,你也不要喝太多茶,免得夜里睡不下。”
“快去快去,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
“知道了,你莫要说出来!”温文中说罢便同那传话的下人一起走了。
出了温家大门,外面果然歇着一顶四人抬的普通轿子,意在不引人瞩目。温文中还以为此时曹莲也在轿内,便急急忙忙的奔过去掀开轿帘一看,里面却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当下他便立即心生疑惑,低头思考时又突然发现座位底下夹了一张纸张,轻轻拉出来瞧罢,瞬间就认出了是曹莲的笔迹,继而打开来凝神看,里面就写了十一个字:文中你速来温氏墓园宅子。
“轿夫!轿夫!快点起轿!”温文中小心翼翼的将纸条折叠起来放入怀中后,立即坐入轿内,同时轿子突然轻摇晃,轿夫们“嘿”的一声使出全力,轿子一下子就稳稳当当的抬了起来,一路上大街依旧喧哗不休,只是城内尽来总是无缘无故多出些无名乞丐在到处乞讨游荡罢了。
温家大公子走后,温文臣便立即命人收拾掉亭台中的茶具点心,而后直接走回了他的厢房里,这会儿房里早就被丫鬟们收拾的干干净净,所有的窗户都撇开了一半,并有一个绿色植物的盆栽搁置在窗沿上,空气干爽,屋内有一张极少用到的书桌,堆着许多名人字画,一方宝砚和各色笔筒,简而不失大气。温文臣关上屋门后走至床边,身手如轻燕一般飞跃到屋顶的大梁上拿下昨晚藏在上面的包袱,若有所思的呆愣了许久,又在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封未用蜡胶封口的书信放在自己床上的枕头边上,转身便踏出了房门几步。
“小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不成?”突然现身的绿莺一脸“抓到你了的”得意神色,这时依旧面容谨慎的红芸亦从后面跟了上来。
“你们不要闹了,我还有事要去做,快快让出条路来给我过去吧!”温文臣笑道。
“可以啊,但除非公子带上我们一起去办您要办的事情才行。”绿莺也笑道。
“你们……”
“小公子我们还是先进屋再好好说罢。”红芸冷不丁的开口道,越过他们两人倒是先进入了温文臣的厢房中,而后绿莺也跟着进去,不得已的他也只好尾随而入了。
“绿莺你就长话短说吧。”红芸坐在木椅上一脸从容不迫。
绿莺听着倒也能点着头会心一笑,伸手便拉着一脸不知所以然,还站在门口内的温文臣也来到红芸身旁的空椅子上,粲然一笑的将他按在椅子里坐下后,便有条不絮的开口道,“昨天夜里温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红芸姐姐都已经知道了。”听到这话时温文臣的眼眸瞬间放大,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有话想问的模样看着绿莺,却只见她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打岔,见到他又缓缓的坐回了椅子里就接着说下去,“公子不必惊吓,我们并无任何恶意。要不是昨晚红芸姐姐趁着公子累极时昏睡过去后将公子写好的书信拿来给我看,我们还不知道小公子原是想这么做的人呢!”
“你们是怎么拿到我写的信的?莫非你们会武不成?”温文臣孤疑的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也正在看着他的红芸问道。
“小公子你只猜对了一半。”红芸说,“绿莺擅长制毒、用毒、解毒之道,只有我会武。”说罢便低头不语了,绿莺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了,于是便急急忙忙的走到她的身边,继而又盯着温文臣看,一时间的场面实在是混乱极了。
这时的房门外时不时的传来小厮们大呼小叫的玩闹声。
“你们的来历与身世我可以不管不问,但你们为何要跟我一同走?”沉默半响的温文臣脑中闪过无数个想问清楚的问题,然而决定却决定只问一个问题便行,不及多想便开口询问。绿莺倒是被他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面色微红。
“因为小公子你将要做的事情正和我们的来历与身世有极深的关系,我们也和小公子一样需要寻找答案的真相和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红芸难得笑着说话,抬头看了看绿莺一眼便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来到温文臣的跟前,二话不说便双双下跪在地,又是惊的他铁青了脸色。
“求公子成全!答应让我们与公子同行!而且这一路同行,我们必定誓死保护小公子的安危!绝不弃您而去!求小公子定要答应!”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着,又磕了个大大的响头。
“你们不要这样,我答应便是,快起来!”温文臣不自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谢谢公子!”绿莺闻言一跃而起,也顾不得礼义廉耻,一下子便扑在他的身上笑容满面,而红芸只是站在一旁会心的微笑着。
于是,三人来到温家的马厩,各自牵了一匹脚力极好的骏马一同离开了温家,一路向东而去……
温氏墓园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坐落在远离温家几十里地之外的荒地,一来无人打扰,墓中人可得安息,二来不便亲人常来,减少他们徒增伤怀。墓园内除了墓碑之外也建立了一间类似民宅的小屋,这只是为了给来此上墓而又突遇情况时不得已要滞留在此地的客人或亲人准备的安顿之地,宅内一般的家具常年都有看墓人更换打扫,所以无论何时来都可以立即住下一两天。
温文中在快到墓园时便下了轿子,用了些散银便将轿夫给打发了回去,自己徒步走到目的地去,而且路上果然十分荒芜,静谧无声。
温文中小心翼翼的踏入墓园大门,居然没有看见那个白发苍苍的看墓老人,只好一路走进去,因为知道常年点着檀香烟的宅内的空气要是吸多了就会导致人的脑袋昏昏沉沉,严重时甚至会使人即刻昏睡多时,于是温文中便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次数,环视宅内一圈,发现并无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