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天晴》自由的绿地

8、可以回到过去吗？

　　八、透心的凉意
　　“霁儿，你还不肯醒啊，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明珠牌鱼干。”
　　“霁儿，你快醒吧，爸爸带你去兜风，怎么样？”
　　霁儿头痛得快要炸开，耳边不断传来慧中和阿丰的声音，她很想告诉他们，不是她不肯醒，是她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怎么抬都抬不起来，她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塞着好多棉花，让她发不了声音。她经常听到嘤嘤的抽泣声，是谁在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很着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
　　她越来越害怕，似乎掉进了无尽深渊，意识会忽然消失，而后慢慢复苏，忽然又再次抽离。她不知道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天她和慧中和阿丰出去兜风的事情依稀还在脑海里，那一声隆隆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的头轻松了许多，没有了那骇人的胀痛。
　　她忽然听到奶奶的声音，“医生，我的孙女到底几时能醒？”
　　霁儿心中豁然，原来自己受伤了。她不害怕医院，每次她不舒服，慧中就和她说，只要去医院就没事了，现在她既然已经躺在医院，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应该这两天就可以醒过来了，手术做得非常成功，老人家放心。”
　　“医生，你一定要尽力帮她，她的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我们实在不能再失去她，她爷爷昨天伤心过度，也进了医院。”
　　爸爸妈妈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霁儿心中纳闷，刚刚慧中和阿丰还在她耳边唤她，让她早点起床，他们怎么会不在呢。奶奶，你不要哭，你怎么会哭呢？在霁儿心目中，奶奶向来是家里家外一把手，爷爷身体长期不好，是奶奶忙里忙外的张罗，从来没有给慧中和阿丰任何负担。她多想用小手帮奶奶把眼泪擦干，靠在她的身旁安慰她，上次爷爷生病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做的。
　　意识恢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听到学校老师和同学来看她，听到杜阿姨带着一树来。听到非凡和涤青声音的时候，她快乐得想跳起来。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在哭，她甚至听到了非凡的哭喊声，难听得像杀猪一样。那一声巨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她恢复意识后，她就没有再听到慧中和阿丰的声音了。脑海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每次想到，她的头就会撕裂般疼痛。
　　不知道又过了几天，她忽然听到了外婆和姨妈的声音，她们怎么也来了？紧接着，是奶奶和外婆抱在一起的痛哭声。
　　“亲家，你说这如何是好？怎么和孩子说，这孩子比一般孩子聪明早熟，我想瞒也瞒不下来，这样的事情，我们大人也承受不起，何况她只是个孩子。”
　　外婆哭得几乎晕倒，说话断断续续，“慧中，阿丰，你们怎么忍心扔下霁儿就走？你们怎么忍心扔下我们……”
　　霁儿的眼前忽然闪现一道白光，紧接着意识里只剩下让人窒息的白色，泛着刺眼的冷光，温热的眼泪终于从脸颊上滚滚而落，她动了动嘴唇，两位老人飞跑过来。
　　“霁儿，霁儿。”
　　传来外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奶奶比较冷静，跑出去带了医生进来。医生翻了翻她的眼皮，不知道用什么放在她身上反复摩擦着。
　　医生说：“不用担心，病人情况很理想，眼泪可能是条件反射，不代表她已经恢复意识。事实上，她苏醒后，事故发生当天的回忆可能会被她的自动防御机制隐去。”
　　“那就是说，她很有可能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
　　“是这样的，但也不确定，具体还要等她醒来才知道。根据她目前的状况，我估计这两天就可以醒了，醒后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什么都不想听了，霁儿只想意识再次被抽离，让她重新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让她安静的把自己藏起来。是上天惩罚她吗？因为她可笑的嫉妒，所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慧中、阿丰，我可以见到你们了吗？我到底有多久没有见到你们？她再次沉沉睡去，这次终于看见了慧中和阿丰，可是她却无法忘记外婆的话，他们已经离她远去，她觉得自己异常的清醒。她只是跑过去紧紧的抱着慧中的脚，慧中和阿丰没有说话，微笑的看着她，满眼的笑，她擦干自己的眼泪，也对着她们笑。她知道，这一次即是永别。
　　笑着笑着，忽然觉得全身钻心的痛，后背竟是透心的凉，她痛得叫出了声，她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睁开眼睛，看到了奶奶红肿的眼睛，几天不见，她的头发全白了……
　　“奶奶……”霁儿只觉得喉咙苦涩，缓缓的只能吐出这两个字。她很想问问慧中和阿丰的事情，可是看到奶奶眼中闪烁的泪光，硬是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很快，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了，他用各种仪器在她身上做测试，最终舒了口气，说：“最坏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眼泪在霁儿的眼睛里打转，睡着的时候想醒，可是醒来后她情愿自己一直睡下去。
　　每天都有人来看她，大家都对着她笑，绝口不提慧中和阿丰的事情。如果是以前，她定会陪着她们笑，像洋娃娃一样，让人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但是此刻，她没有心情去迎合任何人，她不愿别人来看她，不愿看见别人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从没有离开慧中和阿丰这么长时间，她心中的话不知道要向谁诉说，她不知道要用多少力气才能熬过没有她们的岁月。虽然已进入初夏，她常常觉得寒冷彻骨……
　　有一天，爷爷、奶奶、外婆、叔叔、姨妈们都没有来。小杜阿姨一早带着一树走进了病房，她手上捧着一束很大的鲜花，娇艳欲滴的玫瑰，朵朵向上的向日葵，温馨素雅的康乃馨，还有很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她们就像一团火，终于为洁白的病房燃烧起些许生气。小杜阿姨做事风格就是那么风风火火，说起话来大大咧咧。
　　“霁儿，今天你爷爷奶奶她们有事情忙，所以托我来照看你，我和你妈妈就像亲姐妹，现在你妈妈不在了，你就当我是你妈，要吃的要穿的就跟我说，你看，我把你一树哥哥都带来了，虽然他看上去呆头呆脑，估计也挤不出什么笑容，但是他功课很好，如果你想温习一下，你就让他教你。”
　　霁儿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比起别人的战战兢兢，她更喜欢小杜阿姨的直爽。
　　“阿姨，我爷爷奶奶忙什么呢？”
　　小杜阿姨的眼圈忽然一红，如针般扎进了霁儿的心，恐怕今天他们在送慧中和阿丰最后一程，然后他们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小杜看见霁儿的脸色忽然一转，知道她已察觉了什么，忙收起脸上不合时宜的表情。
　　“霁儿，你看阿姨带了好些水果，都是你喜欢吃的，阿姨帮你去洗洗。”说完她心急火燎的欲出门，想想又回头嘱咐一树。“一树，这里有个轮椅，你推霁儿出去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可以吗？”这几天霁儿一直躺在床上，她太想出去了。
　　“可以，我问过医生了。”
　　“谢谢。”
　　霁儿从床上爬起来，虽然浑身无力，但已走动自如。一树显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他站在一旁，不知道扶好还是不扶好。好歹她自己在轮椅上坐好了，他问护士拿了张小毯子，将她细细的包好。那天的阳光很明媚，霁儿伸出五指，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地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她抖动着手，阴影变得忽大忽小。
　　“还有心情玩啊？”这个木头终于开口了。
　　霁儿仰起头，阳光正好射在她眼中，眼泪喷涌而出，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心中积聚多日的痛早已超过了她这个年龄可以承受的极限，而她独自硬撑着。她希望是她听错了，是她想错了，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希望那一声巨响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将她推到白兰树下，坐在石凳上，斜着头看着她，在他心目中她是最愉快的，他永远无法忘记草场上她自由奔跑，如精灵一般轻盈灵动；那天在操场上，他给她穿上雨衣，他并不是看不起她小，他是真心诚意的认为她不应该淋雨，因为她就应该是受保护的。他明白父母不在身边的滋味，明白下课后无处可去的痛苦，他每天都在细细品尝着寂寞，如心中藏着一把刀，稍微碰触到就是钻心的痛，却是无计可施。从小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父母从他懂事起，就每天在激烈交火中，现在他们终于厌了，各自去寻找新的生活。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有父母的，而她现在没有了父母，她的爸爸妈妈看着她的眼睛总是盛着满满的爱，曾经让他嫉妒，可是，如今……本已麻木的心竟然感到丝丝疼痛。
　　“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霁儿用手挡住他的眼睛，“我和你一样，不需要别人可怜的目光。”
　　他看着她，越发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或许她根本不需要安慰。
　　“傻丫头，想哭就哭出来，我不会笑你的。”
　　她真的哭出来了，一开始是低声抽泣，最后竟是嚎啕大哭，他坐在一旁，用手绢帮她擦着眼泪，再也没有说什么。
　　这次终于是哭得尽兴了。远远的看着杜阿姨拿着水果跑过来，看见霁儿红肿的双眼，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把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她的身上有股好闻的肥皂的香味，清新的、纯净的。霁儿感到她的肩膀也在不断的抽动，她感谢她和一树的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