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众星捧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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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老成的心
宇霁儿六岁半的时候，上小学一年级。
开学那天，宇翼丰和吴慧中特意请了假。霁儿穿着慧中亲手做的红色连衣裙，外面配了件白色的针织小外套。那天早上一直清晰的印在霁儿的脑海里，柔和的晨光里，孩子们红扑扑的脸像散发着热量的红太阳，慧中的眼中带有隐隐的泪意，在场家长们脸上的神情都是动人的。霁儿虽不明白踏入学校意味着什么，但被这些莫名的情绪所感染，忽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少。
涤青和非凡向霁儿走来。经过那次决战，非凡对霁儿的感情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增加了不少，他佩服这个认死理、不服输的小妹妹，每次她叫他妈妈“婆婆”，他心里都会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唯一让他心里不快的是，不管他怎么对她好，她似乎都更向着涤青。
“涤青哥哥”。霁儿甜甜的叫着。
“我呢？”
“非凡哥哥。”虽然语气明显冷淡，但已足够让他兴奋好一阵。
非凡拍着胸脯说：“霁儿，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这个学校没人敢欺负你。”
霁儿不屑，“能欺负我的人大概还没有出世吧。”
涤青笑道：“非凡，不用你瞎操心，你都忘了，是谁在她魔掌下整天寻死觅活的。”
非凡涨红了脸，“我不是让着她吗？外人可未必会让她。”
霁儿斜睨了他一眼，“是不是又要我和你决战？”
“不敢，不敢。”非凡恨自己只要霁儿稍微提高音量，他马上就蔫得像棵豆芽菜。
两人送霁儿来到她的班级，帮她找了座位，同学们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霁儿颇为得意，嘱咐两位哥哥可以回去了。
霁儿就这样正式成为了一个小学生，她对自己信心满满，加上从小在弄堂里培养出的那种八面玲珑、哄死人不偿命的性格，很快得到了老师的青睐和同学们的喜欢，她的身边从不缺人，总围着她的好姐妹和好哥哥。第一学期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她的左臂就带上了三条杠的徽章，一时间也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这天，慧中早早从学校将霁儿接了回来，她哼着歌，帮霁儿洗了澡，还特意选了一套新衣服给她穿。过了一会儿，宇翼中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回家了，慧中皱着眉头打量了他很久，终于吐出几个字：“你这样不行，也得换套衣服。”
霁儿撇了撇小嘴，“慧中，你要带我们去见市长是不是？你还嫌弃我们了？”
“你这张小嘴啊。”慧中俯下身子，捏了捏她的小脸，“等会我带你去见妈妈最要好的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叫她杜阿姨。”
“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呢？我出去玩了。”
吴慧中看看表，说：“好吧，你去吧，还有半小时，我和阿丰也要收拾一下。”忽然她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正色道：“等会会有个小哥哥来，是杜阿姨的儿子，因为他和你是一个小学的，离我们这近，所以他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去，你等会见到哥哥，不许欺负他，更不许捉弄他，知不知道？”
“慧中，人家比我大，又是个男的，你怎么不担心我被欺负啊？”
吴慧中无意识的将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轻轻的咬了咬，说：“这我还真没担心过。”然后低头一笑，就替阿丰找衣服去了。
霁儿哼了一声，蹦蹦跳跳的向草场跑去。哥哥们还没有放学，草场上空无一人。风呼呼的在耳边吹，草场发出一阵一阵如海涛翻滚般的声音。霁儿还没有见过海，常常想海里是什么呢？那么深的海，是她无法想象的，阿丰说海底漆黑一片，有很大的压强，让人窒息，可以将一切吞没。霁儿越想越害怕，还是眼前的草场好啊，温柔妩媚、摇曳生姿。
霁儿不顾穿着新衣服，大字型的躺在草地上，如今的草场是宁静的，可是只要半小时，哥哥们放学后，草场就会炸开了锅，一直要到晚上他们睡着才会恢复平静。晚上的草场是什么样子的呢？会有长着绿色翅膀的小精灵飞过来吗？还是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提着灯笼来这里聚会？天马行空的想着，竟然又痴痴的笑起来。
霁儿猛的一下跳起来，在深深的草场中，飞快的跑起来，两旁的草儿与她擦身而过，温柔的挠着她光洁的肌肤，她越跑越快，自由而又热烈，她喜欢这样的奔跑，似乎平日里的各种束缚忽然消失不见……
吴慧中去草场把霁儿抓回来，一看见她那个脏兮兮的样子，马上皱起了眉头，眼看时间要到了，只好伸手拍衣服上的尘土，哀叹了句：“早知道这样，索性生个儿子，现在生了你这么一个假小子，男不男女不女的。”
“吴慧中，你放心，等会看见杜阿姨，我不会给你丢脸的。”霁儿边说边朝她挤眉弄眼。
慧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虽然言行不着调，可天生有这个本事，能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这方圆几公里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不被她收得心悦诚服的。
这时，阿丰带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了他们面前，他的眼神深邃神秘，眼瞳黑不见底，他神情淡然，面容肃穆，霁儿仔细的打量着他，觉得脸颊一阵滚烫，心竟然莫名其妙的跳了起来。
吴慧中看着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作为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来说，无论是表情，还是神态，他都显得超乎寻常的成熟。她压低了声音，用一贯柔和的声线问道：“你就是一树吧？”
“是的。”
“这个是霁儿妹妹，你很小的时候看见过她，你有印象吗？”
“没有。”回答得干净利落，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吴慧中又是一愣，转过身对霁儿说：“这是一树哥哥，是杜阿姨的儿子，他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霁儿还没从那双幽深的眼睛中回过神来，呆呆的伸出手，说：“一树，你好，我是宇霁儿。”
刚才还活蹦乱跳耍、油腔滑调的霁儿一下子变得彬彬有礼、谨言慎行，让吴慧中觉得好笑，故意逗她：“哥哥都不叫一声，怎么直呼其名了？”
霁儿一愣，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她叫妈妈慧中，叫爸爸阿丰一样。
慧中和阿丰带着一树和霁儿，一行四人向饭店奔去。霁儿一直偷偷打量一树，即使在拥挤的公共汽车里，他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慧中在喧扰的饭馆中一眼就找到了杜阿姨，她竟像一个孩子一般大叫一声，快速奔过去，马上和杜阿姨抱作了一团。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对失散多年的姐妹呢。
“你家老程呢？”慧中这才想起，还差了个男主角。
“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你们又怎么了？”慧中边说边落座。
霁儿心中暗暗叫苦，她有预感，今天慧中和杜阿姨肯定是海阔天空侃大山，至于阿丰、一树、还有她将是不起眼的小配角，还要配合两位主角的兴致，适时贡献表情和动作，以增加饭局的娱乐性。
“别提他了，提到就窝火，人家是国家干部，我打算去干没身份的个体户，人家看不上我了，我也早就想通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我也不求他，我们好去好散。”
“别说气话了。”慧中用眼角扫了一下一树，提醒她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霁儿心想慧中你这暗示也太明显了吧，还不如直接说出来爽脆。她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一树，他满不在乎的避开了她的视线。这一刻，霁儿觉得她是明白他的，他在乎的不是杜阿姨的言论，而是别人用可怜的目光看他。人际敏感性其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年龄没有多大的关系，慧中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是在霁儿的眼中，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和一树虽然少不更事，但对世事的了解、人性的把握却已有自己的体会。只需一个眼神，她便明白，他和她是同一类人，只是她生活在无尽宠溺中，心中温暖和甜蜜更多，因此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而他心中苍凉和无奈更多，便将自己保护起来，与外界隔绝。他也定是能了解她的，因为他们都有一颗老成的心。
霁儿冷不丁的回过神，发现慧中正和杜阿姨说自己的轶闻趣事，说到她与非凡哥哥的最后决战，两人都笑得忘乎所以。
“霁儿，你真是太可爱了。”话音刚落，杜阿姨伸出两只手使劲的掐了一下她的脸，她无奈的冲她们笑笑，转过头看见一树正好在打量她，满脸的惊奇和愕然，眼中竟也有淡淡的笑。她想虽然牺牲我一人，但让大家都笑得那么开心，也算值了，只是慧中不知道还要说多少次这件事，她不能每次都成为别人的笑料吧。
“霁儿，你那个非凡哥哥有没有我们一树帅啊，以后你别叫他妈妈婆婆了，不如叫我婆婆吧，我做梦都想有个你这样的儿媳。”
天啊，又来了，霁儿心中暗暗叫苦，但是只能装作一脸的天真说：“那不行，我和非凡哥哥还打了个赌，就是我要叫他妈妈婆婆一直叫到他娶媳妇为止。”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一树则是一脸的不屑。
慧中问：“一树现在是三年级吧？霁儿弄堂里的好几个哥哥都是三年级，这丫头跟着别人疯惯了。”
“五年级，明年就要读六年级了。”
“不对吧？”慧中眉头紧锁，掐着手指算。
“别算了，是十岁没错，这小子啊，他第一天上学，早上我送他去读一年级，晚上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读二年级了，一个星期后接他，老师通知我去三年级那里接了。”
慧中和阿丰两人都啧啧称奇，“这孩子真不简单。”
“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他不像他爸，我就满足了。”
“你这张嘴啊”，慧中嗔怒道，“一树这么优秀，你的确不应该再有什么要求了。一树，是不是啊？”慧中带着甜甜的笑，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一树显然也是有点招架不住，无奈的笑了笑。
霁儿看在眼里，心里已笑得花枝乱颤。
“我和这小子说了，跳两级已经是我忍受的极限了。”
“为什么啊？”慧中一脸无辜的问。
“你想啊，再跳一级，以后打架怎么打得过人家。”
慧中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怎么尽想些不好的？一树看上去那么斯文，怎么会打架啊？”
“不打架的童年是不完整的，我情愿他没事去打打闹闹，也不想他每天正襟危坐在家里，活像他爸，看了就生气。”
霁儿算是看出来了，敢情两个女人的聊天，就是把老公和孩子轮番拿出来溜溜，再开个批斗会批斗一下。
杜阿姨可能看出了霁儿的心思，问一树：“霁儿妹妹和你是一间学校的？你有没有见过她？”
“没有。”他回答的不假思索，让人不知如何接话。
“你再想想？”
“她长得像颗弹珠一样，如果见过，一定记得。”
“弹珠？”霁儿重复他的话，“你说我长得像弹珠？”
“是的，又圆又小。”
霁儿欲崩溃，彻底将刚才的娇羞抛在了脑后，可是一时又想不到回敬他的话，只能说：“你才像弹珠呢。”说完才觉得，这样还不如不说，倒像是冲他撒娇了。
这是十岁的一树和七岁的霁儿的第一次相遇。多少年后，一树海还记得那个下午，他提前放了学，因为担心去得太早，自己一个人去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场。草在风中自由的舒展着，草场间他若隐若现地看见穿着一袭红裙的女孩在飞快的跑着，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轻盈，她短短而柔顺的黑发如同一面旗帜的在草地的上方飞驰，她跑着跑着偶尔停下来转个圈，四下无人，小女孩就这样和风嬉戏着，享受着不为人所知的快乐，而她的快乐犹如大海里的波涛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他的心，被久违的快乐所浸润，久久不能释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众星捧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