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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是不聪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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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第二天,霁儿刚打算出门去医院,就听到电话响。拿起电话,竟是杜阿姨那爽朗的笑声,霁儿的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她喜欢杜阿姨,喜欢她身上好闻的肥皂香味。那天在医院的庭院里,她伏在她的肩膀里放肆得哭个不停,从那刻起,她便觉得自己身上有某处和她是相通的。
“霁儿,你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不是一树哥哥遇见你,我都不知道。”
“我回来看爷爷。”
“今天晚上和阿姨吃饭,我来接你。”
“不用了,爷爷身体不太好,我想陪在他身边。”
“我和你奶奶都说过了,你奶奶都说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六点我来你家接你怎么样?”
“杜阿姨,我真的想陪爷爷。”
“这样吧,那就在医院旁边找个小饭馆,你过来吃个便饭,好不好?”
“好吧。”
“霁儿最乖,晚上见。”
霁儿还想再说些什么,杜阿姨已经把电话挂断了,看来她风风火火的性格还是没有改变,一抹浅笑不由得爬上了霁儿的嘴角。
和杜阿姨约的是六点,奶奶五点半就催促霁儿先走。霁儿来到约好的小饭馆,杜阿姨还没来,就独自出来逛逛。饭馆门口有个婆婆带着个小篮子,霁儿一看便知道,是卖白兰花做成的小饰品的,可以勾在纽扣上,可以戴在手上。慧中最喜欢这淡雅清新的白兰,总是将它勾在衣服上,有时候买多了,还用润湿的纱布将白兰盖在下面,第二天早上打开,如果白兰谢了的话,慧中就会微微的撅起嘴,说花开花谢不待人。用现在的话说,慧中应该是个有小资情调的人。
霁儿看看婆婆的篮子,果然放着一排排的白兰,那清香沁入心脾。她选了几朵,才发现出门太急,竟然没有带钱,眼巴巴的看着白兰,那婆婆似乎意识到她的难处,将白兰拿了回去。刚才还热心张罗的人,现在的表情没有一丝温度。霁儿只好重新回到小饭馆,心心念念却都是那洁白的小花,那里有妈妈的味道。
在饭馆坐了一会儿,霁儿又开始发起呆来,发呆也是她的兴趣爱好之一,她喜欢那种宁静的、慵懒的、安心的感觉。忽然,一树拿着个篮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一下怔醒了,不需看,单闻那味道,她就知道那是什么了。来不及问为什么,那个篮子已经放在了她的腿上,满满一篮子的花。她惊喜的看着他,而他只淡淡的说了句“捡的”。
她还想追问下去,杜阿姨拿着大哥大,一边说电话一边走过来了,她声如洪钟、气宇轩昂,一路过来吸引了不少目光。她穿着一条真丝的黄色连衣裙,头发是当下最流行的烫染,耳朵上还吊着两个金光闪闪的耳环,走进时,霁儿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那应该是香水的味道,霁儿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失望,她还是比较喜欢记忆中那纯净的肥皂香味。
杜阿姨看见霁儿满怀的花,也很惊讶,不由得嗓音又提高了八度,“霁儿,哪里来那么多白兰花啊?我记得,你妈妈最爱这种花。”
“一树送的。”
“一树?”杜阿姨疑惑的看着一树。
一树马上故作轻松的说:“刚才来的时候,正好城管抓小贩,有个阿婆可能想跑得快点,直接将这个篮子扔给了我,我看捡了个便宜,就拿着了。”
“这样啊”,杜阿姨的语气很是失望,“本来是件有趣的事情,被一树你一解释,就变得无趣了,不过你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
霁儿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杜阿姨握住霁儿的手说,“让阿姨好好看看你,越来越像妈妈了,真好,活脱脱就是个小慧中……”说着说着,眼圈竟然全红了,“回头给阿姨几张照片,阿姨看见你,就当看见慧中了。”
“好的。”霁儿替杜阿姨拭去脸上的泪,“霁儿看见杜阿姨,也想到妈妈了,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吃饭。”
“好了,我们不要老想着过去了,和阿姨说说,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男朋友?”霁儿没想到杜阿姨的话锋转得那么快,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杜阿姨我下学期才上初中,你这么问会不会太快了。”
“是啊”,杜阿姨一阵大笑,“我都忘了霁儿现在才上初中,我就知道自己老了,没想到你还没长大。”
霁儿不好意思的陪着笑了笑。
“一树,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高二,你大概有女朋友了吧?”
两人的目光又落在一树身上,杜阿姨的话让霁儿一阵难过,她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和孩子生活在一起的妈妈,倒像是很久没见面的远亲。一树,他还是那么寂寞吗?
“你少管我的事。”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们都快一个月没见了,你见到我,就是这种态度?”
“如果你还在我身上喋喋不休,我就走了。”
“还是生女儿好啊,你看霁儿多么听话,我当年不知道怎么就生了你,脾气长相没有一点像我,就像你那该死的爸爸。”
一树腾的一声站起来,他目无表情,淡淡说了一句:“我回去了。”
“别走,你跟我回家吧,别回杏园里了?”
杏园里?这是霁儿写过无数次的三个字,她用小楷工整的写在信封上,也在宣纸上用隶书临摹过。这是不聪的住址,她曾为在地图上找到写着“杏园里”三个小字的圆点而兴奋莫名,也纠结了许久,是否要去这个地方走一走。霁儿目不转睛的看着一树,他说话的语气的确与不聪有几分相似,虽然不聪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可是他了解她,如果一树就是不聪,那么这一切都解释得过去了。一树的余光瞄了一下霁儿,正好与霁儿的视线相遇,虽然只是一刹那,但是霁儿清楚的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惊慌。
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过头便走。
杜阿姨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一树,跟我回家吧,你又何必一个人住在那里呢?”
“妈,那里才是我的家。”他的语气放缓,可是走的意志却很坚定。
一树走后,杜阿姨有一段时间没缓过神,其实霁儿也一样。往事浮现在脑海,他曾说她像弹珠,他戏谑的问她是否明白什么是寂寞,他不顾一切的把他从演讲赛中拉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在草场遇见她,并非是偶遇,因为知道她回来确切时间的人只有不聪一个;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满怀的花真的是他恰好捡了个便宜吗?
“这个儿子我是白养了。”杜阿姨深深叹了口气,吐出这样一句话。
“杜阿姨,慧中以前总说,一树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总要我将他当榜样呢。”
“我和他爸爸离婚后,一树就自己一个人住在“杏园里”的家,每个月他的生活费由我和他爸爸分别打在他的卡上,不瞒你说,我一年都见不到一树几次,他爸也差不多。前几天我打电话给一树,他不经意提到你回来了,我说那一起吃个饭吧,没想他居然同意了。如果不是这个机会,他都不知道几时才肯出来见我这个妈妈。“
说完,杜阿姨小声的啜泣起来,或许在外面她已经是个呼风唤雨的女强人,而此刻她只是一个失败的母亲。霁儿的心像被谁拧了一下,生生的疼。他曾教她要与“寂寞和谐共处”,想罢,那只是他从小与寂寞作斗争得出的经验吧。
“杜阿姨,那你为什么不搬去‘杏园里’呢?这样你不是可以和他一起住了吗?”
“霁儿,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下就戳到了我的痛处,阿姨也有无法面对的事情,那里是我怎么也不想去的地方,你知道吗?”
“难道有比失去自己儿子更重要的心结吗?”
两行眼泪徐徐落下,她精致的妆容渐渐晕开。霁儿握住她的手,“慧中是不得不走,可是你还是可以选择的,不是吗?”
杜阿姨一下把霁儿搂在了怀里,“这是个体贴人心的好姑娘,我真为你妈妈感到高兴。”
霁儿微微的笑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走到哪里都是眼泪,为什么她总能一眼看穿每个人心中的柔软,为什么生活呈现给她的面目总是无限的狰狞,不管她如何努力挣脱,这种感觉还是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