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偏逢末世人》悠若0609

7、第七夜

　　第七夜，月朗星稀。
　　我拔下了岬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帮他把中衣穿好，并盖好被子。
　　他冲着我笑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地扯开了一个角度，脸色苍白。
　　我叹了一口气，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慢慢地喂给他喝。
　　整整半个月，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不过还好，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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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手太狠了。”那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带回地宫，在脱下他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衣服之后，克里斯曼摇着头说。
　　他身上有七处伤口，道道触目惊心。特别是胸口的那一处，只要再偏半寸，估计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了。
　　在我的店门口，他说完那句话后就晕了过去，主人当机立断要我们全部撤回地宫，马车上早已喂他吃过一次药，主人又让我用银针封了他的几处穴道，这才撑了回来。
　　“死是死不了，但是要救回来也不容易，就算救回来了也恢复不到十成十了。”地宫里最好的医生，被我们称为醉医仙的吉良先生看完后如是说。
　　“救！一定要救回来。”主人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碧绿色的眼睛里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凌厉之色。
　　地宫里的一切都是齐全的，要人有人，要药有药，连醉医仙也把他那个从来不离身的酒壶放到了一边，终于在四天三夜过后，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好了，这回真的死不了了，不过接下来的看他自己了。”吉良先生抱着他的酒壶说道。
　　“这么说，他没事了？”我问道。
　　“难说！这天底下，半死不活的，好医；活的，难医；他要是想活，死也死不了的；他要是不想活了，肖小子你给他一针就行了。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醉医仙灌了一口酒，打着酒嗝说道。
　　“……”我不太明白医仙在说什么，只见他抱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此时我回过头去看岬太郎，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嘴唇上裂开了几道口子，我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全然不见。
　　“放心吧，吉良先生说你没事了。”不是安慰，也不是可怜，我觉得我很佩服他。
　　他没有回答什么，只是闭上了眼睛，猛然间，他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快躺下，不要动到伤口啊。”我手忙腿乱地要把他按回去，只见得他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用眼睛盯着我，眼里满是焦急和关切。
　　“主人已经派人去找皮埃尔公子了，而且有了回音，说已经把话带到了。”我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这天底下，除了那个人，还有谁会让这个傻小子连命都不要了呢？
　　他还是看着我，神色中已没有刚才的焦急，只是一种恳切。
　　“我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他不是不信我，只是，现在，在他的心里，那个人的安全，早就被他排到了自己的前面。
　　这下他才安心的躺下，眼神都是感激之情。
　　其实我只说了一半，话确实已带到，但是皮埃尔公子依旧执意要回京，而且从行程上看，已是马不停蹄了。
　　当你的心里满是另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就不再重要了。
　　也不要再说什么不要让对方担心，这些都是空话，因为到了那个时刻，你只想看到对方是完好的，哪怕自己万劫不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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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医仙说得对，当一个人很想活下来的时候，他会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康复，但是反过来，再好的药再好的医生恐怕也无济于事，最后形同活死人。
　　但是我搞不清岬太郎到底属于哪一种状况。
　　吉良先生来复诊，把过脉之后直摇头。
　　“我说小子啊，人要么想死要么想活，像你这么不想死又不想活的，我还真没见过。”
　　最后他对我说，这小子我不管了，反正接下来的工作你都会，你接手吧。对了，胸口那一处其实最没事，别放心思在上面。倒是注意点左腿上的那一处，搞不好以后就残废了。
　　经吉良先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我也仔细地看过他胸口的那道伤口，从位置到深度，都像是算计好的一般，虽然看上去是险之极险，但是绝对不会是致命伤，和普通的伤口区别不大。
　　接下来换药的时候我留心了他左腿上的伤，然后我呆住了。
　　这个角度，这个深度，这个伤口的走向……不对，完全不对啊……就算岬真是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招架之功的书生，就算对方是出手再快武功再高的敌人，也绝对无法造成这道伤口的。
　　这算怎么回事？
　　“你想看凶器么？”在兵器方面，克里斯曼是专家。说罢，他丢给我一把剑。
　　这把剑和普通的剑在外形上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拿在手上比较轻，但是，却异常锋利，在挥动的时候，能发出类似于流水的声音。
　　“这把剑的锋刃和他左腿上的伤口吻合，把他救回来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了。”
　　可是我比划了半天，依旧找不到任何的方法，可以造成岬腿上的那道伤口。
　　“你对这把剑没印象了么？好吧，这把剑是那天晚上我从现场捡回来的，之前它是在岬的手上的。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把剑挺有来头的，名叫水吟，已经在江湖上绝迹多年了，没想到在他的手上……”
　　岬的剑？他的伤口？难道……？
　　“你没问他么？”克里斯曼问道。
　　“没有，从他醒来到现在，他根本没开过口。”我摇头，“对了，他胸口上的那道伤口，又是什么兵器造成的？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是绝顶的高手。”
　　“从伤口来看，应该也是剑器，而且用剑之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这道伤口很奇怪，是从正面直入，应该是在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造成的。”克里斯曼说道，“至于是此兵器，只能说，应该也是名器，但是从执剑之人和剑都能对得上的，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既然水吟可以重出江湖，说不定这把剑的来头也差不多。”
　　看样子又是一个谜。
　　很多事情，我都很想问岬，比如说，他是怎么受的伤？那天追杀他的那些人又是谁？又为什么要追杀他？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岬到底是谁？
　　只要这个问题解开了，其他的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我推开主人的房门的时候，他正面对着墙壁上的一幅地图。那是帝国的地图，上面无论山山水水，城池道路，边关要塞都画得清清楚楚。
　　他正拿着笔在地图上标注着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过了头。
　　“岬他怎么样了。”他踱到桌边坐下，示意我也坐下。
　　“没有危险了，不过比较虚弱。”我实话实说，“不过有几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其实只是一件事吧。”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晃了晃，然后眯着眼睛说，“那就是岬太郎他到底是谁？”
　　果然，主人有着洞悉人心的本领，这点是不假的。
　　“难道连主人也不清楚么？”如果岬是地宫之人，那么没理由连主人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那你先告诉我，那天晚上的那群黑衣人，应该是什么人？毕竟你和他们交过手，对于武学方面，你应该不差！”主人似乎并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他们？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们的武功套路并不像任何一个门派，又像和各个门派都沾点边。可是又不是我们的人。”那天和他们交手的时候我就发觉了，这帮黑衣人极有可能类属于某个有组织的集团，而这个集团，又极可能和我们地宫很相似。
　　“是么？”主人托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道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跟我有一样的爱好？这太有趣了！”
　　“……那岬到底是什么来历？”有时候不得不说，我对这位加尔富特大人感到很无力。
　　“那年我收留他的时候，他也和你差不多。后来因为要接近宰相大人的公子，就想到了他。于是他就被派了出去了。”主人一边摆弄着他的玉佩，一边说道，“不过任务完成后，他只是托你来交差了，人却不见了。我派人找过，没找到。再接下来你也看到了，受伤了。”
　　“那他会不会是……那他交给你的那个计划？”我顿时有些紧张。
　　“从目前来看，那计划是真的。后面也应该假不了。不过，是不是只有我们知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到了这关头，主人的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的。
　　我正要再往下问，只见克里斯曼进来了，并递上了一丸蜡丸。
　　主人顺手掰开，背对着我们瞄了一眼，然后起身，叫克里斯曼和他一起走。
　　“你，看好岬太郎，一定不能让他有事。”
　　这是他离开房间前丢给我的一句话。
　　我怀着满腹的疑问走回了岬的房间，他依旧躺着，却没有睡，睁着眼睛，望着烛火。
　　依旧是那双干净的眸子，纯真透明，只是此时，被一种淡淡的郁闷笼罩着。
　　我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笑了一下，嘴角间的那个弧度，一直保持到我坐到他身旁。
　　“要不要再喝些水呢？”看着那双眼睛的时候，我把刚才想好要问的问题全都咽了下去。
　　他摇摇头，然后开口说话了。
　　“我……躺了多久了？”声音很弱，但咬字却还算清楚。
　　“十八天。”我记得很清楚。
　　“哦，那么皮埃尔公子再过两天能进入帝都的地界了吧。”
　　我转头看他，他依旧笑着看我。
　　“那个……我们早已派人通知他了，他应该不会回来的。你不要乱想啊。”我说话的声音在抖，极力保持着平静。
　　“十八天前，他就随大军离开巴州回帝都，算一算，也该到了。”岬的笑容，在脸上完好无瑕，却让人看着想哭。
　　“这真的是你胡思乱想而已，他……他会保重的。”最后我也放弃了继续骗他的打算。
　　“傻瓜，那是个傻瓜。”他摇头，“明明知道我是谁……他还……”
　　“你没有资格说他啊，你也一样！”我也摇头。
　　“所以我说我的眼光一向很准嘛，一样的人，所以才会彼此信任，不是么？”一个声音从门边响起，我回头的时候，迎上的是主人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我起身，行了下礼，而岬一直盯着主人。
　　“你先出去一下，给我把门看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主人对我说道。
　　我看了一下岬，然后退了出去。
　　“如果你真的不想皮埃尔出事的话，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这是我在关上门的那一瞬，唯一听到的一句话。
　　回廊的那一边，有一队人在进进出出，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其实这些天来，都是这样，总像是为某件事做着准备，一些一直在外面执行任务的人都在几天内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这些人我都认得，因为我们都曾一起习武，他们的武功，都和我相差不多。
　　那天我们一起喝酒，他们笑着说等了这么多年了，终于没白等啊。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我一直希望发生的事，可能真的要发生了。
　　在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主人推门出来了。
　　“把所有的人叫到大厅来。”他头也不回地丢给我一句话。
　　“后天晚上，夜袭皇城，肖你留下照顾岬，其他人，由克里斯曼带领，到了午门外，会有人接应的。”
　　主人是难得的言简意赅，而我们面面相觑。
　　“好了，都去准备一下吧，要知道，搞不好，这是我们活在世上的最后两天了。”主人说罢，一脸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