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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无题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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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贰
我踱出地库,无视身后貔貅阵阵哀嚎。舒观颜正悠然立于门口等我。
我将沉阳恭敬地递给他,不发一言。
“做的不错。”他利落收剑,如同运用自己的双手那般灵活。
“你早便算好了。”我道。
他不置可否,只道:“我说,他是不会信的。”
“任何一个人说,他都不会信。”我抬头望了一眼莺飞楼的方向,“他伴前门主多年,这灵山的每一个人个性内在,他都了如指掌。”
当然,刚刚出镜的我除外。
朗朗道诀自远方传来,夕阳烧红了云彩。
舒观颜看出我面色疑惑,问道:“怎样,要去送送他吗?”
“什么?”
“崇华成魔后的修为远在我估料之上。”舒观颜说,“若非他己心已死,怕是集齐廿八门之力,都未必能安然降他。”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大惊,几乎忘形冲上去攥紧了他的衣襟:“你、你……不是只要他肯乖乖回莺飞楼,便没事了吗?”
他盯直了我:“魔就是魔。无论他被困在哪里,这灵山都容不下他。”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他。
最终的最终,我还是被他摆了一道,一道“道缚其道”的天道。
我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被舒观颜带到莺飞楼前的。我只始终清晰记得那层楼上下喷吐而出的火焰,那火红的耀眼,却冷得寒战。
凤凰早已齐集十九门门众于莺飞楼四下布道施法。崇华被我逼出貔貅身体那刻,便是他自投罗网之时。
有种泪,流不出来,却堵在胸口。
莺飞一世凄凄泪,草长十年缕缕魂。月老苍穹谁独寐,蝉寒空门酒作陪。
我想起那些杯光盏影的夜晚,那些狂欢。他始终在月色中等一个人,又永远在晨曦中孤独的醒来。
……
那火来势汹汹,去得却也快。莺飞楼终成枯骨,正中,立着一柄寒光刺眼的剑。
舒观颜挥手将之取了来,递给我:“如今这柄落月才算是真的淬炼成了。午褚蝉炼这剑的本意,原是配十九门圣者的。只可惜他对崇华留了三分情谊,这剑始终半成。现在,他是你的了。”
我完全是下意识地接过,无轻无重,无喜无悲。
他又说:“这剑可不若从前了。莫说对你这种修为的圣兽,即便是我也抗不住它的分魂之能。”
一旁的凤凰忍不住打断道:“门主……”
他却罔顾凤凰的担忧:“我将此性命之物交给你,便是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竹草碳香,随晚风扑鼻而来。
情字有心。无心,徒留青翠一季。草木成灰,断肠,无悔。
我不做一言,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废墟的莺飞楼。
“凤凰,走罢。”舒观颜说。
凤凰却犹疑:“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情吗?”
他在我的余光里止步:“知道情为何物,才能忘情。入我十九门修道,若连这关都过不去,谈何圣者?”
凤凰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所以,你便借崇华之手……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不然如何?”他侧目,“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君上,亲自教他吗?”
……
最终凤凰同他走了。留我,和这似乎从未存在过的莺飞楼。
落月在我手中似无物。我将之扬起,它光可鉴人。
但我却看不到自己。
落月在我手中转了一个圈,迎着夕阳,我并未用太大的力,掷出,剑锋割碎晚霞,直直奔向舒观颜的背影。
凤凰大惊,抬手掐诀欲挡。舒观颜却终究快他半步,身形微动,落月于飞刺间戛然止步,悬空,稳稳停在了他身后半尺处。
他侧目于我,夕阳的逆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这也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了。
你救我一命,我便还你一命。你赐我一剑,我便还你一剑。
舒观颜,君臣之外,我们两清了。
那日,我最后看了一眼莺飞楼,离开了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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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欧阳上司:午褚蝉后来究竟去了哪里?
欧阳上司放下手头厚厚的文件,从电脑的荧光前斜眼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又埋首回他总裁的报表中去了。
这欲盖弥彰之举令余好奇心瞬间爆表。我扑上去粘他:“你是午褚蝉的得意大弟子。他敢放心把十九门托付给你,自己跑到人间逍遥快活,怎会不告诉你他的去向?”
欧阳上司突然阴阴一笑,反身把我压在了沙发上,那耳语轻佻地蔓延耳廓:“不如我们现在去睡觉,你亲眼进我梦里看一看?”
……后来,我们就去睡觉了。
次日,我对自己的意志不坚定表示悔恨、痛苦、挣扎。便前去青龙处大发牢骚外加发誓“再不上欧阳上司的当”一百零一遍。青龙对那段往事听得哈欠连连,只因正剧刚开场,他便被梼杌一巴掌拍下了灵山。按他自己的话说:整部莺飞泪,他就是个打酱油的。
龙随却意外对崇华的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到最后,他叹道:“崇华那时的道行当真已是深不可测。奈何他对午褚蝉的执念令他心已成魔。”
我点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余愤愤指天,“那午褚蝉必然早知崇华有向魔的趋势,所以才连神仙都不当了,跑到人界去躲逍遥,把烂摊子留给我们——他十九门出来的都是一路货色,哼!”
“小默,你把自己骂进去了。”青龙小心提醒我,“不过我懂你的意思……并表示赞同。”
龙随却抵颌低语:“你们当真认为,午褚蝉对崇华无情吗?”
我好歹也于人世混迹了千余年,龙随眼神中那点小小的游离,被我尽收眼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凑近去问。
龙随坚定摇头。
青龙很难得地抛弃了他家贤内站在了我这边。他仔细端详着龙随,深情挑衅:“小默,以余对他的了解,他一定知道什么。”
龙随对青龙柔柔眯起眼:“乖,去把晚饭煮了,今晚留客人吃饭。”
青龙当即满眼桃花屁颠屁颠地去系围裙了——我们的战友同盟就这么瞬间瓦解。
“欧阳不愿对你直说,我想是有他的难处的。”龙随道,“道可道,非常道。午褚蝉不是一般的仙家。他所经历的事,纵然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也未必是我等凡人可懂的。”
面对龙随,我满腹刑讯逼供之着都没胆可施,只得喃喃抱怨:“我这从灵山下来的还没说什么呢。你到向我讲起道来了……”
龙随笑了:“梦貘大圣者,莫在我身前摆谱。我曾亲面过的道学大家,怕是你都未能及呢。”
余不解。
“还记得,我身为沈诸梁那一世,在青龙来到人世前,我曾遇到过一个道士吗?”龙随细细回想着,“那道士预言我生随两劫。若一生碌碌无为,可八十而终,子孙满堂。但若我执意与龙比肩,那便是一劫转乾坤,二劫断红尘。”
“当然记得。”那故事我熟得很,“可惜你后来非要跟那蠢龙扯上关系……等等!”我恍然大悟,“你遇到的那个道士,就是……”
龙随将食指立于唇边。
“那道士很奇怪。”龙随语气轻松,似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手中没有任何刀剑法器,只是始终端着一盆不起眼的草。我认出那是一种名为‘断肠草’的草药,有以毒攻毒的功效。问他做何用,他答我……”
“有个老朋友要搬过来住的。房价涨得快,先置办好家业等他——可惜我那个徒弟不中用,这点事让他拖拖拉拉办了近百年……”
我半晌没说出话来。
龙随起身,叶子高先生从他膝头跳下去,不舍地喵了一声。“好奇心适可而止吧,梦貘圣者。”他掸掸身上的猫毛,“那可是舒观颜的师傅。若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如今在哪儿,而有人却非要打探他的消息……”
龙随亦对我眯起眼:“我们准备开饭吧。”
我捂着胸口,已然冷汗涔涔。
那晚我哪里还来得勇气吃饭。我一路奔回家,于目瞪口呆的欧阳上司眼前,将大把大把的手稿全部烧掉。
“误会,全是误会!”我对欧阳上司连连摆手。
“小默,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过来摸我额头。
“没事,没事。”余双手合十,“算我求你,请务必不要将书稿中的内容告诉他!从明天起我天天加班!不要加班费!”
“哈?”欧阳上司的手搁置半空,显得一头雾水。
不过余是坚决不会被他的无辜表情所骗的。他舒观颜无论前世今生,气度都已经小至那般。若那位将他教诲成这幅模样的祖师爷,知道我在文章中将他描写得如此负心薄幸,我还有的活吗?
不过我仍然有一个问题不解。
“为什么你当年以道家禁忌,使得全灵山对午褚蝉这个名字惧而噤声,却至今未遭得天谴?”余愤愤不平。要知道,我连小小使法术送个噩梦,都要被天谴扣奖金的。这不公平。不公平!
欧阳上司更茫然了:“什么禁忌?”
“咒术啊。”我说,“崇华说的。你身带鬼血,会那种东西……不奇怪吧。”
欧阳上司扶额:“你是有多好骗……”
我只是不解:“那为何大家都对这个名字怕得不行?饕餮是,舒经遥也是。他们连提这个名字都不敢提。”
“因为大家都看得到,灵山顶并没有师傅的衣冠冢,便知他并未升仙。”欧阳上司叹气,“他们不确定师傅是否仍藏在灵山,怕说错了话,被他报复罢了……”
这就是所谓有其小心眼的徒弟必有其更小心眼的师傅。
我不置可否。他陡然扳过我的肩膀,与他对视,直视,注视:“小默,你是信我,还是信崇华?”
那诚恳的神态使我动容,我回望他,十秒。“崇华。”我说。
……
祸从口出的结局便是,那晚欧阳上司很生气。我整晚被领导监禁于房中被迫接受三十八种党员先进性教育。
什么?你问这个故事的结局终究是怎样了?
你有胆量自己去问家门口墙头边的狗尾巴草!不要问我!切莫问我!余还想吃到明日的早饭呢!
《莺飞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