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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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林黛玉细想便知有人暗算，薛蟠这回少不得要吃了这个闷亏，只以后名声怕是要坏了，不由红了眼眶惨白着脸，沉默不语地跟着雪雁埋头往前走。刚转上甬道，前面打灯笼的雪雁倏地停下脚，“啊”地惊叫了一声，林黛玉险些一头撞到她背上忙止步抬头说道：“作什么呢？这样吓我？”雪雁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出话，一手指着前方，回头看黛玉。黛玉定睛一看，竟是藕叶拿着灯笼走在前面，薛蟠牵着林岫玦缓缓地跟在后面，正向这边走来，不由大声叫道：“薛大哥！”薛蟠见是林黛玉，便拉着林岫玦过来，笑道：“我还道妹妹早回房去了，却不知在此处。拜织女如何？可曾许了什么愿了？”林黛玉皆充耳不闻，只急道：“你竟在此处，那山石上的却是谁呢？”薛蟠听了这话奇怪，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人声响动，正要问出了何事，黛玉却抢了雪雁手里的灯笼塞到他手中，说道：“既如此，你还不快去说，快去啊。”薛蟠一头雾水，只被黛玉催着往前去，忙疾步上去转过山石后，一看林如海、贾敏并世伯们都在，作揖道：“见过姑父姑母，几位世伯，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众人一见薛蟠皆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如同见了鬼一般。半晌林如海说道：“蟠儿你如何从这边来？”薛蟠道：“头里我原想来这儿解手，因半路遇着许姑娘过来便避开了，回去路上碰见岫玦弟弟一人走夜路，见他怕黑便送他回去。方才走到这里，又遇着林妹妹，她却连声让我来看看，似是有什么急事儿……”正说着，贾敏在一旁示意昭月上去，昭月举着灯笼往石影下一照，却听林如海身边一人喊道：“谦儿！”众人一看，竟是方才桌上中了“状元”的陶煦谦，只见他醉倒在那里，身上披着外衫，嘴里还打着呼。钱清立时乖觉地拉另一人悄悄溜了，陶父黑着脸踱上前想唤醒儿子，林如海面上还是不好但也松了口气，贾敏等人则看着跪着的许平文有些幸灾乐祸。许平文见着薛蟠的那一刻只觉得头上响了个惊雷，早已呆愣在那里，这时喉头咕噜几声，两眼一翻白昏了过去。贾敏道：“还不快扶许姑娘下去！”几个婆子们扑上前来，将那许姑娘搀架去了。薛蟠走上几步蹲下瞧了瞧陶煦谦，对陶父道：“伯父莫慌，左不过吃醉了，煮碗醒酒汤灌下便好。”贾敏又忙命人下去准备，又对薛蟠和跟上来的黛玉及林岫玦道：“天晚了，你们先回去歇着吧，这事不用管也不用打听，回头也不许和人说，竟是当不知道才好。”
当下无人再多言语，只各人干各人的营生去。薛蟠让藕叶陪黛玉回去，自己领了岫玦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路上说道：“今夜你便同我睡吧。”林岫玦不语，他虽不明了到底发生何事，但看那般光景也知是那许姐姐做了什么错事，而恰又与薛大哥哥有关，只怕经此一夜，自己又要被逐回家去，重做那爹娘不亲的庶孙少爷。林岫玦虽然在林府过的也不很顺心，但至少这儿的家仆教养比自家严谨，更何况大伙儿也抱着几分他可能会是府中小少爷的心思，倒也不无恭敬，来此这些时日岫玦才觉得自己真是半个主子，这才飘然了几日却又要被打回原形去，不禁心中对林府众人、林三叔奶奶、许平文，乃至薛蟠都生起几分怨恨。薛蟠知道他的心事，便抚着他的脑袋，温声道：“你一向争胜要强，如今何苦来惹这般不自在呢，倘若你来了这边，林家又添了新丁可怎么处？”林岫玦停下脚步，瞪着圆眼睛看薛蟠，薛蟠道：“也不必我诓你，你自细想去。若你有了出息，何愁别人对你不敬呢，别忘了今儿席上你可是得‘状元’的。”林岫玦嘟了嘟嘴，道：“家里老爷太太单给两个哥哥请先生，学里又没人愿意搭理我，问夫子也只得敷衍，根本学不得什么。”薛蟠笑道：“古人 ‘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哪个不是读书的办法，你既生在殷实之家，又不愁灯油，哪里就读不得书了呢。况且你真舍得你姨娘？”林岫玦咬着下唇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回了屋，各自洗漱一番，又胡乱说了几句话，便熄灯睡下。
没出几天，三叔奶奶便带着许姑娘和林岫玦灰溜溜地家去了，比以往哪一年都回去得早，贾敏心里乐得差点想让人买两筐鞭炮来放放，面上却作出不舍之状来，让人给他们套了车，又让身边最有体面的昭月送他们出二门。门上的婆子跟红顶白原不搭理的，这时却瞧着昭月出来，赶忙逢迎上去，谄笑道：“这不是昭月姑娘么，今儿怎么有闲到这门子来？若要捎买东西，叫人言语一声就是了，还能劳动您腿脚。”昭月道：“不为捎带，是三叔奶奶要家去，太太命我送送呢。”婆子装着才看见旁边三人，马虎行了礼，复对昭月笑道：“姑娘清白人家，哪能随便出二门的，太太也必是体情儿的，烦在这门屋里歇歇，其余事自有我们料理。”昭月心知这门里的道道，也不很着力推挡，随意拉扯了两句便坐到一旁吃茶去了。
婆子上前看这一行人手上皆大包小包拎着，惊得张大了嘴，道：“怎么这些东西，我可得瞧瞧。”三叔奶奶正想发作，扭头却见昭月在后头用手指磨蹭着杯沿，淡淡地垂着眼似是没有听到这边动静，只得憋了口气陪笑着递上包袱。倒是林岫玦死捂住了自己的，嚷道：“下流的咬群骡子，也敢来翻小爷的东西，我知你们这般睁不开眼的老货，看不进黑白只拣着五彩的奉承去，不想着即在这府里也轮不到你们姓林！”许平文在一旁忙拉住他，正待要劝，那婆子冷笑道：“玦哥儿这话重了，您是主子，甭管五彩黑白我们自是敬的，哪里还敢挑拣。偏又比不得人手巧，拣不着‘探花’拣着个‘状元’，倘若挑拣上大佛，自是升天得道，或挑拣上煞神，哪里还有我们服侍的份儿，舍了三四辈子的老脸被撵出去不要紧，一家老小怎么过呢。”一番话把许平文臊得想从门槛下地缝里钻出去，讪讪丢开手不敢说话，三叔奶奶涨紫面皮也不往这边瞧，死盯着如老僧入定的昭月暗里磨牙，正待要发作。
不想这时春纤与雪雁相携过来，两人笑道：“好在赶上了，我们还怕玦哥儿早已出了门子呢。”说着，春纤递上个两尺见方的杏色绸面匣子，道：“这是薛大爷送哥儿的，他现今被老爷叫去了，不得来送，只能嘱咐我来了。里头是些书籍本子，大爷说是旧日里使得，上面先生的注、老爷的注，还有大爷自己混批的，一应是全了的，如今都给哥儿了。”雪雁也递来一个包袱，温声道：“这里头是新制的书袋，缝的结实，是姑娘送的。还有两件灰鼠袄儿和一圈风帽，太太的意思，给哥儿入冬穿。老爷也说了请哥儿家去好好读书，以后必是个好的。”婆子见主子们皆有嘱咐，便知道这林岫玦是不能招惹的，只偷扣下了三叔奶奶的一批实地月白纱和五十两银子，许平文的一包首饰，然后笑嘻嘻地送了他们上车出去。看着车马走远，雪雁忙着回去给黛玉煎药，便求昭月帮着往贾敏那里回话，春纤也跟着一同去了。昭月笑着应下，便一个人往回走，方到了院前，忽又见贾敏一陪房媳妇儿引着一行人过来。瞧见昭月在前头，那媳妇儿笑道：“倒赶巧了，昭月姑娘竟在这儿，太太娘家贾府来人问候，我正领着要去见太太呢。”昭月道：“太太那里许是正有人回话呢，也不知如今得空儿了没有，妈妈们在这里略等等，我且去瞧瞧再来。”说着便让那媳妇儿带着去倒厅里斟茶吃，自己先过了影壁进院里去了。
贾敏此时歪在榻上，靠着石青嵌面靠背，一个小丫头坐在榻边的滚凳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杜姨娘正坐在小杌子上陪着说话。贾敏问道：“这几日夏姨娘如何了？”杜姨娘面露悲色，道：“看着一日日重了，不过挨一日是一日的光景，怕是不中用了。前儿那屋里又有丫头说她夜里总嚷见着秋草回来了，下人们亦说的很是邪乎。我还想着禀太太，是不是请个老道净净宅，再过些时日就是七月半了，到时也能安静些。”贾敏道：“凡是这类的话多半都是丫鬟婆子们编来吓唬人的，致使旁人不敢多去，她们就得了法，偷的偷赌的赌，躲懒的躲懒，什么事做不出来，到头还不是苦了她。你且不听她们这话，一镇静就没事了。”说话间林黛玉掀了帘子进来请安，贾敏笑搂至身边坐了，又有昭月进来回了三叔奶奶的事儿，说道：“太太娘家来人了，现正在倒厅等着呢。太太可要就请进来？”贾敏高兴道：“还不快请进来。”不一会儿几个婆子抬着两三只大红木箱子进来，又一块上前磕头道：“给主子们姐儿请安。”贾敏忙命拿一个小杌子来，说道：“坐下说话罢。昭月，快斟茶来。”又对黛玉道：“这是你外祖母家的赖大娘，他们家的赖嬷嬷可是府里年高服侍过老主子的，一家子都是极有体面的人物。”黛玉站起来行了半礼，赖大娘忙侧过身子，复又回了礼，笑道：“早听人说姑爷家的林姐儿，是天底下极标致的人物，我可算见着了，怪不得老太太天天口头心头念着呢。”黛玉一怔，复又尴尬地笑笑，便将脸埋进贾敏怀中。
贾敏又指了杜姨娘认识，方道：“我且问你，母亲如今可好？哥哥嫂子们怎样？”赖大娘笑道：“老太太硬朗着呢，老爷太太们也都好，只很是惦记着姑娘，听说姑娘前儿一直病着，都急的跟什么似的，这不让我们来瞧瞧姑娘，送些心意来，如今瞅着姑娘竟是大好了，回头告诉老太太也定是极欢喜的。”贾敏道：“我不过一点小症候，不知哪个长舌的胡说回去，倒累得母亲担忧伤神，却是我的不孝了。哥儿姐儿们又如何呢？”赖大娘笑道：“要说哥儿姐儿倒有几件喜事。一则入了宫的大姑娘选在皇后娘娘身边，说是现已充作女史掌管娘娘的礼职。二为东府里的蓉哥儿今年成了亲，娶得是工部秦家的女儿。再是琏哥儿月前和二太太的内侄女订了亲，说是等那王姑娘及笄了就过门呢。”贾敏道：“可是王家胜大哥哥的女儿，小名凤哥儿的？”赖大娘笑道：“正是呢。那王姑娘今儿有十二三了，虽是年纪还小些，可模样是极标致，言谈又爽利，见过的都说十个男人也不及她一个呢。”贾敏点头，复又说道：“这般巧宗倒让侄儿占先了。只这蓉哥儿媳妇如何选了这么个人家？我倒不曾听过。”杜姨娘一旁插话道：“这户人家我却是知道的，早年还在京里时曾是遇见过，那家老爷叫秦业，在工部任的营缮郎，家境自是比不上太太府上高门大户的，但胜在家教人品正直，只是其夫人早亡，不曾听得有儿女啊。”赖大娘陪笑道：“姨娘不知道，那家秦老爷至五旬之上还得了一子，俗话说‘老蚌生珠’恐是如此了。因素来与府上有些瓜葛，那秦姑娘也是生得极俊俏，又温柔妥当，老太太见了就很是喜欢，故才结了亲的。”
贾敏又问了几句宝玉、贾兰几个小孩子的事儿，就有丫头进来回话，说已摆了一桌客饭在东边屋里，请赖大娘和几个婆子过去用饭。贾敏道：“你们都是一大早来的，想是早饭也不曾有吃的功夫，不嫌弃这就去用些罢，歇息好了咱们回头再说话。”婆子们千恩万谢地跟着丫头过去了，林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又来寻黛玉回房吃药。杜姨娘瞧着左右没旁人，便抬身往贾敏耳边悄悄说道：“我曾听我爹说，那秦业当年因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如今竟得了个亲生子，倒是成因果的了。”贾敏听了面目不动，心里却道：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这蓉儿媳妇却是这般家世，还能入谁眼里去呢，怕是个福薄命薄的，只是母亲怎会喜欢这样的孙媳妇，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宗不成。一时间贾敏只怔怔地拿着茶盖儿拨叶子，寻思着晚上和老爷说道说道才安心，这么过了半晌，回意过来便嘱咐杜姨娘，再找个大夫来瞧瞧夏姨娘的病，就打发她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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