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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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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卫兵从韩吾手下接过通关文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恭恭敬敬地说:“官爷,稍微有点小问题,您且靠边歇息片刻,请容我禀明上面。”
纪林皱了眉,夹腿驱马上前:“有问题,有鸟问题?”
卫兵退了一步,给旁边的同伴递了个眼色,丝毫不慌张,仍是那份恭顺态度:“大人,请歇息片刻。”
纪林看一路往城门里跑的传令兵,有股不好的预感。
他施压道:“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耽搁在这里,误了向大王复命,你一个小小城门守卫伍长,担待的起吗?”
卫兵示意左右注意纪林等人动向,不卑不亢地答:“大人,小的职责所在,不可懈怠。请不要让小的为难。”
纪林呵呵一笑,韩吾听了毛骨悚然。他觉得纪林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还是怕他乱来,便从车辇里探了半个头出来,小心翼翼劝道:“等等就等等吧。都到城门口了,也不怕晚这一时半刻。”
纪林生来最恨人前露怯,他扫看一圈,瞪着卫兵道:“我倒要看看,若我非要过去,谁能拦得住我!”
金连得了消息,从城楼上下来走到门口,正巧听见纪林这么一句,便朗声道:“韩行人,家有恶犬,可不要随便放出来咬人啊。”这就是故意挤兑纪林的意思了。
韩吾心里苦不堪言,还是遮着脸赶紧下车:“金校尉,误会一场!你手下收了我们的文书,纪大人惦记着差事,怕误了时辰,这才催促。”韩吾乃一行人中品位最高的,手下各人除了纪林,见此连忙下马学着他上前叩拜这位军爷。
金连与韩吾见礼,完了视线扫过木增,眯起眼睛低声道:“韩行人,铠甲同官服一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语中已带了不悦。
韩吾知他已看出木增套着李东海的铠甲,想起那个甚嚣尘上的传言,不由有些菊紧。他内心郁愤地看一眼满脸不爽的纪林,小声说:“金校尉,李司马他有点私事,没有跟我们同行。怕上位有疑,这才安排了人顶替他。相信李司马回来以后,可以自行向校尉禀明内情。”一句话把木增的违逆洗得干干净净,又表明不知李东海和金连在搞什么鬼。
金连看他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话却并不蠢,神色稍霁,温言道:“多谢韩行人。不过属下擅离职守,我自会处置。你们这般进城,怕是不妥。”
韩吾忧愁了。哎,我没事跟他绕什么弯子呀,人还以为我给他使绊子呢。为纪林得罪金校尉,我值当吗!
他干脆撂挑子,指指头上的伤痕:“金校尉,你也看见了,我这一路过得不怎么太平,到现在头还是疼的。我得回车上去躺一会儿,有什么事情,你问问纪大人。可以走了的时候,你喊我一声。”说完捂着头装虚弱,迅速撤退。纪林气得脑门直抽。
金连像这时候才看见纪林似的:“啊,纪大人,几月不见,不知您何时高升了?”
韩吾称纪林大人,纯粹是怕挨打。他们这次出行,名义上是給病中的世子送故乡物件,本来也不可能规制太高。厉王随便给纪林挂了个小职位,与金连的实权相比,乃云泥之别。纪林再狂妄,也只能万般不情愿地下马,勉强行了个平级的礼:“校尉误会了。纪某不比校尉您年轻有为,只是个闲职,就别取笑我了。”
金连懒得废话,走到一边问纪林:“李司马为何未曾同回?这位是谁?”
纪林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金校尉,大王可不用事事向您禀报吧,即便是李司马,也有些不足道的事情咧。”
金连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不慌不忙道:“盘查进出城的异常,本就是我辖内之事,若有可疑之处,我必需上报。”
厉王交待过纪林事事要低调,若是金连明目张胆经过几层去报这件事……纪林不晓得厉王会怎么收拾他,便不甘心地道:“金校尉无需担心李司马,他带了一位姑娘,怕是要过几日才到。我找个人替他,也是为了不影响大计。毕竟事情若被有些人闹大了,纪某不敢保证大王不会怪罪。”
明面上拿李东海玩忽职守做文章的风险没了——纪林不说,城门众将包括出行史队,都不会敢说这个穿着李东海盔甲回来的人不是他。金连已得到所求信息也达到目的,这才若无其事地说起正事:“纪行人,大王月前已前往当次猎场避暑,留下口谕,要你回城后不可停歇,立即前往觐见。”
厉王体宽惧热,每年未到六月便要去别苑避暑。当次山在陵德城往西南百里,厉王有闲的时候,也会打打野味。纪林跟随厉王多年,如何不知他惯常安排,只是这趟耽搁太久,韩吾那个迂人又一口咬定要先向大行令复命,这才直接回了都城。
纪林问:“谕令是给我,还是给韩行人?”
金连道:“只纪行人你一人。”
纪林立刻领悟了领导的意思,抱拳道:“金校尉,纪某得令,这就往猎场去,后会有期。”
金连道:“慢!行人连日赶路,恐怕已经车马疲惫。我已备下良驹,可立即着人替换。”
纪林求之不得:“那很好!”心下不由又对这出身、容貌好、做事周全的年轻人生出几分恨意。这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恩威并施。大棒打一下再给个甜枣。好处都给他沾了。奶奶个熊。
金连似乎感受不到纪林的敌意。他同韩吾客气几句后放人进城,吩咐手下人给纪林换了几匹好马,又调来两行卫兵,命令道:“送纪行人到当次行宫后,立即回来复命。”
木增已换上金连送来的普通卫士服,混在一群护卫里面,不再扎眼。
他走到纪林身旁耳语:“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即便纪林是大王身边红人,随便就安排四五十卫兵护送,未免也有些离谱了。
纪林却不在乎:“没关系,管他目的是什么,对我们都有好处就行。一日未到王宫,一日都不能松懈。”
木增不能反驳,出发前忍不住多看了城门边的金连两眼。
金连察觉到,便右手轻轻捶胸,朝向他低头致意。动作很快,避过了纪林。木增心下一惊,这傲慢的男子方才对韩吾也不过颔首,何以对他如此恭敬。
其实金连何其聪颖。纪林说是随便抓个人顶李东海,然而木增容貌气度,与厉王实有几分相似,而韩吾、纪林此趟进京,据说是因为世子得病?其中关窍他不说十拿九稳,却也窥知了一二——让李东海同行北上,还是过于莽撞。
隔天孙幂传来消息,李东海和金柔已到,金连心中狂喜,却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送信的人以为自己眼花心,心有余悸之际问:“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金柔回过神,脸色又沉下去:“你告诉李司马,我会亲自过去接她。”
送信的人误以为“她”是“他”,脸皮一抽,汗就直掉——目睹上司和上司的上司的奸情,不会被灭口吧。
……
且说柴火妞和孙幂面对面,正犹豫着如何开口。
还是孙幂先打破了沉默:“小姐,你可是有诸多疑虑未解?”
柴火妞点头。
孙幂道:“老奴在金府四十余年,伺候过金家三代,小姐你是我最后一任主子。”
柴火妞问:“金家?‘我’姓金?”
孙幂道:“姓金,单名一个柔。上有哥哥金连、金阳,姐姐金敏,下有弟弟金昊、妹妹金婷。金家是陵德百年昌盛的大家族,你的族中同辈,百人不止。你生母娘家淮阳唐家,乃是国中首富。五年前,你从陵德出逃,不知所踪,大少爷寻了你五年。这些前尘往事,小姐早就忘了吧?因为小姐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柴火妞问:“你跟在我身边几年,就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
孙幂点头:“虽然是在别人眼皮底下,老奴最初想不出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以至不能与我相认。后来几年观察小姐习性……和以往截然不同。”
柴火妞说:“我都这样了,也还是要找我回来?我为什么出走,能告诉我吗?”
孙幂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姐,且不说老奴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也觉得这种错误,如若忘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柴火妞问:“我带着空空的脑袋,回你说的金家,不会有问题?你也知道我是什么德性,你确定把我丢回去,不会出乱子?”
孙幂道:“金家这几年对外都称你在唐家别苑养病,人在久病中,性情大变并不少见。你旧时,也就同大少爷和夫人亲近些。你回去他们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介意你的变化。至于下人,除去我,为隐瞒你出逃的事,大少爷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柴火妞说:“真像你说的这样,我回家的确是条坦途。不过你口中的大少爷,千辛万苦找我回去,目的当真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