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分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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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李东海丑时便收拾好了，准备启程。马夫把他的坐骑牵出来，不放心地嘱咐：“李大人，您还是……多疼惜些。”
李东海点点头。马夫便转身去回去继续洗刷牛车，他起个大早，并不是单单为了伺候这位军爷。
“夫人回来了？”
马夫答：“夫人房里的徐姐昨夜回了。今日还得用车，她和三小姐要入宫。”
李东海沉默片刻，吩咐亲卫：“去看看陈威起了没，知不知道这件事。让他务必跟着去。”
隔一会儿，一个彪形大汉从院门进来。他一溜小跑，一边还抹着头发整理衣裳，后面跟着李东海的亲随。
“不知大人今日离开，小的疏忽了，请不要怪罪！”
李东海淡淡道：“我本不想惊扰你们。只是三小姐要出门去，你们头次当班，尽心些。”
陈威头如捣蒜：“是是。昨夜已经有人传话来了。”他半天未等到李东海发话，战战兢兢地抬头偷偷瞟了一眼。不料上司侧身微微低着头，刚毅的脸上竟然是隐忍的表情。
陈威大惊，颤声问：“大人，可是小的有什么做错了？望大人明示。”
李东海抬起头，视线透过重重院落……握紧拳头，又松开。他摇摇头，轻轻道：“没有。走了。”
他转身踩着马蹬一跃而上，手臂猛地扬起，啪，马鞭重重抽在马臀，一人一马飞驰而去。
亲卫慌慌张张追上去。
马夫气得将鬃刷往地上一甩。
“就没见过几个这么爱糟践马的，自己有什么不痛快，就拿畜生撒气！”
……
隔日到了陵德，李东海径直去鸿胪寺报到，拜见这次进京的领队。出来接见的，居然是个熟人。
韩吾煞有介事地同他行礼寒暄，眨眨眼睛：“去京城上瘾了？”
李东海道：“韩大人也很辛苦。”
韩吾捂额头叹气：“你以为我想吗？大过年的谁愿意去揽这个差事。”
李东海说：“未曾听说往年有嫌岁贡不齐备，这回也算史无前例了。”
韩吾意味深长地说：“恐怕只是个开始，大王始终是东宫那位眼里的刺。不过，咱们这些当差的，食人俸禄，忠人之事罢了，管不了那么多。有你同去也好，省得路上太闷。而且你也不像有些人，喜欢仗势欺人。”
李东海知道这是在说谁，他看着韩吾，后者脸上挂着嘲讽地笑意，若无其事地说：“那混人死了，是吧？”
李东海点头。
韩吾苦笑：“不知是不是我天赋异禀，总有本事吸引人对我不敬不轨，惹得我大哥忍不住要替我出头……”叹气，看着李东海：“我的事，你是否先前就有所耳闻？”
行人官位不高，也绝非肥差，经常需东奔西走、跋山涉水。所以大概不会有人把一个干着苦差的小小行人同治书的幼弟联系在一起。韩姓在陵德是大姓，自然也很难仅仅因姓名就去揣测韩吾同韩家有什么关系，何况——韩家那位小少爷曾经惹出那么大的事，谁能相信他还能在城中安然生活，甚至出仕任职。
金连去年在李东海出发之前，特地叮嘱过他：“韩行人背景不简单，万万不可得罪他。”
李东海由是十分谨慎，但也没有打算深究其身世。然后纪刚横死。金连追查一番后，谈及此事，不免唏嘘：“我以为是大王有意斩除后患，不想……居然是他。韩行人十几岁时被传与韩大人的爱妾有私，韩大人立即令人将那女子沉塘，居所付之一炬、侍女活埋，还把散布谣言的人割掉舌头，罚终生苦役。他却十分回护弟弟，还说：‘坏我兄弟情分的人，都该死’。人言他幼弟因此十分羞愧，不辞而别修行赎罪去了……岂料竟是隐瞒身世混在朝中。”
这段往事无论真相如何都算是污点，韩吾不介怀似地提起，李东海却不能大大咧咧地同他谈论这八卦，便说：“李某也只是个当差的，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罢了，别的事，不曾关心。”
韩吾碰个软钉子，居然笑笑：“很好。想你也不是个会惹麻烦的人，对吗？”
李东海道：“此行任凭大人吩咐！”
韩吾站起来，撩下官服下摆：“可不要食言而肥哪。”
李东海沉默着抿紧下唇。
他是不是该重新考量这个据说曾被誉为神童，被看好为治相后继的世家子弟在他京城之行中的作用了？
……
押送贡品责任重大，同往的两队军士都是从正规军中选调的骑兵、步兵精英，两个小队长颇有经验，因此武职中李东海阶位虽最高，却并不需怎样为事务烦心，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京城。
兵士在城外驻扎，李东海脱盔卸甲缴了兵器才准入了城门。他陪同韩吾清点了贡品、交接了公文，一起回到驿馆时，已入了夜。
竟已有接待的官员等候多时，笑眯眯地敦促二人脱掉朝服换上便装，以便去个“有意趣”的地方玩乐一番。
李东海略有疑惑，韩吾促狭地问他：“李司马，上次时间紧迫，你尚未好好逛逛京城吧？也好，今晚可以长长见识，不过——也不要太尽情哦？”
韩吾生得极瘦，长不了李东海多少年纪，脸上皮肤却有些松弛。苍白的面孔上，眼窝深陷，眼底阴影不是一般重。李东海想起那荒唐的故事，对让韩吾喜笑颜开的所谓玩乐便有了几分底。
李东海本能推脱道：“我是个粗人，恐怕会免坏了二位大人雅兴。”
接待的官员笑得别有深意：“李司马妄自菲薄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不管是粗人还是细人，凡是男人就去得……哈哈。快走吧。”
褐色的墙、暗红的铆钉大门、灰色的飞檐斗拱和门上字体端方的木匾。李东海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宅院，忍不住想冷笑——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即便隔了多年，他脑海里仍有一副画面，比眼前的颜色要更浓重明亮——屋瓦漆黑如墨，朱红的门板光洁发亮，巨大的黄澄澄的铜匾气势凛凛，绿意盎然的爬山虎从岩灰色的墙上翻出，绫罗绸缎裹身的娘亲、姐妹们妆容精致，脸上的笑容流光溢彩，和蔼持重的父亲和少年老成的兄长们从来都是谦和雍容……
有些心怯——眨眼间，万事皆空。
放在正门两侧凶猛强悍的石狮子已被齐整地移去，突兀的平台光秃秃地矗着，提醒着世人，这家人已经荣威不再。
橘红色的灯笼在黑夜里透着微薄绵力的光，映出木匾上的三个字。
倚香楼。
眉目清秀的两个伙计笑盈盈地迎出来，那接待的官员看来是常客，熟稔地问：“快过年了，楼里生意清淡些了不？总有几位妙人如今终于得闲了吧？”
“不知葛大人中意哪位姑娘，今次想谁作伴？我差人去安排。”
葛大人回头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同僚。
韩吾抱着手，满不在乎地：“不要女人。”
李东海愣了一下。
葛大人道：“请两位公子来，切不要太骄横的。”说完看眼李东海，“这位军爷头回来，恐怕得多让他瞧几位，挑个入眼的。”
一个伙计先去安置，留下另一个领着客人去往雅间。
穿庭过院的过程中，李东海眼前一时明亮，一时朦胧，双目渐渐酸涩。
不忍看。
葛大人以为他沉默是觉得不自在，搭话道：“李司马不长来京中走动，恐怕不曾见过如此阵仗的青楼吧？这里是一位罪臣的家宅，约莫也是封过爵了，才能有这般规模。你看那楼阁、池塘、园林，都是早先留下来的，可推见当年何等得宠啊。”
李东海表情晦暗，紧紧抿住嘴唇。葛大人只当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到前面去。
暖阁内酒菜都已备好，三人脱去披风夹袄皮靴上榻坐下。两个小倌先到了，都是十几岁年纪，面目姣好得雌雄难辩，一上来就往韩吾身上靠。
李东海漠然埋头喝酒，葛大人斜睨着左拥右抱的韩吾笑道：“如此急不可耐，是有多久没……嗯？”
韩吾把头从美人的肩头抬起来，慵懒地：“好难得又无人束缚了，可不得抓紧时间。”
葛大人道：“去吧去吧，料你也没心情喝劳什子酒。”
韩吾搂着两个小倌下席，等他远了，葛大才“嗤”地笑出声：“难怪身子越来越虚了……李司马，来，喝酒。”
葛大人善饮，作陪女子言笑晏晏地殷勤添酒，李东海也好不推拒。很快七八盅下肚，他身上已有些汗意。
听说李东海原是陵德守军出身，葛大人有意无意总会提起他们布防、训练或是班制的相关安排。问题虽则隐晦，然而李东海一察觉端倪，便尽量把话岔开。
酒喝多了，葛大人舌头都有点打结，还努力三番四次把话绕回来。李东海无奈道：“大人海涵，我实在不能再喝。夜深了，不如先去休息，有话明日再叙。”叙个鬼，赶紧躲得远远的。
葛大人打个酒嗝，欢快道：“哈，我粗心大意，呃，了……来人，带这位李大人去歇息。”
李东海抱拳：“我回驿站。”
“不可，不可，都安排好了。”
伙计提着红灯笼引着李东海来到一处卧房。
李东海跨进门槛，往里看了一眼。他皱眉道：“我不喜欢这么多……女人，在房里，你让她们都回去吧。”
伙计道：“大人留位最喜欢的姑娘伺候吧。”
李东海道：“我乏了。”
伙计微笑道：“楼里的姑娘都善解乏。”
李东海轻扯嘴角：“喔，甚好。”伸手随便指了个姑娘，“那就这个吧。”
逛青楼不留宿，留宿不狎妓，恐怕都是太引人注意的举动。不如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分割（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