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回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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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柔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把三个小兵叫醒，提着灯笼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发现几个凌乱的脚印和几滴血迹，不过也不敢贸然去追，只派了一个人去提醒守军留意不明人士。
唐静彤不愿跟金柔多提石康的事情，却让她把石锁收好。
“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很看重自己的承诺。若非万不得已，不要沾染这些人。他们也许会帮你的忙，但你必定需拿出足够的筹码做交换。”
金柔觉得石康来，既然是为了把唐静彤带走，就算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未必就死了心——究竟在躲着养伤还是在等更好机会都不好说，没准什么时候就又蹦出来了。她整天都提心吊胆，恨不得赶紧离开。
在他们到镇上的第三天中午，什牌庄终于派人传了消息来。石匪全灭，唐家的人死的死伤得伤，再休整个几天，丧事办完就打算回淮阳。
金柔、唐静彤心中的大石头只能说落下了一半——无论如何，只有回到淮阳地界，石匪的威胁才能算真正过去。
……
傍晚，金柔坐在院子里跟唐妙翎玩，两骑快急骋而至，吓了二人一跳。
李东海从马上一跃而下，转眼已到金柔身前：“听说那姓石的来过？你可好？有没有伤到？”
金柔愕然地摇头。
李东海忽然蹲下，拳头撑地，半天不能言语。
“怎么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慢慢站起来：“这两天陆续有守兵往什牌庄去，有人提起姓石的头领在镇上出没，我听了一直放心不下你，所以手上事情一安置好，立刻过来了。路上胡思乱想许多，怕见不着你。”
金柔听了笑起来。
“瞧，我好着呢，我命硬。”
李东海表情放松了许多。“是，我该知道的，你吉人天相。”
唐真牵着另外一匹马走近，轻声叹道：“可惜唐家，没有这样的运气。”
金柔的心提起来：“重五哥，六舅还好吗？舅妈呢？其他人？”
“六叔只是受了点伤，舅妈和语涵妹妹就……”
唐真看到唐妙翎在一旁仰起脸，尽量把消息说得就隐晦了些。
“舅妈她……还有语涵……”金柔倒吸一口冷气，想起舅妈笑盈盈的脸，心口就像被划了一下——对她善意的人，总是难以留住。语涵个性温婉，印象不深，见了人会笑得很拘谨。这样一个注定该过着平凡幸福生活的女孩，轻易地就陨落了。什牌庄本来就是唐家的家族墓园所在地，尘归尘土归土，故去的人也算得回家了。
“她们去得可……我是说，她们没有受过什么折磨吧？”
唐真表情不太自然，含糊道：“嗯，还好……窹生哥，你们现在安置在哪里？庄子里没有足够的棺材和殡葬用材，我这趟来一则是为了置办这些，二则也是要把寤生哥带回去……”
“寤生哥的身子在间空屋子搁着，虎子表弟守在房门口，几天都没挪过地儿了。”
唐真摇摇头：“几个婶婶比虎子强不了多少，几乎也要寻短见了。石匪十分凶残，小孩子吵一点，竟然给捂到……。”
金柔记起唐路死时的惨烈，仍然浑身发凉。
唐真没同她说上两句就要忙去，金柔打听到孙妈妈没事，稍觉安慰。
唐真临走前交待金柔做好准备，第二日下午一道回去。情感上，金柔并不想再去，可唐家出这么大的事，死那么多人，不出席总是说不过去。
李东海在她旁边坐下，解开盔甲一片一片往下脱。
金柔问：“你没事做了？”
李东海说：“这边的情况，自有县丞往上面报，情势严峻，一时间各县防卫也会严些，哪里有了动静，我再去搜人也不迟，比盲目乱闯乱撞好。”
“你说这么多干嘛，我又不懂。”
李东海尴尬道：“我以为你对这些有兴趣，下次不会废话了。”
金柔看着他认真的侧脸，一个大胆的念头蹦出来：“李东海，不如你带着我走吧，我们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一点。金家小姐什么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不想玩了。”
李东海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这不是个好主意，你想远离纷争，可如今大维太子无嗣，各诸侯国蠢蠢欲动，五年之内，必有大乱。届时，无论是谁、无论在哪里恐怕都会受到波及。我明白你渴求一处安宁天地的愿望，这也是我的期盼，但形势如此，你回金家，必定比做蝼蚁贫民要好。”
“不可以去别的国家吗？”
李东海吃惊道：“番邦？那种困苦的地方你能忍受吗？听说有些夷族连熟食都没得吃。”
金柔苦着脸。
“天地之大，竟没有容身之处吗？我发现了一些事情，金柔的经历，太复杂。唐家这么些人，就有那么多需要注意的，何况金家。我害怕。”
李东海侧过头，视线温柔。
“不要紧，金校尉会替你打点好。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你有荣华大道，就一定有无尽的富贵等着你。我能力有限，但也会尽力帮你。”
金柔叹口气。能怎么办呢，也许李东海说得对。
“你呢，你对自己是什么打算。”
“我？金校尉对我有恩，我想替他做些事情。”
也许是这日的气候太宜人，也许是劫后逢生的喜悦让她放松了心情，金柔终于问出在她心底压抑许久的问题：“我说，玉湖她，玉湖她最后的时日是怎样的？”
李东海抬头望着天。
“那天天气也不错，她说想吃点桂花糖。我以为她的病终于有起色，兴冲冲地去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咽了气，脸上还挂着笑，表情很安详。她连一句话都没留给我。”
金柔不是滋味地低下头看着脚尖，她的鞋早就烂了，现在穿着临时买来的一双破草鞋，配上缎袜，非常可笑。
“我们都无法挽回美好事物的流逝。”
李东海舒展一笑。
“是，但总会有新的事物值得你期待。”
他难得露出放松表情，又说出这么励志的话，金柔意外极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安慰人呢。”
李东海凝视着她：“我不是安慰你，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
金柔笑笑。
这不像她记忆中的李东海。与人为善，甚至关心她的感受，还愿意与人沟通？真的不是被附身了？
……
唐家的丧事，办得很急也很简单。十几口棺材，一起抬着去下葬，光看那长长的队伍就已经够凄凉。一口棺材，依照辈分、地位分为八人抬、四人抬和两人抬。按规矩，抬的人都需是唐家的男子，可这次棺数实在太庞大，就算把女人孩子都算上也不一定够。所以很多抬棺的实际制数就不够，或者是临时请了官兵来帮忙。白事仍需治酒，杀猪宰羊的流水席吃了三天，唐家的余眷终于要启程回家。
李东海在出发前一天找到了金柔。
“大人说，你不如直接回金家。”
也是，唐家这趟回去，恐怕也得乱阵子，她一个外人，谁又顾得。
金柔便去向唐六辞行。这些天唐六要安排很多事情，周围一直围着一圈请示的人，她并没机会插上几句话。
唐六靠在软软的靠枕中，一只手撑在矮几上。除了腿在争斗中伤了，他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懈怠。
金柔立在下首，说了些宽慰的话，又慢慢解释了动身回自家的意图。
唐六听完，道：“好。”
金柔报着试试运气的态度，继续说：“舅舅，还有件事，想同您商量下。”
“说。”
“舅妈和表妹蒙难，按理，柔儿不该再提出这种让骨肉分离的主意，可阿果才六岁，舅舅又忙于家里的生意，难免有可能一时照顾不周。柔儿想把她一起带回金家，住个一到两年，待舅舅这边安顿好了，再送回。”
唐六未置可否，金柔又补充道：“柔儿也知道自己的提议过于莽撞了，毕竟阿果也还有母舅家在，这心其实轮不到我来操，可我觉得与她实在投缘，此外，金柔受舅母照顾多时，无以为报，若能对妙翎尽一点点心，也是好的。不过假如舅舅觉得不合适，就当金柔未提过好了。”
唐六道：“不，其实我觉得这主意十分好。就算你不提，我也打算修书同你兄长商量此事。家里出了这种事，你其它舅舅那日居然直接就回淮阳去了，家里必有大变。我废了条腿，情势能不能控制尚且存疑，若还要分心照顾阿果，怕也是有心无力。你舅妈娘家不过是商户，阿果送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前途，但若能承着你金家荫护，日后寻个好人家，倒也不失为一番好谋划。你不用想着住一两年就送她回来——住得越长越好。你明天就带着她一起走吧，衣服器物以及她日后的用度，我回去后立刻着人给你送去。”
金柔没料到事情这么顺利，许多准备的话竟然完全没机会用上。
“柔儿，我观你如今行迹，与往日天差地别，这样很好。我本来有很多想问的事情，恐怕也不大可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了。其实我从来不是个好父亲，有什么资格能来拷问你。只希望你念在舅妈的情分，以及大家血脉相连的分上，多容忍些阿果。这也算我一个做父亲的，对你的一点请求。”
金柔忙道：“舅舅，您见外了！我自然会尽力照顾阿果。”
唐六摆摆手，金柔知他疲了，赶紧告退。
……
唐真无声无息站在院子里候着。
“你明日便回金家？”
金柔点头：“重五哥，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了。”
唐真递过一只木笼子给金柔，一黑一白一对兔子挤挤地挨在一起，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生辰礼物。前几日就打算给你，只是没找着合适的时机。”、
没错，九月十五是金柔的生日，舅妈曾谋划着帮她庆生，摊上这么一出，倒也没人提了。
金柔开心地逗弄下小东西，真心实意地道谢：“难为重五哥费心了。”
唐真提着笼子送金柔回去。
路上，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看见天上月亮很亮，便指着说：“啊，月亮很圆呢。”
“小羊妹妹，你是否已定了亲？”
金柔僵硬掉，怎么一下子跳到这个话题？
“……呃，没吧，怎么了？”
唐真道：“不知道小羊妹妹是否有属意的人？若没有，可否考虑下重五哥？”
金柔头一次觉出古代婚姻包办的好处，搪塞道：“那个，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自己想做主就行吧？”
黑暗中唐真的眼睛特别亮：“小羊表妹，你真要同我打这种花腔？能使技杀两个体重倍于自己的人的女孩子，会乖乖顺应父母的安排？小二子什么都跟我讲了，你别急于否认。”
金柔心知糊弄不过去，便说：“你别怪我敷衍你，你摸着良心说，你属意我，难不成真是因为喜欢我有胆子杀人？而不是考虑到我的出身，又觉着我这么大年纪又没有嫁，八成会比较容易求娶？”
唐真“扑哧”一声笑了，倒弄得金柔不好意思。
“我若说不是，你信吗？我若说我是被你的胆识震撼，觉得十分有趣，你信吗？”
金柔摇头：“我不信。”
“所以我也不会这么说。无论如何，小羊妹妹，请你慎重考虑我的提议。我自认为我本人，绝对配得起你，日后也不会辱没你。”
金柔挑衅道：“配得起又怎样，能满足我的要求吗？无姬无妾，不嫖不赌，收入上缴，定时交公粮，大事听我的，小事也听我的？”
唐真笑了：“又有何难？我父亲也养不起姬妾，我恐怕也差不多，家里的生意到底艰辛些。”
金柔吃惊了。
“我以为你是冲着做唐家的当家来的。”
唐真摇头：“生意做久的人，一点人情味都没了。我家虽然不宽裕，但一家和睦，兄弟相亲相爱。我并不留恋，再帮六叔一两年，我便想回去了。”
金柔对他的话并不全信，又觉得他诚恳，便说：“承蒙重五哥垂青，但是，对不起。”
唐真笑笑：“我明白了。”
金柔没见过唐真笑几次，他最常见的表情，是一副有些愚钝的表情。此时他一笑，唐家的良好基因就显示出来了，不说风华绝代，至少也对得起唐晓曾经对他的评价，足以迷倒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你果真连我也记不得了。”
金柔又凌乱了：“重五哥？”唉呀妈呀，“她”到底跟自己的表哥们有多牵扯不清呀。
“你不用紧张，记不得对我也是好事。”唐真握拳轻轻掩住笑，“若你真要我履约娶你，我才要吓到。”
他同金柔解释了缘故，原来她虽然有很久没回唐家，却一度常去淮阳近郊的绣坊。唐真那时候给她看见，没少给欺负。又说他长得好看，要抢回去做夫君。
“你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变着法子整我，我还真的以为你是为了我而来……”谁知有心栽花不开，无心插柳……
“以为？什么意思？实际不是？”
唐真忙转换话题：“没什么。儿时的事，当不得真。我以前只觉得你很不开心，现在这样，反而很好。”
金柔觉得他也有所隐瞒，不过她可不想再听到什么惊悚的旧事了。
亡者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回府（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