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离》小莜

1、第 1 章

　　我常常想，若我不是祁云山庄的二庄主，不是祁风，我也许就能像平常人一样，过得单纯、快乐一些。可惜这样的假设只怕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祁风，是祁云山庄的二庄主。
　　所以我只能站在这，站在这代替已然战死的大哥，守着这祁云山庄，守着无望的胜利。
　　我站在风中，眺望远方。纵然有千般不愿、万般无奈，我还是下令将庄里的人都谴走了。虽然我始终都不明白，对于江湖人来说纷争、杀戮、称霸武林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但我还是站在这，为了这件我所不能理解的事做最后的挣扎。
　　白衣胜雪，貌若潘安；温文若谦，羽冠巾纶。这便是世人眼中的祁家二公子。也是我所必须背负的责任……

　　“二公子，外面风大，小心身子。”老管家叨叨着替我披上外衫。
　　“我知道了。”我轻咳着拉上外衫，“福伯，你怎么还没走？大家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弄得差不多了，大部分的都走了，还剩下的就是我们几个老仆了。”
　　“福伯，替我更衣吧，他们也该快到了。”祁家或许是不行了，可该有的还是少不得的。　　“我这边忙完了，你也回去把东西理了，带着剩下的人走吧。“
　　“二公子！老奴，老奴要留下！”福伯颤微着跪倒在地“我们都是在这待了大半辈子的了，留下的也不会在乎这条老命了，只求二公子莫要再赶我们，让我们与祁云山庄共存亡。”
　　我望着眼前这个在祁家呆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轻叹了口气。“你是嫌祁家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渭水一役，大哥战死，祁家精英尽丧。现在的祁云山庄早已不是慕容家的对手，你们又何必要硬蹭着寻死呢。“
　　“二公子……请二公子随老奴一起走吧……”
　　“福伯！你怎的糊涂了呢？我是祁家的二公子，是祁云山庄的二庄主。别人能走得，我也能走得吗？”我轻笑，“去吧，别再让我，让祁家背负更多的血债了。”祁家的血只需流到我为止就好……

　　剑若飞绫，行云流水。
　　身若舞伶，如梦如幻。
　　看过我用剑的人，曾经用这两句话形容我的剑法。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样，因为舞剑的是我，我看不到。我很少出手，因为我的身份让我无须轻易拔剑。可今天也因为我的身份，使我不得不拔剑。
　　我轻轻地舞着，在血雨中舞着我的长剑。白色长衫已是血色斑驳。是我的，还是倒下的人的，我也早已分不清了。
　　夕阳红得如血，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舞多久，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现在倒下。我想见见，看一眼那个亲手杀了我兄长的人。不是想报仇，只是单纯的想看看，看看能如此轻易地毁了这个祁云山庄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恍惚间，几张熟悉的身影跃然入目。“二庄主！属下无能，护卫来迟，还请二庄主恕罪。”
　　我迟疑的顿了一下，剑锋划过我的衣角。“为什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为什么到了这地步还要来奉贤你们的忠心。
　　“生是祁家的人，死是祁家的鬼。二庄主，属下愿与庄主同进退。”
　　“死守祁云山庄！”
　　“你们……”我一时无语。触目所及的是一张张坚定的脸。我毫不怀疑，只要我的一句话，他们立刻便会冲入那片血色中为祁家尽忠。
　　片刻之后，我在所有人的惊谔中做了一个祁家人所不该做的决定，
　　“撤退吧。”也许是我懦弱，可是祁家是已经结束了，多余的血实在是不该在流了。

　　……
　　“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堕了祁家的威名。”
　　“风，祁家男儿，宁可战死，不可屈膝。以后，山庄就交给你了。”
　　……

　　　耳边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你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了吗？你早已知道渭水之行定难回归了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要去。只为了祁家的声誉，只是为了祁家的威名！为什么你可以那样毫不犹豫的带着他们血染渭江……这就是江湖吗……
　　为祁家而战，为祁家而死。这是我一出生就已经决定了的命运。我自是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如何能要我看着他们也为祁家流尽最后一滴血？那也许是他们的愿望，与山庄共存亡，可是那不是我的。我要，让他们活下去。
　　大哥——
　　我轻声喃呢。我似乎让大家失望了。我应该带着他们死守到最后一刻，最后力竭而亡。那样就能成全了祁家的威名，这一段也会永远留在武林的历史上。如果是你，一定会这么做吧。你总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祁家的骄傲，祁家的尊严，祁家的威名。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我是祁风，一个不像是祁家人的祁风。我无法像你一样用鲜血去铸就一个已然成为过去的历史。
　　　望着那一张张透着惊讶的失望的脸，我似乎做了多余的考量了。祁家的侍卫又怎会在乎生死呢。我只能轻叹，原来众人皆不畏死，偏偏我是狗熊啊。
　　　“祁家要的是能尽忠的男儿，可不是倒在这的死人。”我沉声，一贯俊雅的脸上浮起无奈。“你们那么想在这儿为祁家殉葬吗？舍身取义？怎得就不想想为我祁家东山再起呢，这就是大哥教你们的忠心吗？”
　　　“庄主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一切但凭庄主吩咐……”

　　　“不愧是祁云庄的二庄主，到了这地步还能想着东山再起。祁二庄主以为真能如此轻易的走出这祁云庄吗？”一片绯红中，缓缓传出男子低沉的声音。踏雪无痕。说话中丝毫不影响流畅的身法。我凝神而立。果然慕容世家又怎会只派些庸碌之辈。只怕这一次生死难料了。
　　　“等我出手之后，你们立刻向西突围，过临江再思汇合。记着，要活着……”我低声嘱咐之后，不待回答，便已纵身而起，飞向来人。我不能等，只有强得先机，我们才有突围的可能。
　　“祁风讨教了。”

　　　祁云山庄风和着落日，吹起阵阵血腥。我的剑已颤，气已乱。藏青色的石板路，已经被血染成了黯红。那是死在我剑下的，以及我不及救下的。我终究还是只能看着他们魂丧祁云庄。
　　　我带着难以相信的震惊，冷冷地望着眼前的黑衣人。“是你？竟然是你！……我早该想到的，除你之外还有谁会对祁云山庄如此了解，还有谁能如此轻易的杀了大哥。邵翌！”
　　　“错了”无视我的愤怒，他缓缓挪动嘴唇，“是慕容少翌。”
　　　我忽然发现自己真是个傻瓜。渭水的血染江面，祁云庄的尸横遍地，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源于我的错误。我竟然天真的相信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突然想笑，大笑。可是我笑不出来。所以我只能咳嗽，拼命的咳嗽，咳到撕心裂肺，咳到眼泪横流。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难怪你总是有意无意的问着我庄里的情况，难怪决战之前你说有事要走，难怪……大哥要我殉节。原来他早已知道了。早已知道是我的无知造就了这样的结局。
　　　我倚剑而立，刹白着脸望着眼前的人。“为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那个笑着抱住我许下一生的人，为什么只是一个转身，就成了杀我兄长，毁我一生的人。
　　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只因我是真的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为什么不只是对我一个人就好，为什么要带上这么多人呢？带上整个祁云山庄呢？为什么！
　　　有什么难以察觉的东西从慕容少翌的眼中闪过，我听到他冰冷的回答。“因为我是慕容天远的儿子，是慕容家的少主。”
　　　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抹无奈，我冷笑。“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一切不都是遵循着你的意愿实现了吗？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打探祁云山庄的情况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你的计划之中了。”
　　一阵沉默之后，慕容少翌突然开口。“其实，原先的计划是让想少雪去诱惑你大哥。可惜他实在是滴水不漏……”
　　“所以你们就转而向我这边着手，是么！”我苦笑着轻咳。我果然真是天字第一号傻瓜。
　　“你放心，我答应过雪儿，绝不会伤你性命。所以，就委屈二庄主跟我回去做客了。”他说，“来人，请二庄主上车。”

　　性命？到了这地步我还会在乎自己生死吗？只是，有些话我一定要问个明白。“等等……”
　　慕容少翌挑眉望向我，“还有什么事吗，祁二庄主？”
　　祁二庄主？真是可笑。这个男人，这个在我眼前的男人，十天之前，还将我搂在怀里，亲昵的叫着我风。“有一个问题。”
　　　“什么？”
　　　“告诉我，你说爱我，是真的吗？”
　　　许久，慕容少翌只是怔怔地望着我一言不发。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而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开口了。依然是毫无感情的声音。“你以为，慕容家的少主真会喜欢一个男人吗？”

　　心痛。钻心的痛，痛得我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我弯下腰拼命的咳嗽……

　　风，我爱你……
　　风，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风，相信我……

　　　乡音尤在，人事已非。
　　　我不断的咳着，颤若秋叶。我知道那是宿疾发了。血不断的从我的嘴角溢出。可是我不想运功压制，最好就这样咳下去，咳到死。只要我死了，这出闹剧也就可以结束了。
　　　“祁风！”
　　　你是在担心吗？看着迎面而来的人，我轻笑。闭上眼不再去看他眼中不经意间流出的担忧，不再去看他焦虑的身影。何必呢？既然都已经将我逼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还要来表现你的关心呢……
　　　在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前，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我。隐隐约约仿佛听见有人在我儿边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