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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李鸩出了王府大门,看到中秋过后挂在街角屋檐下一个个褪了眼色的灯笼。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有些还印着灯谜的彩色纸片被人们踩在脚下。

      他朝后一回头,王府挂的两个大红灯笼也有些破败了,于是一挥手,示意门口的杂役把它们摘下来。

      白其樟的青色外衫在拐角处一闪而过,步伐轻巧,踏在青石板上一声未出。

      李鸩运一口气跟上去,黑靴踏过他刚才留下的脚印,不近不远的跟在那人身后。看着他走过繁华的大街,转过墙皮剥落的房屋。渐渐的,脚下砖石铺成的大道变成了石子小路,又变成了踩一脚就扬起烟尘的土路。

      卫京郊外的一处庙宇,因为战火早已坍塌,多年无人修缮,朱红色败落成了淡粉,只有半边墙壁还苦苦支撑着。旁边拉了一张草席,勉强整理出一方天地。破庙里躺着个怀孕的女子。

      女子一手护着隆起的肚子,侧身眯眼小憩着。听到门口有动静,便抬头张望过来。看到白其樟,愣了一下,挣扎着想动,但浑身状似无力,只是软软的摊在那里。

      白其樟手里提着罐药,走到女人身边蹲下,手摸了摸药罐,“有点凉了。”

      那女人费力地点了点头,白其樟扶着她把药喝下。女人咳嗽着又躺了回去,睁开眼看着白其樟,复又闭上。白其樟在她身边坐了一会,伸手给她拍着后背。

      “李婶,李叔呢?”

      女人摇了摇头,白其樟道,“……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吧。”

      李鸩见他起身,闪到一旁,四周看了看跳上房顶。隐去身形,看到白其樟提着药罐走出破庙,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空了的药罐坠在下面摇摇晃晃的。

      李鸩跳下破了几个洞的破庙屋顶,走近角落里迷糊睡着的妇人。弯下腰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抓起她的手腕搭脉。

      妇人看样子快到临盆的时候了,胸口喘不过气般起伏着,手指枯黄,发丝凌乱,还沾了几片叶子。

      李鸩摸了摸身上,只摸到几个铜板。又想到这妇人看似起不了身,又是一个人住,即便有钱也买不了东西,便脱下自己的外氅给她盖好。

      这天中午,李鸩吃完午饭正在水池边喂鱼,发现白其樟被侍卫拦在门口。那人站在台阶上,背对李鸩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侍卫伸手堵住他,口中是连连说不的样子。

      李鸩快走几步,长臂一拉把白其樟拖过来,“干什么?”

      白其樟一步没站稳,不倒翁似的来回摇晃两下,李鸩忍住没笑,他道,“我太闷了,出去听曲。”

      李鸩一挑眉,“我这两天正好要叫个戏班过来,你想听什么?”

      白其樟看着他,半天没说话,然后又狠狠地道,“你府里太闷。”

      李鸩好笑,“你以前不是常闹着要过来看么。”

      那人不说话了,李鸩松开他胳膊,转身想走,把白其樟留在身后院子里。掂掂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准备继续回去喂鱼。

      没走几步,听见后头有人说,“给我钱,我要开间医馆。”

      李鸩回头朝他笑,“好啊。”

      然后看到那人气愤地在地上跺脚,袖子一甩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李鸩站住脚,白其樟从他身边擦过,目不斜视的大步向前走,朝张琴居的方向过去了。

      李鸩看也不看将手中的半块点心朝旁边一扔,远远的正中水池。扑通一声后,一群大小不一花色各异的鲤鱼争抢着扑向池中心。

      白其樟就这样在琴王府中住了几天,李鸩没再提让他走的事。

      李鸩背着手站在水池边看二十几天锦鲤抢食,突然笑了出来。王府的门口新来的侍卫跑过来,李鸩一抬头,门口站着个一把络腮胡子的大汉,手中一把环首刀,脸上几道脏痕,双眼滚圆,看起来颇有些凶神恶煞之感,正被侍卫拦住,急躁看着自己的方向。

      李鸩迎了上去,“王将军!怎的这般模样!”

      那大汉一挥手,一片颓然之色,“别提了!快让我先喝口水!”

      李鸩将他带到堂上,这将军咕咚咚灌了几口水,道“我今天早上出来,想来你这玩玩,正巧在前面那条街上看见有人欺男霸女,王善瞧不过去,便出手收拾了他一顿。于是便弄成这般模样,你那侍卫是新来的吧,连我都不认识了。”

      李鸩道,“王将军还是这般嫉恶如仇。刚搬来卫京,他们是哥哥给调的。”

      王善点头,“你这大院子,我还没逛一遍呢。你自己可都认清楚了?”

      李鸩也坐下,朝他笑笑,“刚识得路,有时自己也怕走错呢。”

      王善又灌下几口茶水,咂一下嘴叹道,“可惜今天我还是去晚了,那恶霸的马夫似乎喝醉,将一个汉子撞了出去,我到的时候他便已经躺着不动了。”

      李鸩好奇道,“卫京城中治安一向不错,又临近王府,是哪儿来的恶霸那么大胆?”

      王善道,“不晓得,听口音是茂陵人。”

      李鸩应声,“哦。”

      王善抬起胳膊,豪爽的用衣袖一擦嘴上水迹,“看着像江湖中人,脑袋别在腰上,替别人卖命寻仇的,不然不会这般大胆。”

      “王将军怎么知道他们是来寻仇的?”

      “哎,我也说不准。我骑马到了街角,看到一群人站在那里围观,又隐约听到着赌咒发誓的狠话,什么‘掘地三尺’之类的。感觉他们像是来□□,要斩草除根罢。吓得周围的小商小贩都不敢答话,我恰好在那,也免去了他们报官的麻烦。”

      李鸩替他把茶斟满,道,“是是是,王将军辛苦。对了,那群人抓住了没?”

      “嗯,我派人把他们扭送去官府了。”王善一摇头,叹息,“可惜那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活活被马给踩死了。我叫人把他葬到城外去了,叫那伙恶人记得清明要祭拜。省的他被人扔去乱葬岗,逢年过节连个烧纸钱的亲人都没有。”

      王善是底层出身,从兵卒当起,一路过关斩将爬到今天的位置。说话比一般将领显得粗鲁,李鸩倒是挺喜欢他直爽的性格,有啥说啥,不像有些将军非要在胳膊底下夹本书,大字不识几个还冒充儒将。

      因着他嫉恶如仇的豪爽秉性,李鸩和他成了至交好友。几年前向朝中举荐他,王善便成了今天的车骑将军。

      李鸩挥手招呼侍女,叫了酒上来,和王善随意聊起来。王善莽汉,喜怒表现于色,从不遮遮掩掩,李鸩很佩服他,便想着什么时候再跟大哥说一声,叫他把王善直接安排到自己帐下来。

      “前两天鄢陵城里开了家扬婉阁,紧挨着赛天庭,阁中都是苏州名妓,还有在秦淮扬名天下的李有蝉。王爷有兴趣一起去看看嘛?”

      李鸩摆手,“不了,最近军中有事,大哥连连使唤我,忙得连中秋都没过。”

      王善又道,“是了,前些时候王爷的生辰都过得匆忙。说来中秋节王善也是独自一人度过,唉,可叹家中父母先亡啊。”

      李鸩笑他,“将军如今观海听涛,不如快些娶亲,干嘛要往青楼里跑。”

      王善一瞪眼,“此乃常情,王爷莫要拿这个调笑王善。听说前些时候朝中官员送你的四个女子又被你送给你大哥了。”

      李鸩呵呵笑道,“我大哥比我会疼惜女人。”

      两人这样嘻嘻笑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傍晚,中秋节后,天黑的愈发早了,一抬头太阳已经西斜,青色天空末端连着被余辉映红的云朵,煞是好看。

      血色云朵,金色光芒,还有大片水墨般晕开橙色天空。李鸩正坐于地,手指翘在面前矮案上,口中哼着调子。

      王善竖起耳朵,道,“王爷唱的什么?”

      李鸩朝他笑笑,声音放正了背诵出诗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

      “好了好了,”王善抬手制止他,口中酒气溢出来,醺醺然道,“王善是个粗人。”

      李鸩看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起身扶他,“王将军是个好人,小王佩服。”

      然后叫人送他出门,王善朝他摆摆手,李鸩笑着也朝他挥挥手。待王善走出大门口,他抬头瞧瞧天边的红云,心中畅快,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舒爽过了。

      长腿一跨,又进了房间,走到自己桌案便拿起酒壶,斟满酒杯一饮而尽。又觉得不够痛快,索性端起坛子咕咚咕咚的灌起来。上好的竹叶青顺着嘴角流下,一抹纤细溪流从琴王爷的蜜色脖颈一路向下,湿了他的华贵衣领。

      李鸩大手一挥,酒坛砸到堂中一根柱子上,碎了一地。

      “哈哈哈!”

      李鸩拾起一片看,锋利的脆片上还站着些残液。一抹嘴大笑起来,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上。门外侍女见了忙跑进大堂,李鸩摇摇手,让她退下。

      “本王酒量好得很。”

      桌案后半个人高的雕花烛台被他撞翻,未点燃的蜡烛七零八落的散落一地。李鸩呆呆看了红烛一会,手撑着桌案挣扎着起身。

      太阳被地平线遮去了半边脸,暖色光芒将天空染成瑰丽的红黄,远处的卫国皇宫在红云的映衬下十分宏伟壮阔,又隐隐散发着一丝神秘。

      夕阳微醺,喝醉的王爷一步一晃地朝自己卧房中走去。脚步不稳,走的却还快。

      精巧的假山石栖身在牡丹丛中,此时牡丹未开,只有一片渐黄的草丛。李鸩走着走着突然跳过走廊低矮的栏杆,冲进草坪,手扶着假山吐了起来。

      吐完朝草地中呸了一口,直接用衣袖一擦嘴,转头继续朝前走。走到池塘边又停了下来,池塘中的鱼见他来了,一股脑的挤在石头沿上,摇头摆尾的乞食。

      李鸩嘿嘿一笑,“没吃的喂你们。”

      然后嘴里嘟囔出几个音节,在渐暗的天色里朝张琴居走去。方才的侍女不放心,叫了女伴一直远远的跟在他后面,看琴王爷高大身材喝醉后走起路来虎头虎脑的,走到门口还傻笑两声。

      两个侍女相互看一眼,觉得好笑,又匆匆返回厨房准备醒酒汤去了。

      李鸩扶着张琴居的拱门歇了会,继而东倒西歪地走进自己房间。

      推开门,房间中比外面稍微暗一些,没有点灯,里面摆设皆看不清楚。李鸩闭着眼靠在门框上,“白衍。”

      屋里没有回应。

      喝醉的王爷奇怪的皱眉,长满硬茧的手指一抹自己鼻尖,不满的喊道,“白衍!”

      然后睁开眼,眨眨眼适应屋里昏暗的光线。勉强关上门走了两步,身体靠着门边的一张茶几滑落下去。

      李鸩蜷着身子侧到在地上,终于发现自己房间空无一人,“……哦……”

      没人。

      低沉的男声也不知是尴尬还是落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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