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慌则乱

3、二、

　　人的一生其实很短，一百年不到的时间里总要疯上几回。回首过往的二十八年，他一向是以冷静理智的形象来面对世人，所以如今他正在进行的旅行应该是他截止至今日，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件事了。
　　普通人的旅行会限定在几个城市，文艺青年的旅行会限定在几个国家，而关关的旅行，完全没有限制。他可能今天还在北欧的圣诞老人村寄出了卡片；过几天就飞去南美洲在天使瀑布边幻想有飞屋路过；再过几天又在中欧爱的隧道里沉默；然后又在某一个日子出现在大洋洲在全世界最美的星空下许愿……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有经纪人这份工作，为了出国方便他和一扬都入了他国的国籍，只为了在宣传的时候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时间浪费。起初还会有些卖国贼的愧疚，可是如今看来，有这样的一张万能通行证真是太好了。
　　此刻关关正在埃及开罗的旅店里迎来他新的一天，前一天他跟着当地的向导一起深入了撒哈拉，在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满满的卡其色的沙漠里度过了又一个难忘之夜。
　　本是抱着去看日出的想法出发的，却在当晚被月升的场景迷住。从来都以为月亮就是皎洁的一抹亮白，孤傲地，遥不可及地挂在漆黑的天幕中，没有人会想到刚升起的月亮是带着晃眼的橘红色，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一样，在夕阳渐落的天空中一点一点地唱起了主角的唱词。
　　它从沙漠中升起，摆脱了地平线的牵制，落在地面上的月亮比夕阳更鲜艳。剥开了圣洁的外衣，露出了比火、比太阳最中心更滚烫的内心，在越来越远离地面的同时慢慢地穿上了虚伪的洁白外衣。
　　不知为什么，关关忽然觉得，月亮是自地狱而来的，它向往的是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人间而不是永远孤寂的天空。它从来都不是圣洁的天使，它是长着箭头尾，小红角，举着小叉子的恶魔，只有在最接近它的地方才能看见它的真容。
　　所以到了第二天同一个团的人们都醒来赞叹日出的时候，关关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已经见过了天空之境的日出，撒哈拉的日出远不及那里的摄人心神。更何况他所有的惊艳都献给了已经回到地狱的明月。
　　回到开罗他就退出了向导组织的小团体，回到旅店洗出N斤沙尘后一身清爽地给雨希发去了邮件，顺便定下了第二天中午飞往雅典的机票。
　　将近半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开始发邮件前会犹豫上半天，发展到现在每游玩过一处之后就马上像交作业一样在照片下面写上心情，写上旅途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他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有多像个条死缠烂打的鼻涕虫，可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和她交谈的心，哪怕是收到一封敷衍的自动回信也是好的。
　　或许他和雨希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但是凭他多年在娱乐圈中练就的识人之术，他清楚地知道雨希不是一个很会拒绝的人。听上去很卑鄙，他就是利用着雨希性格上的这一个不能说是不好的小缺陷，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着她。
　　五月的夏天已经像是个巨大的火炉，关关换了一身清凉的衣服出门前往汗哈里里市场，打算利用最后一天的时间买些纪念品，次日带去开罗机场托运回父母家。
　　如果生活可以永远像这样清闲，没有后顾之忧，就这样遥远地爱着自己爱的人，想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兜兜转转几个月，在抵达雅典的那一日，看着这个将蓝色和白色用到极致的城市，不知为何关关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虽然雅典这样的欧洲城市消费要比国内高上好几倍，喝两杯咖啡点上一个牛角面包就要花费十欧左右，但关关依旧没有后悔预定了邻近卫城的四星酒店，反正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几乎把自己小半的积蓄都挥霍一空，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为了表示对希腊的喜爱，他在抵达酒店之后在前台将自己预定的房间延长到了三十天，他那像是打游击战似的旅行是时候在这个闲散的城市告一段落了。
　　“咚咚咚。”整理过行礼，又洗去了飞行带来的疲惫，关关正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眺望时，门外有人礼貌地叩了三下门。
　　“Hi，”打开门，一名与关关比肩的年轻人扬着最灿烂的笑容和他打招呼，“真巧，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也在环球旅行？”
　　关关扶着门上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骨架相较普通男性要小上一些，瓷白的皮肤显示着他是东方人的事实，一头乌黑的头发剪地无比细碎，垂在饱满的额前半遮住了他细长的眉毛，漆黑的瞳仁，高挺的鼻梁配上小巧的嘴，关关忽然想到了时下小女孩们特别喜欢的伪娘。
　　但是他绝对没有半分女气，只是他的五官可以明显地看出被仔细保养的痕迹。形状美好的锁骨隐没在他休闲的衬衣下，衣摆半边塞在了中裤里，看上去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
　　“抱歉，你是……？”尽管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形象在关关的心里留下了优秀的印象，但他确定自己从前不曾见过他。
　　“真无情。”年轻不悦地撇了撇嘴，“不记得就不记得，我叫桔久，看在老乡的份上，你是不是也该自我介绍一下？”
　　关关看着他带着期待的脸，有些不忍拒绝他，可终究还是对突然造访的桔久长了个心眼，用自己母亲的姓氏和自己名字的谐音组成了一个假名。“霄，凌霄，会当凌绝顶的凌，响彻云霄的霄。”
　　“那你直接说凌霄宝殿的凌霄不就好了嘛？”桔久完全没有想到关关会藏一手，自顾自地热情如火，“你是今天刚到么？我住在你的隔壁，已经在雅典逛了几天了。”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想要长谈，关关心里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完全地打开了房门，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自己怎么说也是个二十八的大男人了，还怕他个二十四五的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是啊，打算在雅典周边走走。”关关给桔久倒了一杯水，在他的对面坐下。
　　“你都来希腊了，只逛雅典怎么行！”桔久看上去很渴的样子，端起水杯一口喝下了大半，“米克诺斯岛的小镇、天使沙滩，还有神鸟鹈鹕；圣托里尼红黑沙滩、伊亚小镇、皮尔格斯镇、红酒庄园；还有纳克索斯岛的夕阳，虽然没有天空之镜的壮观，但是绝对够安逸！”
　　哪怕是觉得这个自来熟的桔久有些莫名其妙，关关还是被他滔滔不绝的描述勾起了玩心。他自知这一路来，基本全靠网络和当地私人导游的自助游一定是漏掉了不少的美景的，如今听桔久这么一说，他开始后悔刚刚延长的时间了。
　　“凌霄，你跟我走算了，看你好像不怎么熟悉希腊的样子，我好歹也来过几次，而且又是老乡，肯定比那些私人的导游要好很多。”桔久看出了关关跃跃欲试的心思，话语中带着怂恿的意味，“你要不放心我，我护照身份证全压你手里好了！”
　　怎么说呢，出门在外小半年，每天见到的基本都是金发碧眼高鼻梁，冷不丁见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黄种人，还说着最亲切的母语，那种心情绝对不比彩票中奖差。可是，就是这种独在异乡的时候遇到热情过了头的老乡，反而会让人生出一种不由自主想要远离的感觉。俗话怎么说来着？
　　老乡见老乡，背后放一枪。
　　“我都绕大半个地球了，好容易碰到个说中国话的，我可不放你走。”桔久双手捧着杯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闪烁着期盼的光芒，活像是个没成年的小孩子。
　　关关哑然，敢情眼前的这个桔久和自己是一个情况，他仔细地询问了桔久的旅行路线，才发现人家比他的有秩序多了，一年前从中国出发，依照严谨的路线图慢慢地把沿途的风景几乎一个不落地走过。
　　果然，他乡遇故知最好。

　　桔久的办事速度是关关见过最快的，第二天一早他就敲开了关关的大门，花了两天的时间慢悠悠地拉着他熟门熟路地把雅典周边逛了个遍。对于关关来说，举世闻名的卫城帕特农神庙以及伊瑞克提翁神庙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不过是一群雕琢精美的断壁残垣。反倒是阿迪库斯音乐厅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建造于罗马时代的半圆形三层音乐厅居然至今都在沿用，造成他如此深刻印象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去参观时正逢他们的夏季演出，那种极富时间差异的感觉，能体验到的人并不多。
　　除却这个音乐厅，关关最喜欢的应该就是在山上看到的卫城全景，山下的一切清晰可见，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回望身后或远或近的神庙遗迹，他切身地体会到了为什么古代的希腊人会选择在这里造下如此壮观的神庙。也由此可见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在他们心中占有多大的地位。
　　雅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尤其是在见识过罗马的风情之后，雅典这种陈旧地有些残缺的城池实在是让他不敢恭维。他一不搞建筑二不懂历史，对于这种特别富含历史文化气息的东西真的是不感冒。
　　两天的时间，除了让关关领略到雅典的风土人情以外，他还对桔久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说实话，他看不透桔久。
　　既然可以和他一样这样无所顾忌地环游世界，并且还比他多走了那么多地方，他的背景自然不会是普通的。两天里他的表现比任何一个关关遇到过的向导都要博学、健谈，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可以源源不断地讲述那里的历史，传说中的小故事小趣闻。
　　桔久很礼貌地不曾问起过关关在国内的事情，所以他也没有多问多说什么。只是从桔久的举止以及不经意的小动作中隐隐地察觉出了他的来历一定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本着不干涉原则，关关没有继续让自己的思绪继续深入下去，他喝着客房服务送来的白葡萄酒给雨希发去了关于雅典的邮件的时发现，自己在白天的时候想她的时间少了，按下快门的时候很少有第一时间考虑如果雨希看到了会怎样。
　　有人陪伴的旅行和自己独自旅行果真差异巨大，关关自嘲地合上了电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放在墙边，走到窗前最后看一次雅典城的夜景。
　　一夜好眠。
　　再一次打开房门的时候，关关被桔久的装束郁闷到，而后者正无知无觉地一脸兴奋地一手拉着自己的拉杆箱自觉地走进关关的房间。关关站在门口看着他身上白色长袖T外穿着的那件不规则橘黄色与其说是外衣不如说是大围巾的东西，感慨万千。
　　这样的装扮，连卢一扬这种万年嫩脸的人也很少穿到大街上，当然，他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在雨希面前显得更加稳重一些才避免了这种装嫩的服饰。
　　意识到自己又在给自己找不自在，关关的脸色阴沉了一些，他努力地让自己收住这种影响旅行心情的反面情绪，可偏偏不是很成功。他想起了一扬过去张扬的性格，又想起现在在雨希身边的一扬，不知道哪样的他才是他，如果一扬始终是在压抑着自己本性的话，那他在爆发的那天会不会伤害到雨希？
　　被自己的想法所吓到，关关的神色更差了。
　　“凌霄，你没事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的桔久回头去看关关，却发现他还是维持着本来的动作站在门边，脸色看上去特别差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这两天走太多了么，要不我们明天再去圣托里尼，今天休息休息吧？”
　　关关一下没能反应过来，这一声凌霄是在叫自己，略微愣了一下后让自己的注意力定格在桔久的身上才发现，其实这样明显装嫩的装扮穿在他的身上并未见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显得尤其阳光。
　　“不用了，床气。”关关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谎话更像是真的，只是简单地说了几个字就自顾自地走进卫生间洗漱。
　　“你平时有没有床气呀？英国喜欢说这是床的阴暗面，很多人有床气是因为早上起来低血糖身体不适才会心情不好，你要是不常有床气的话就说明你昨晚没睡好哦。”桔久对关关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上了心，跑到卫生间门口喋喋不休，“还是说——”再顺手不过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喂！”正在马桶上坐着的关关没想到桔久会打开门，受惊不小地随手抄起了一边放着的杂志往桔久面门上丢去。
　　“啊！”完全没想到关关的反应会这么大的桔久不幸中招，捂着自己被砸地生疼的额头倒退着离开了门边，“你——下手未免也太毒了……”
　　关关快速地穿起裤子关上门，“这是我的问题么！”
　　“我的错，我的错……”桔久委屈地凑到门边，“都是男的嘛，谁知道你那么害羞的……不过，尺度真大……”
　　“桔久！”关关刷牙刷到一半，气急地吐掉嘴里的泡沫拉开门，“你再说下去我封了你的嘴！”
　　“我错了，我错了！”桔久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作虔诚道歉状，“看在我被你砸地都晕了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快刷牙，船可不会等我们。”
　　关关半眯着眼睛，本想再借这事把心里的火气全部发泄出来，可看到桔久瓷白的额头上真的红红的一片，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只威胁地瞪了他一眼又转身去刷牙。
　　桔久慢慢地放下了手，有些无奈地看向再次被关上的卫生间门，白白的牙膏泡沫沾在嘴角，真心很容易让人想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