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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话 曾有你的森林 ...

  •   主啊——
      仅以作为带着锁链的使者,
      奉忠心与友爱,得我口才,
      遵照着神的旨意,贯彻众人、赐福众人,
      当尽我的本分,放胆讲明福音的奥秘。

      身为人,用诚实的心听从□□的号令,
      就像是仆人信服于主人。
      圣灵祈求,为众圣徒祈求,
      好让神知道人生的光景,安慰信徒的内心。

      占有天空之城与幽暗世界的恶魔,
      打倒他,并不属于流血的征战。
      戴上救恩的头盔、拿起圣灵的宝剑、穿着福音的盾牌,
      神所赐予的全副武装,即为灭尽邪恶的枪戟。

      愿智慧、平安、启示、尽归于人,得从恩惠,
      愿仁慈、有爱、信念、尽归于人,蒙受恩典。
      主啊——
      请赐予无限的慈爱,让悲恸的灵魂安息……阿门。

      白发蓝眸的年轻神父,有着神赐的容颜,漂亮得不似真人。他站在白色的十字架下,窗外的纯白阳光照进来,尽数洒在他的白袍上,圣洁而高贵,宛如神的使者。
      尖顶的教堂,能容纳的人数并不多,却是一派庄严肃穆。每一个人的脸庞上,都带着虔诚的敬仰,低声地念诵着:
      “主啊——请赐予无限的慈爱,让悲恸的灵魂安息……阿门。”
      但是,坐在教堂最后面的两个人,脸上带着漠然和不屑,嘴唇从来都没有张开过——黛夜与刻耳柏洛斯。

      为什么会想起一起去教堂礼拜的事情呢?明明……都不是什么真心的信徒。
      心怀痛苦与哀恸之人,才会指望于神的救赎,渴求着忏悔的祷告,抹平一切悲伤。
      那时候,黛夜从来没有看懂过白发神父落在自己和身边人的眼神,包含着怎样的意义。早已预见了将来种种的圣之子,眼底有着让人心惊的悲悯与怜爱。
      然后,岁月的静好,皆被血与泪的冲刷,尽数磨灭。

      距离森林之魅不到几公里远,郊外的广袤旷野。
      妖兽的大战,席卷着大地的根脉,掀起阵阵澎湃的魔风尘浪。

      黛夜从半空中落到地面,脚尖点地向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直线,指甲扣在地缝里,作为缓冲辅助着由于惯性而急速后退的身体停下来,微微抬起的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对面。
      眼前的阴影是一头庞大的凶兽,暗红色的躯体,覆盖着光滑的皮毛。但是,仔细分辨不难看出,每一寸看似柔软的皮毛,实则都是锋利如刀。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凶兽的脖子上,长着三个脑袋。森白的獠牙从血盆大口伸展而出,犹如是战士开刃的刀锋,口中溢出的涎水滴落到地面上,腐蚀出一道道斑驳纵横的焦黑痕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不自觉地用手捂着后腰,那里的伤疤似乎都在呼唤着狂犬的嘶吼,还在隐隐作痛。

      手上的银剑泛着附魔的微光,黛夜摆出了随时可以战斗的姿势,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
      彼此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所以,也不需要任何试探。

      脚掌的前端点在地上,作为支撑带动起全身的运作,身体顿时化作了一道红光,离地飞了出去。
      先发制人的突袭,往往是最有利的杀招。借着高速的移动,瞬间近身到地狱犬的左侧,第一剑的锋刃,对准的就是左边那颗脑袋的脖子动脉!
      然而,地狱犬在黛夜离开地面的同时,已经作出了反应,庞大的身体一偏,附魔银剑险险地擦过脖颈,从肩胛骨插|入进去,随着黛夜的行动轨道,一路划过坚硬的暗红皮肤,从脖子后面到脊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顿时鲜血喷溅一地。
      刻耳柏洛斯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身后形似龙族的尾巴一甩,身体随之在地面上旋转过另一个方向,待到黛夜落地之时,毫无防备的背部对着地狱三头犬的正面。
      三张大嘴同时吐出的墨绿色火焰,翻滚腾跃的绿之火,呈现出扇形区域,铺天盖地地涌向了蹲在地上的黛夜。
      下意识地扯过火狐斗篷盖在自己的头上,从火狐莫兹拉身上剥下来的皮毛制成的火狐斗篷,有着抵御任何属性的火焰伤害的特性。感觉到一半滚烫一半寒冷的冥火之炎,从头顶肆虐而过,短暂得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遮住视线的大红披风被迅速扯开,黛夜刚一抬头,大山一般的凶兽身躯,早已近在咫尺,有着毒水臭味的喷息,几乎吐到黛夜的脸上,耳畔是一阵狂风大作——
      地狱犬比黛夜的身高还高的前掌,毫无预兆地呼了过来。
      呼啸的掌风带着黛夜的身躯被狠狠地拍飞,在空中飞过了一大段距离,才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黛夜并没有给自己喘息的机会,落地的瞬间,不顾内脏震荡产生的剧烈痛楚,飞快翻过一个身,金色的眸子一凌,身上的金光大盛。
      光芒中,人类的身姿抽长为妖兽的形态。尽管体型不过只有地狱三头犬的一半,但是,一身凛然的斗气,依然让妖精的化身充满了强者的气势。
      四只爪子在地上刨着尘土,妖精晃了晃脑袋,连着头上细长的耳朵也在摇摆。就在妖精化出妖身的时候,地狱犬吐出的冥火之炎又一次卷土重来。
      没有了火狐斗篷的防御,妖精的脊背一动,一对三翅的羽翼伸展而出,羽翼的扇动带着妖精腾空而起,直接上升到地狱犬的喷火到达不了的距离。
      扭曲的魔力在妖精的口中汇聚,金色的光球越聚越大越聚越大,然后朝着地狱犬所在的位置,轰然坠落。
      看似笨重的妖兽无比轻巧地避开了这一击,但是下一秒,视线所及的范围是一阵泛滥的金色光芒,从天而降的妖精甩开身后的一袭妖尾——
      妖尾之下,撕天裂地。
      一望无垠的旷野,像是突然凹陷了一寸土地,闷闷地沉了下去。

      尘埃退去后,地狱三头犬有些疲惫不支地歪在一处废墟的角落,厚重的喘息像是失修的老风琴拉扯出的三重奏。
      刻耳柏洛斯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觑了妖尾可怕的破坏力,黛夜的魔力,非但没有因为“亡灵绝境”消耗过度,反而像是获得了更多的魔力储备。多余的魔力被强化到天尾之上,威力太过强大。他几乎是调动了身上大半的魔力,才能勉强挡住了刚才的攻击。
      从半空中疾速下坠的妖精在甩尾之后,瞬间变回到人类的姿态,落在地上的,已经又是手持银剑的女性战士。
      一手往银剑灌注魔力,一手凝聚着强化的魔法阵,大步狂奔向前,再次腾空而起,左手环着一颗脑袋死死拧住,右手的银剑对着另一颗脑袋挥剑相向。
      然而——第三颗脑袋突然窜了过来,一口咬住了银色的剑锋,中间的脑袋没有了危险的顾虑,从一个难以置信的角度绕过来,黛夜急忙松开环着大狗脖子的左手,但还是晚了一秒,一口咬空的脑袋,虽然没能直接伤到黛夜,不过牙齿与牙齿相合的时候,溅出的涎水洒到了黛夜的手背上。白皙的肌肤顿时像是被硫酸腐蚀了一般,冒出大片大片的水泡,沟壑在塌陷,焦黑的血肉绽开,翻出森森的白骨。
      熟悉得太过久远的疼痛,传遍了黛夜的痛觉神经,眉头皱了起来,条件反射地甩了一下还在冒烟的左手。趁着这个空隙,被黛夜擒住的那颗脑袋恢复了自由,猛地张开大嘴,朝着黛夜扑了过来。银剑还被咬在另一张嘴里,黛夜只得松了握剑的右手,挥拳迎上血盆大口。
      尖锐的獠牙,贯穿了黛夜的半截右臂,架着犬齿为支点,整个人挂在地狱犬的身前。
      齿间滴落的涎水如注,犹如是大雨倾盆浇在手上,咕咚咕咚地弥漫着黑烟。黛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咬着牙忍着剧痛,伸出完好的另一只手,从恶犬的嘴里夺回了自己的短剑。
      闭着眼睛,挥手就是一剑,直接斩掉了已经被涎水腐蚀了大半的右手。失去支点的黛夜落到地上,迅速后退了一大段距离。不过狂犬并没有在意,三个狗头显露出魔兽的劣根性,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那截断臂,生怕是分不到一口肉似的,一条手臂几下被撕扯成三段,咬到嘴里都舍不得嚼一下骨头,就囫囵地吞下了肚子。
      断口的地方沾着涎水,不敢去碰。黛夜注视着眼前的争食场景,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就在这种危急关头,地狱三头犬的三颗脑袋,表现出完美的配合。刻耳柏洛斯的能力,比起四百年前,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进食完毕,三个脑袋六双眼睛,直直地射向黛夜。
      生肉刺激着地狱犬的嗜血本性,一双双喷溅着猩红血光的眼睛,昭示着妖兽正在丧失着理性。一小截人类的手臂,肯定无法满足狂犬的胃口。眼看着到了嘴边跑掉的猎物,饥饿的野兽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银剑在地上滚过一圈,撇干净了涎水。黛夜抬起左手,指向地狱犬的上空,一个魔法阵展开,狂暴的魔导弹像是骤雨一般倾落而下,犹如是一颗颗陨石砸落在地狱犬的四周。
      生生受下了魔导弹群的攻击,即使是魔法强大、魔力充裕的黛夜,制造出的魔导弹对于妖兽的伤害也是有限的。
      不过,魔导弹只是一个掩饰而已。银剑又一次泛起光芒,魔力延伸而下,一尺长的银剑被附魔成为半身高的长刀,收手抓起长刀,脚下点地飞出,手持的银色魔刀对准了地狱犬的脖子,迎面就是一击劈斩。
      就在寒烈的刀锋,即将触碰到狂犬的瞬间,一阵耀眼的红光一闪,体型庞大的妖兽突然收缩了身躯,光晕中的身影化为人类的模样,长刀从朦胧的光雾上,划过刀光——
      横展的刀面,形成了一道对比鲜明的分割线。向上是几缕火焰的红发飘起,向下是一张阴柔绝美的漂亮脸蛋,仿佛是微微漾着粼光的月下湖泊。
      如何在妖身与人形之间,自如地切换形态,以求应对战斗中的各种情况。这本就是黛夜教给刻耳柏洛斯的战斗技巧。
      近在眼前的那双血瞳的深处,燃烧着蓬勃的地狱烈火,焰发青年的嘴角弧度陡然一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扣住了黛夜握剑的左手,反身一刀,就像是黛夜在抹自己的脖子。
      附加在银剑上的魔力,瞬间消失了。长刀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虚化的锋刃刺向了要害,不过是一抹烟消云散的雾气。
      黛夜的手腕微微一缩,从刻耳柏洛斯稍大的手掌中滑了出来,另一只手擒住他试图做出反抗的手臂,魔力强化过的手肘狠狠地砸向他的心脏要害!
      刻耳柏洛斯的呼吸顿时一凝,身体随之一震,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黛夜甩开短剑,插|进地面的缝隙,闪身又攻上去,魔力的旋流在汇聚,凝结着缠绕上被切断的手臂,魔力化为人的肌理、流出血管、合上神经,新长出的右手在空中握紧,然后一拳砸在了刻耳柏洛斯的脸上。
      焰发青年又是跌跌撞撞地倒退,黛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反手推倒在地上,自己随后压了上去,用一种男下女上、分腿跨坐在腰部的姿势,骑在刻耳柏洛斯的身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倒提着短剑,高高地举了起来。
      染红的金眸布满了血丝,已然被杀意冲昏了大脑,连带着眼角尽是暴起的青筋。持剑的右手在颤抖,运动的惯性让高抬的手臂,几乎就要落下——
      直到黛夜看到了刻耳柏洛斯的眼睛。
      猩红的血眸一阵一阵泛着嗜血红光,任由着野兽的本能压制住感情的理性,即使面对的敌人是养大自己的亲人,也可以毫不留情。
      黛夜软软地垂下了手,捂着脸闭上了双眼。
      圆瞪的瞳孔渐渐恢复了狭长的凤眸,放任沦丧的理智回到脑海,刻耳柏洛斯并没有看向黛夜,而是望着她的身后——
      “太阳……出来了啊。”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刻耳柏洛斯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近乎邀宠的委屈,“最讨厌的……就是阳光了。”
      黛夜睁开眼睛,抬头望向天空。没有了迷雾树海的重重密叶,天空也不再是阴森诡谲的灰霾,而是一片碧空如洗。
      第七日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明明是彼此最亲近的亲人,偏偏最后走到自相残杀……”树海最高的大树的树梢上,天马纳西瑟斯摇了摇头,已经不忍再看。视线沉顿着转向身旁的蛇姬,一双天蓝色的眸子,映衬着蔚蓝的苍穹,显得相得益彰。一声叹息,似有感慨地问她,“你说,这是谁的错?”
      “没有谁对谁错。”蛇姬凉凉地答道。说完以后,又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眼望着天,补上一句话,“这大概就是凤凰所说的——命运吧。”
      纳西瑟斯的目光变得凝滞,面容陡然落寞起来:“鸢拉……那你说,命运会让我和七夕在一起吗?”
      蛇姬的眉头一蹙,不知道是因为天马叫了她的名字,还是因为天马说的话。笑意僵在唇边,慢慢地垂下视线,眼底一片幽暗深长:“这不应该问命运,应该问你自己。”
      “我是不会放手的。”纳西瑟斯撇过头,目光恢复了平淡,脸上无比安然,“就算对手是你。”
      “你的行为没有让我看到你的决心。”难得见到态度如此认真的天马,这让习惯了他的脱线状态的蛇姬有点不适应,“大鸦波克鲁都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的小姑娘啊……心结太深。强来只怕是适得其反。”亲昵的称呼,宣示着占有权,纳西瑟斯的笑容带着无限的包容,天蓝色的眼底,升起了一轮金色旭日,“不过我可以等,等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你等得了,七夕可是等不了。”蛇姬的语气一变,像是在愤愤不平。然后话锋一转,妖艳的容貌染上了一丝莫名的恨意,“为什么她是精灵族呢?如果她是人类,就可以像那个女人和刻耳柏洛斯那样延续寿命……我都愿意帮你把她送到你床上,让你强了她。”
      纳西瑟斯兀的红了脸,纯情得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
      说完这句话,蛇姬自己都觉得太过可笑,余下的叹息,百转千回地在唇齿之间研磨,自语似的念着:“偏偏她是精灵族……”
      纳西瑟斯的脸色恢复白净,然后淡淡地笑了,声音带着深入灵魂的疲惫:“所以说啊,都是命运的抉择。”

      而地面上,妖精与地狱三头犬的对决还在继续。
      短暂的温情,犹如是云后探头的朝阳,出现后又消失不见。
      焰发的男人一个挺腰闪身而起,双臂环住黛夜的腰身,一个过肩摔在身后,然后迅速地跳开十米远的距离。脊背着地的黛夜,闷着哼了一声,身子在地上翻滚过一圈,抓起落下的短剑,重新握在手中,又一次摆好了防御的姿势。
      旷世的交战,还在继续进行着。不到哪一方彻底倒下,绝不会停止。
      黛夜放弃了魔法的辅助,刻耳柏洛斯放弃了妖兽的力量。仅仅是体术的搏斗,□□上的你来我往,才是最本质最纯粹的战斗。
      彼此都太过了解对方的长处和弱点,没有可以一击致命的杀招。两个实力相当的强者的较量,靠得不是谁比谁强上一点点,而是谁的心里,拥有必胜的信念。
      一拳砸在黛夜的小腹上,被打的人只是闷声哼了一下,反手一拳回敬到打她的人脸上。来来往往的较量不知道持续了多少个回合,原本快得看不清的残影,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两个人的动作像是慢放一样,仅凭着一丝本能,还在机械地运作。
      黛夜抬眼的时候,总有泪水无声地滑落;刻耳柏洛斯紧闭着眼睛,重复着攻击的拳脚。

      旷野之原,分不出胜负的肉搏战,仿佛是要打到天荒地老。
      然而,战场上的局势,转瞬变化。

      妖尾的横扫在一次次失去威力,从空中跃落的妖精恢复到人类的身姿。落地的片刻,微微地晃了一身子——黛夜没有站稳。
      长时间的交战厮杀,并不能让体质强悍的妖兽耗尽体力,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疲惫,神经绷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继续着动作的身体,完全是被本能在驱使着战斗,无形的压力正在占据着思维的主导权。
      抓住了黛夜的破绽,地狱三头犬的尾巴呼啸而至,拦腰甩在来不及躲闪的黛夜的侧身,重重地撞上一旁的山岩,然后混着碎掉的石头一起滚落在地上。
      地狱犬的爪子狠狠地踩了上去,张合的大嘴低了下来,就想把脚下的猎物撕扯成碎片。
      拼着最后的一丝清醒,黛夜的双手奋力地扭住了扑过来的脑袋,臂弯死死扼住张开的大嘴。强迫着合上的那颗脑袋,口中发出呜呜的喘息。近在眼前的血瞳,仿佛是遥远的星空升起了两轮相同的赤红之月。脸上涕泗横流,肆虐的眼泪洗过黛夜的面容,斑斑泪痕如注。仰探着头,附在刻耳柏洛斯的耳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我……不能死。我还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但是刻耳,你一直在我和那个女人之间纠结挣扎……其实很痛苦吧?死亡对你来说,会是一种解脱……”
      红月拉长着一滴血泪,朦胧的光芒在黯淡,夜幕后的星辉,照亮了染血的灵魂。
      地狱犬的动作仅仅迟缓了刹那,下一秒,被压住的头又开始了反抗,想要解救同胞的两个头,争着猛扑过来,血腥的黑洞,接近了爪牙下的猎物。
      金色的眸子里,有什么感情在消散着,再也抓不住实体。

      目光骤然一凌,黛夜抱着那颗脑袋,反手使力丢了出去,庞大的身躯撞碎了山石砂岩,从地狱犬的爪下逃出生天,黛夜纵身一跃闪到远处,金色的魔法阵在凶兽脚下展开,魔力的圆环,顿时束缚了地狱三头犬的身体,困兽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圆环并不能困住地狱猎犬太久,发狂的大狗只是不断地扭动着身躯,圆环就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但是,就是这么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对于黛夜来说,已经足够了。

      地面在涌动,一块圆锥状的巨大岩石,突然高高地耸起,独立在广袤的旷野上的姿态,犹如是撑起天与地的支柱一样。
      黛夜站在那块岩石上,仿佛是把自己献祭给苍穹的女祭司。微抬着双臂,紧闭着双眼,口中念着一段古老的咒语。
      那一刻,所有身在森林之魅的人们,都听到来自于天际的咏诵。
      “吾乃万物生灵之信仰,大地轮回之法则。惹怒自然的罪人啊,以主宰之名义号令:宣告!至此,汝等被万物生灵所遗弃,大地轮回所放逐。彷徨于世间的流浪者,等待末日的降临吧!最后的裁决——审判之夜!”

      末尾的发音落下,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
      太阳躲进了天幕之后,乌云抢着站了出来,称霸了整片苍穹。天空之上,厚厚的云层旋转着搅成一个巨大的涡流,仿佛是龙族创|世前的混沌世界。
      无形的金色水波在云层间,悠然漫步地流淌而过,骄傲的姿态,好像是在彰显着自身毁天灭地的未知能力。
      地狱三头犬终于挣脱了圆环的束缚,但是,他所在的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
      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裂缝一路蜿蜒着向着猎犬逃离的方向延伸着,好像是是爬行的蟒蛇在疯狂游走。天堑连接着地壳,宽大的裂谷中,火光翻涌四溅,岩浆在慢慢流过,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狂兽的脑袋露出了慌张的态势,惊惶无措地摆脱着地裂的追逐。就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汹涌的洪水不知道是不是自从遥远的地平线而来,翻滚着、咆哮着,似是刀子一般,冲刷着地狱三头犬的身躯。
      大狗低低地呼出一声哀嚎,本能地就往树海中夺命而逃。迎接他的,却是冲天而起的绞杀之藤,无数的树藤从森林里拼命地涌出,恰似狂舞的碧蛇,疯狂地叫嚣着敌人的侵入,尽职尽责地阻拦了地狱犬躲进森林的意图。树藤与树藤纠缠在一起,结合成更加粗壮的树藤,像是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着入侵者。
      嗷嗷的发出声声惨叫,无家可归的大狗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
      卷动的云层中,降下了无穷无尽的落雷。落雷追赶着逃命者的脚步,绝不止步。天空和大地,被金色的线条连接在一处,雷光所到之处,必有地狱三头犬的悲恸哭号。
      静止不变的旷野,完全化为地狱。一半是翻涌的荒火,一半是肆虐的洪水,洪水浇上熔浆,烧灼之音不绝于耳,弥散的滚滚白烟,充斥着旷野的每一寸土地。
      冥河守卫已经都清剿干净了,赶到森林边缘的公会成员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惊讶地目瞪口呆。裂缝从他们的面前,完美地拐弯而过,树林里的树藤,从来没有攻击到任何一个成员。
      从金穗神殿出来,来到森林外的杰拉尔,眼底的阴影在幻化成风。

      创始魔法的终极奥义——审判之夜。
      咏唱的文辞,是对自然的敬畏。这也是黛夜唯一需要吟唱时间的魔法。
      将施术者内心认定的对象作为目标,从此该目标被自然万物所否定,只要踏足在自然大地之上,就会被万物抹杀,直到目标死亡为止。
      这个世界,不再接受于你;
      这片大地,不再容纳于你;
      除非你的死亡,赎清了惊扰自然的罪孽;
      否则自然之怒,永不停歇。

      又是一道狂暴的落雷坠落,再无地方可躲的地狱三头犬,被天雷贯穿了身体。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了。

      地狱三头犬的浑身上下,早已是千疮百孔。猩红的眼睛带着脓血,眼皮与眼皮粘连在一起,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着自己大步狂奔而来。
      刻耳柏洛斯趁着最后的魔力,变回了人类的形态。至少在告别的时刻,也要留下一个好看一点的样子。
      黛夜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跪在他的身边,双手捧着刻耳柏洛斯满是血污的脸庞,拥在自己的怀中。抑制不住的泪水狂下,像是宣泄着内心的痛苦一般,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刻耳……刻耳刻耳刻耳刻耳刻耳……”
      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刻耳柏洛斯的脸庞上,从他的额头滑落至下巴,洗刷着一道道血痕。血迹下的皮肤苍白如纸,火焰似的头发,也是混着血水融为一色,衬得他依然漂亮得惊人。刻耳柏洛斯的嘴角微微扬起,艰难地扯出一个还算能看的笑容,血肉模糊的手臂慢慢抬起,想去擦掉黛夜脸上的泪水,惊慌的语气,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别哭啊……你别哭。”
      他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她流泪的样子。寂寞的身姿,像是天边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好像是随时都会消失,离他远去。所以,他总是千方百计地逗她开心、逗她笑,只有笑着的黛夜,身上才是有生气的,能让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她是在他身边的。
      因此,就算是最后的告别。他是笑着的,他想看到她也是笑着的。
      黛夜读懂了刻耳柏洛斯的眼神乞求,拉着唇边,做出微笑的样子。她握住那只颤抖的、沾满鲜血的手,深深凝望着他的目光深处,蕴藏着太多太多的感情。黛夜轻声问他:“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值得吗?”
      刻耳柏洛斯的眸光一滞,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沉浸而无法自拔的幸福微笑:“但是,我就是爱她啊,有什么办法……”
      那种表情,那个笑容……黛夜再熟悉不过。年少轻狂的刻耳柏洛斯低垂着头,站在她的面前,羞涩地对她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橘黄色的夕阳之下,他的脸颊泛着玫瑰色,眉目一片柔和,像是情窦初开的人类少年。
      这一刻,刻耳柏洛斯的笑容,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黛夜突然埋着头,嘤嘤的呜咽起来。
      刻耳柏洛斯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闭着的眼帘,温柔地问道:“你呢?为了那么一个男人,值得吗?”
      听到这句话,黛夜抬眼,金色的眸子盈着泪水,犹如是刚被打开的深海珍珠似的透亮:“是啊……值得。因为我爱他。”
      得到黛夜的回答,刻耳柏洛斯的笑意更深了。他微微仰着头,最后看了一眼天空,那里蔚蓝如洗,清澈得好像在苍穹之后,真的会有天堂。
      然后,他的手掌从她的手心滑落了。焰发的男人,永远闭上了眼睛。

      黛夜怔了一下,眼看着那只手臂垂下,一时间忘记了抓住。当她回过神来,终于认识到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狂奔着涌上心头的苦涩,几乎将她瞬间淹没。
      低低的抽泣声,渐渐变得越来越大,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死死咬着的下唇渗出了血珠,时断时续的恸哭,回响在寂静得可怕的荒野之上。
      身后不远的公会成员们,纷纷停住了脚步。看到这一幕,没有人会为黛夜的胜利而感到高兴,因为在这场战役中,输得最惨的,正是黛夜。
      一个人影踉跄地赶到了。她的眼里看不见黛夜,看不见妖精的尾巴的其他人,只有那个带着微笑的焰发青年,只是双眸已经合上,脚下一片血海。
      脑子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泵然断开了。珀耳塞福涅像是发了疯一样,大步冲了上去,一把推开了抱着他的黛夜。
      黛夜木然着站到了一边,冷冷地望着全然失态的冥后,没有任何反应。
      珀耳塞福涅从始至终没有看过黛夜一眼,她的目光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难以相信的东西。满是惧色的神情,瞬间转变为愤怒,珀耳塞福涅的眼神一凌,突然癫狂地用脚猛踹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从拼尽全力到渐渐失去力度。
      黛夜咬着牙,撇开了视线。她的指尖掐紧了手心,留下一个个半月状的痕迹,她选择了忍耐。他的生前,在她们两个人之间挣扎了半辈子,至少死后,不再让他为难。
      珀耳塞福涅的动作一次比一次迟缓,直到没有力气踹出下一次。脚下的尸体滚着弧线,依然平躺在地上,再也不会恭敬地半跪在她的面前,用痴狂又迷恋的目光注视着她了。
      刻耳柏洛斯……死了。
      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珀耳塞福涅木讷地定住了身子。她伸出双手,摸上自己的脸颊,那里早已是泪流满面。
      骄傲的冥后,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啊啊的像是失语的孩子。她抽咽地朝着他所在的地方爬过去,深深地凝望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轻轻地把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
      “刻耳柏洛斯。”不是嘲讽的、暴怒的、冷漠的、讥笑的、侮辱的……任何不好的语气,而是温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但是,她唤的再是温柔,也得不到回应了。
      微微抬眼,珀耳塞福涅对上的是黛夜满怀悲痛和仇恨的眼睛。她呆呆地望着黛夜许久,突然露出了小女生似的纯真笑靥:“恨我吗?”觉得是她自作自受、不可理喻,以致于现在输掉了一切?
      “但是……我觉得我赢了。”天真无邪的笑意,平添了几分痴狂。她捧着刻耳柏洛斯的脸庞,轻轻印上一个吻,“从此以后,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仰起目光,含着泪色的眸子,一片眷眷深情。幽远的眼神,遥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名为幸福的天堂。
      珀耳塞福涅淡淡地笑了,带着泪痕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
      她附在他的耳边,轻声低喃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情话:
      “刻耳柏洛斯,我们回家。”

      纤弱的女人抱起了男人,目光看着眼前的迷雾树海,坚定而执着。
      她穿过黛夜,穿过妖精公会的所有人,穿过杰拉尔,目不斜视地看不见任何人。
      她径直朝着森林中,慢慢地走去。决绝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葱茏的树叶间。

      森林之魅,突然掀起了冲天的火光。晦暗了千年的幽深密林,被熊熊燃烧的大火照得一片光亮。
      一望无际的郁郁森林,完全变成了汪洋火海。跳跃纵舞的红色火焰,红得像是绽放后又瞬间凋零的玫瑰花,像是泼洒在雪地的鲜血,像是地狱犬化身的男人、那头张扬的头发。大火席卷着、翻滚着,在森林的上空呈现出各种形态,最后化为一朵业火的红莲。
      这场轰轰烈烈的大火,仿佛是对珀耳塞福涅与刻耳柏洛斯的爱情,最好的祭奠。

      黛夜依然是一个人僵直地伫立在那里,好像是要站立成一尊望穿红莲的石像。
      她感觉到身后有一个身影正在向她靠近,清凉带着冰雪的温度,隐隐又透着一丝往常不会有的缠绵情愫。
      她知道那是零。她突然很想问他,问他很多事情,很多自己无法想通的事情。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他是懂她的,他是理解她的。
      冰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很柔和的感觉,像是飘在阳光下的落雪。
      太多太多想说的话,堵在喉头,不知道从何说起。黛夜微垂着眼,慢慢地转过身——
      左胸口骤然一紧缩,一只苍白的利爪,飞快地贯穿了胸前的银甲,扎过肉,透过骨,触摸到心脏……滚烫的鲜血瞬间浇灌了冰冷的手的温度,冰火两重天的感官触觉,一秒钟内席卷了浑身的神经。
      黛夜顿了一下,无法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的眼神。
      也许是太过惊讶,也许是胸口疼到麻木。黛夜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画面仿佛是静止在了这一刻,黛夜望着零的眼睛,从那双冰蓝恰似雪山绝顶的眸子里,看到的尽是一往情深。
      这一刻,她突然相信了他们说的话——零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然而下一秒,停滞在胸腔内的那只爪子,精准地抓住了心脏,锋利的指刃轻巧地剜过,连接着心脏的血管与神经被生生撕裂开来,剥离了原有的位置,握在了自己的手心,然后,一把挖了出来。
      黛夜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放大的瞳孔深深地映画着冰霜的容颜,胸腔被掏空的刹那,带动着肺部的空气也被抽空了一般,涌上的血液流过了喉头,从口中喷溅而出,声带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
      苍狼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捧在手中的黑色心脏,沾染的鲜血滑落过瓣膜,弥散着一股不祥的魔力。零的眼神变得迷离,最后看了一眼黛夜,趁着身后的妖精公会的成员,还没有来得及冲上来把他撕碎,身形化作一道苍蓝的流星,瞬间消失在天边。
      没有了那只手作为支点,支撑着身体,膝盖顿时跪在了地面上,黛夜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无力地倒下了。她的身下,是一片血流成河。
      鲜血染红了大地,像是一朵盛开的猩红之花,与不远处的红莲业火,交错着一副奇异而迷幻的生死绝景。
      近在她的耳畔,所有惊慌的、无措的、哭喊的、呼唤的声音,全部都听不见了。耳膜停留着嗡嗡的乱音,黛夜怔大着望着天空的瞳孔,依旧是无法瞑目。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意识在涣散不清,世界在模糊发白,最后天光合成一条线,那双眼睛不甘心地闭上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六十二话 曾有你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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