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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话 逝去的少女,手中是月影 ...

  •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
      雷龙的脚步,停止在树林间。

      被雷电携带着出了金穗神殿,趁着拉克萨斯的魔力终于撑到极限,水仙和石榴抓住了这个时机,从狂暴的雷电中挣脱出来。
      恢复自由身的水仙,面容狰狞得看得见筋络在薄薄的肌肤下游走,几乎就要爆裂而出。死死盯着拉克萨斯的眼神,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不错嘛……妖精公会的魔导士。我啊,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老虎。你知道饿了很久的老虎,被放出了牢笼,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水仙的嘴角微微抽搐着,裂开了一个疯狂又痴迷的诡异笑容:“是鲜血!是死亡!除非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老虎的咆哮永不停歇!”
      说着,水仙的身前出现了一面与她的身形差不多长宽的镜子。双手贴上了镜子的背面,在半空中旋转过一个圆圈,当水仙的身影被遮挡在镜面后,再次转过来,本该站着人的地方,早已没有了少女的身姿,只剩下一面清晰的银镜,照出拉克萨斯诧异的表情。
      过度消耗魔力让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手掌撑地支持着自己站起来,但是,他的膝盖都还没有来得及站直,身后一道白光闪过,一面镜子凭空出现,白发少女从镜中闪身而出,包裹着魔力的拳头,袭向了拉克萨斯没有防备的后背。
      耳边传来风声的异动,雷龙在瞬间化身为雷光,乍然离开了原来所在的位置。
      金色的闪电在驰骋,又一次停下脚步的时候,手掌一把抓住了水仙的手腕。

      而在另一边,被孤立的石榴站立在那里,显得形单影只。她的神情漠然,冷眼环顾着四周,七八个人将她团团围住,目光不善。
      石榴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只手,指尖的银光一闪,原本站在离她几米开外的卡娜,瞬间被调换了位置,身形闪现在石榴的旁边。
      无形的魔力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空间,卡娜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渐渐提离地面,悬在半空中,压缩的空间越来越狭小,被压迫的心脏使得卡娜感觉到一阵呼吸困难。
      突然,那道囚禁着卡娜的牢笼碎裂了,失去的空气骤然涌入鼻腔,卡娜被呛了一下,从空中无力地跌落下来。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熟悉又温暖的环抱。
      红发男人的脸色,黑得就像他的斗篷一样:
      “谁允许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欺负我女儿了?”
      回应他的,是露西等人惊喜的声音:“基尔达斯!”

      水仙与拉克萨斯的纠缠,一路树林的中央打到边缘地带。
      两个人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地雷电肆虐的痕迹,焦黑的土地散发着糊臭味,黑烟阵阵升腾而起。
      较之于拉克萨斯消耗了太多魔力,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水仙的表情却是越来越亢奋。她的脸上带着病态又疯狂的笑容,一张姣好的容颜完全被扭曲了,墨绿色的瞳孔倒竖,刻薄如毒蛇一般,血管在眼白上游走,填充着干涸的血红河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等身的镜子落地而起,缓慢地旋转着,水仙的身影也是随之消失又出现,镜子映照着少女的身姿变化,难测堪比老天的阴晴不定。她的目光专注地望着拉克萨斯所在的方向,口吻满是愉悦,“没想到……妖精的公会也有厉害一点的人物,能让奴家如此尽兴。奴家都有点遗憾,没能早点出战了,不然啊,还能和你多玩一会儿。”说着,笑靥平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涩和故作的失落。
      包裹着雷光的拳头,毫无预兆地砸向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蛋。然而,拳头接触到又是一面光滑的镜子,破碎出不规则的纹路,照出了神之使者分裂成无数瓣的笑脸。
      白发的少女,凭空出现在了拉克萨斯的身后,慵懒地靠着镜子打了一个哈欠,看起来很是嘲讽。揉了揉眼睛,倚着的镜子消失了。失去了支撑的水仙,微晃了一下身子,一挥手再次制造出一面更大的银镜。
      那面镜子被抛向了半空,悬停在拉克萨斯的头上。好像是一阵剧烈的强光打在镜面上,光白的镜面突然散射出一阵刺眼的光芒,拉克萨斯条件反射地伸手遮挡着一下眼前的视线,就在他抬手的时候,镜面反射的拳风狠狠地击上了他的侧脸,力道与自己刚才挥出的一拳,有过之而无不及。
      拉克萨斯在地上滑过一道长长的痕迹,才艰难地停住了身子。
      水仙从那面镜子的背后,悠悠地转过身,不规则的白色裙摆在随风摇曳,绽放成一朵清丽的水仙花。
      “很有趣吧?这就是奴家拥有的镜面魔法——镜花水月。”水仙的手指轻轻地在镜子上划过,动作温柔得好像是在抚摸恋人的脸颊,她的神情近乎于迷幻,眼底深埋着憧憬的光彩:“镜中有着虚无的世界,以镜照影,呈现出千百万化的相同景象。只要还有一面镜子的存在,你永远不会知道奴家在哪里。”
      拉克萨斯用手背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一只手撑着地面站起来。眼前的女人,立身在一片镜子的海洋,照出的镜像千千万万,根本分辨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的真身。
      直到飞舞的镜面重新合上,恢复成一面,白发少女的身姿,这才恢复了独一无二。
      事实确如水仙所言,拉克萨斯的所有攻击,都在半途就会被镜子反射回来。雷电不能对拉克萨斯的身体造成伤害,却在慢性地消耗着他的体力。再这么纠缠下去,他迟早会因为体力耗尽,而被这个女人打败。
      无用功的攻击,不知道持续了多少个来回。眼看着拉克萨斯疲于防御,渐渐吃不消了,水仙感觉到一丝无趣。仅仅是反弹对方的魔法,显然不能让她玩得尽兴。软软地抬起了手臂,打了一个响指,竖立在身前的镜子,开始幻化为两面、四面、八面、十六面……成倍增加的镜子瞬间布满在拉克萨斯的上方,然后,照人的一面同时转向了他。无数的镜面反射之中,清晰地映照出拉克萨斯此时的表情,强烈的闪光刺向他的眼球,顿时一片茫茫白色。
      眼前是一片奇幻的世界——高悬的腥红之月,坠落的苍白之瀑,纵舞的血色之花……变幻莫测的景象,犹如是置身在万花筒中,拉克萨斯的身体是一阵撕扯的剧痛,爆破的轰响,让听觉出现了片刻的失鸣。
      当拉克萨斯的神志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是身处在一片被冻结的湖面下,隔着一层厚厚的冰面,他看见水仙的脚底正踩在他的头顶,一双妩媚的桃花眼,波光流转地凝望着自己,唇边是一抹愉悦又讥讽的笑靥。

      迷雾的树海,处处都在战斗。
      从来不见人烟的森林之魅,此时已经完全成为了一片战场。

      身处在另一处的的对角线上,金穗神殿的争端之地。石榴远远打量着父女相见的戏码,丝毫没有因为失去人质而感到懊恼。
      “抱歉抱歉……”放下已经安全的卡娜,原本一脸肃杀的基尔达斯在见到自家女儿的时候,瞬间挂上了惊慌无措的神色,“差点就晚了一步,真是太不应该了。卡娜……你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吧?”说着,已经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心里涌动着喜悦,卡娜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双手叉着腰板着脸,一副训话的表情:“又跑哪里鬼混去了?公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现在才回来……”想起乐琪的无辜惨死,想起在结界中的九死一生,面对的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卡娜突然觉得一阵委屈,面子再也绷不住,几乎掉下来眼泪。
      见此情景,基尔达斯显得更加慌张了。大手盖在卡娜的脑袋上,撇脚地表达着自己的安慰,脸上尽是歉意:“这次跑得有点远,收到信鸟的时候,我还在摩西纳找一种角马……一接到消息我就急忙赶回来了!但是路途太长,花了几天时间。卡娜……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哭啊……”
      被晾在一边的石榴,倒是乐得清净,眼底一片波澜不惊。她的视线环过四周,冥后的魔法阵,似乎已经被破坏,神殿的大门很久没有走出过一个新的冥河守卫了。妖精公会开始集合人手进行反击,处理完所有的幽冥魔导士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四女神死了,八冥鬼也死了……就只剩下她和水仙了吗?有点意思。
      石榴还在冷眼旁观,并没有打扰父女重逢的意思。但是,或许是她的眼光太过刺人,很难让基尔达斯不去分心关注到这个敌人的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一身简单素净的棉麻衣裙,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平凡少女。与卡娜差不多大的年纪,然而……那一身杀气,却是不知道手上沾过多少人的鲜血。
      基尔达斯的手指磨蹭着胡茬拉碴的下巴,说话的语气透着轻佻:“小妞啊,长得不错,魔法也很有趣。我刚过来,不太清楚情况,你什么来路,报上来听听?”
      少女的表情不变:“神之使者——石榴,冥府之门的副会长。”
      “副会长?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基尔达斯挑起一边眉毛,看起来有些惊讶。
      卡娜在一旁告诉他:“冥府之门的其他成员都死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刚才拉克萨斯带走了一个,杰拉尔还在神殿里面不见出来,应该是和冥府之门的会长对上了。”
      “这样的局势啊?”从卡娜的三言两语之中,迅速地理清楚了目前的情况,基尔达斯大概明白了,“那么她的对手就是我了,卡娜,你和米拉杰他们去清理那些奇怪的黑影吧。”
      卡娜点点头,目光落在高大男人的肩膀上,微扬的唇边,勾起一个欣慰又安心的笑意,然后转身加入了清扫鬼兵的大混战。
      留下了基尔达斯和石榴,两个人对峙而立。

      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一片平静。
      石榴保持着相隔基尔达斯起码十个身位的距离,基尔达斯不动,她也没有任何动作。纤弱的身姿悬停在半空中,好似一个没有风就不会摇摆的天气娃娃。
      直到过了许久,少女终于按捺不住沉默,高抬的手臂举了起来,然后狠狠地划下。
      基尔达斯顿时察觉到,风的方向变了。就像是笔直的行径路线突然被拐了一个弯道,可供穿过的通道也变得狭窄,轻柔的风化作刀锋一般的风刃,唰唰唰地朝着基尔达斯刮来。基尔达斯把身后的披风一甩,附魔的披风加强了原有的硬度,当成盾牌挡掉了风刃的攻击。趁着披风的遮掩,红发男人腾空跃起,闪身到一处较为密集的树林后。
      前一秒,基尔达斯的脚步才落地,后一秒,石榴已经瞬移到他的背后。踩着地面后退,拉开了距离,少女抬手又是一阵风刃一如剑雨倾落,基尔达斯用粉碎魔法作为防御,抵消了来自风刃的攻击。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注意到石榴的眼睛变得不一样了——左眼还是平常的眼珠,泛着蜂蜜色的甜腻光泽;右眼却是好像凹陷下去大半,瞳孔堆砌着蜂巢的六边棱角,闪着奇异的血红之光。
      空间魔眼?基尔达斯迅速做出了判断,不能借着地势迂回作战,对于可以窥伺空间的石榴来说,这种行为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
      放弃了使用风力作为辅助,石榴扬起手,搅动的漩涡在她的手心出现,一块巨型石头不知道从哪里被她移动到手边,随手朝着基尔达斯丢了过去。
      基尔达斯单手挡住巨石轰然坠落的攻势,手心与巨石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魔力,物质中的分子连接被打破,巨石瞬间粉碎得四分五裂。
      石榴收回手,握成拳头,眼中有着了然:“粉碎魔法吗?很厉害的魔法,不过落到我的手里,算你倒霉了。”试探性的攻击,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对手魔法的情报,知道了这个男人使用的魔法,已然立足于不败之地。
      伸出一只手,银色六芒星魔法阵在白皙的手背上,闪耀着圣洁的光辉。石榴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缓和,微微带上了一抹笑意。
      空间又一次发生了剧变。
      基尔达斯身处的环境,被无形的力量完全笼罩了。透明的魔力薄膜把他牢牢地困住,然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压缩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粉碎的魔法触碰到空间的屏障,像是雨水落入大海,除了一点微薄的涟漪,什么都没有留下。基尔达斯感觉到一丝棘手了,再这么犹豫下去,他很快就会与这个空间融为一体,被压缩到只有一个玻璃球的大小,最后消失得连尸体都不剩。
      空间魔法,还有时间魔法,两者都是失落魔法中,最稀有的存在。时间魔法耗费人的生命力,空间魔法耗费人的精神力,因此拥有这两种魔法的魔导士,一般都会短命早亡。
      但是,与之同等换来的,是无比强大的力量。
      粉碎魔法可以粉碎物体,却不能粉碎空间,空间是一个次元,而不是一种物质。正如石榴所言,基尔达斯的魔法被极大地克制。
      既然说……魔法不起作用,那不用魔法就可以了。闭上眼睛,基尔达斯静静地集中着心神,体内储备的庞大魔力,霎时间得到了解放。释放的魔法撑开被压缩的空间,漏了气的皮球又被吹得鼓起来,越鼓越大越鼓越大,最后终于到达了极限,嘭的一声炸开了。
      石榴的嘴边挂着冷笑,并没有给恢复自由的男人喘息的机会。手背的银色魔法阵翻到手心,又一次伸展开来。
      从基尔达斯站立的位置,呈现半圆状的空间,完全处于石榴的掌控之下。空间被划分成了无数个小空间,仿佛是疾速变换的魔方大厦。身处的空间还在分割得更小,可以落脚的地盘还在不停地压缩。基尔达斯的背部仅仅贴合着看不见的无形墙壁,努力维持着平衡。
      与此同时,石榴的身形在各个空间自由地来去穿梭着,手上的动作不断,撕裂的空间都在崩塌,周围的树林一颗连着一颗倒下,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比起基尔达斯困在一个不足两平米的透明狭间不得动弹,与少女灵活的身姿形成鲜明对比。
      石榴的空间魔法——“千房一宫”。一个次元的空间,被一次次分割成不同的小空间,就像增殖的细胞,紧密地联合在一起,又分别属于不同的物质。眼前的多重空间,亦如她的名字——石榴成熟后的果实,包裹着上百颗石榴籽的房室。
      基尔达斯对于空间魔法的了解并不多,只是知道空间魔法的修行,靠得是魔导士拥有强大的精神力,精神力等同于人的意志力,要求修炼的人必须具有极为专注的意念。所有的精力都被付诸于意念上的修行,那么必定会懈怠体能上的锻炼。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很厉害的魔导士并不擅长于近身战的原因。
      所以……只有他能近身到石榴的身边,才有赢下她的可能吗?
      想要近到少女的身边,首先就必须突破这些空间的阻隔。
      基尔达斯思考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解放自己的魔力源,被释放的庞大魔力,像是深海之底的火山爆发,海啸翻涌狂奔不歇。一个空间能够容纳的物质,终究是有限的,魔力也是一种物质,用魔力撑破所有的空间,就是对付空间魔法的最好办法!
      小型的微缩空间,暴走的魔力狂流,幽暗密林之间,顿时风起云涌。
      分裂的空间,被强大的魔力一扫而空,借着空间撕裂产生的漩涡气流,基尔达斯突然发起了进攻。【破邪显正·一天】——魔力缠绕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了红衣的少女。
      下意识地扭曲空间,用无形的涡洞绞住侵略的拳风,填满愕然的魔眼对上近在咫尺的红发男人的颓废面貌,对立的局势就此定格成一高一低的画面。
      两个人的动作凝滞了,没有谁敢多加动弹。到了这种关头,心思上的点滴波动,都会成为致命的关键。
      要么是石榴的精神力崩塌,无法控制空间抵挡住基尔达斯的攻势,要么是基尔达斯的体力耗尽,任由撕裂的空间将他搅成碎片。哪一方承受不住收手,哪一方就会走向死亡。
      谁的意念,谁的力量,谁会坚持到最后?

      被困在冰面之下的拉克萨斯,很快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只怕不是什么冰面,而是镜面的背后。
      换句话来说,他被关进了镜子的世界。

      身后是一片虚无的空间,白茫茫的看不清是深是远。但是,拉克萨斯没有耗费精力去探寻,他本能地觉得,留在还能看见这个女人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镜子的外面,水仙像是已经赢得了胜利一样,手舞足蹈地做着各种鬼脸,自己和自己玩得非常开心。
      趁着这个时间,拉克萨斯保持着不动身不动怒的架势,一边恢复体力,一边仔细想想水仙的魔法,是否会有什么破绽。
      目前来看,这个女人拥有的镜面魔法——“镜花水月”,至少表现出了四个方面的能力。第一是反弹,无论是魔法攻击还是物理攻击,都对她不起作用,只要还有镜子的保护,雷电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第二是分裂,那些镜子的数量永远只会多不会少,布满战场的镜子成为水仙最好的掩护,极大程度地迷惑着分辨真身的视线;第三是空间,也就是现在困住自己的这个东西,怎么出去还有待思考;第四是幻术,幻化镜子和反射阳光的时候,眼睛所看到的事物都带着一种奇特的残影,那是典型的幻觉影像。
      理清楚了水仙的魔法,更让拉克萨斯感觉到,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也许是没了对手很无聊,也许自己的嘲讽没有能激怒到对手。面对着泰然自若的拉克萨斯,水仙在镜子外面,气得浑身发抖。
      咬着牙,嘴角勾勒出一道崎岖的弧度。
      拉克萨斯的背后挂起了一阵凉风,他回过头去一看,白茫茫的虚空出现了一个漩涡,水仙的身影,凭空站在了他的面前。少女的身姿袅娜,亭亭如花木,纯白而圣洁。
      凝神细细一看,微微透明的身体,一看就是幻术形成的假身。那个女人,只怕是还在外面,等着看好戏吧。
      “都说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会比实际上好看。”假身连接着真身的思维,几乎等同于水仙本人的存在。摆出了顾影自怜的楚楚姿态,眼波撩动似水,“你觉得镜子里的奴家更美,还是镜子外的奴家更美呢?”
      “听说你们的冥后比你美上千百倍。”拉克萨斯冷冷地一笑,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
      “啊拉,你是想挑拨奴家和会长大人的关系吗?”水仙的笑脸愈发娇媚了,“如果你是拿别的什么人和奴家比,奴家确实会生气的,可是会长大人……奴家从未嫉妒过她的美貌。”
      即使是若隐若现的假身,眼底的感情也是隐藏不了的:“我嫉妒的……从来只是她拥有刻耳柏洛斯大人对她的爱,仅此而已。”
      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爱情。没有什么事物的价值,能比得上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她喜欢啊……深深地喜欢着,刻耳柏洛斯大人看着冥后的时候,那般温柔又热切的眼神,那样眷眷又情深的微笑,那种激烈又狂乱的心跳……她总是站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刻耳柏洛斯大人,像是一个旁观者,等待着飞蛾扑向烈火。当火焰燃遍飞蛾的翅膀,烧灼出的鲜红光芒,该是有多么美丽啊……她爱着刻耳柏洛斯大人,同时也爱着会长大人。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是她一生的憧憬。如果有一天,这份爱情将引领他们葬身冥府,她也会生死相随。她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啊……奴家才会留在冥府之门,成为神之使者。”平抬起手臂,少女的神态迷离,仿佛是一朵随时都会淹死在冥河的水仙花,“奴家的愿望,就是在旁边欣赏他们的爱情之花,从绽放走到凋零……无论结果是永垂不朽还是走向毁灭,奴家都会用这双眼睛,看到最后。只要亲眼见证过一切,奴家就不会感觉到后悔和遗憾。”
      拉克萨斯的表情惊异,显然是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你是个疯子。”
      “对啊……”水仙的笑靥如眷,灿烂的眉眼弯弯,恰似夜空中绽开的绚丽烟火,“人生如果没有一点为之疯狂的事情,那样的人生该是有多无趣?”烟火落幕,朦胧的尘埃之后,是一地森白的尸骸。
      “所以,就让你的鲜血,让我高兴高兴吧!”

      抬手封住他的攻击,下腿扫踢,黏上来继续进攻,擒住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反手抱着他的腰腹摔到地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无法置信,这么娇小瘦弱的少女,会有如此强悍的体术。
      犹如是一股透明而灵动的水,看似没有进攻性,实则平静之下,暗藏杀机。温柔的水可以抵挡巨石的侵袭,刚猛的水又可以拔山倒树力挽狂澜。
      拉克萨斯的身上挂彩不少,但是,他无意于纠缠着这个假身不放,从这个镜子里出去才是当务之急。水仙身在镜子的外面,不想办法攻击她本人,他是不可能从这里脱身的……等等,外面?
      眼神倏地一亮,拉克萨斯有了一个计策。
      就在他晃神的时候,镜像的下一次攻势已经近在咫尺,拉克萨斯定住脚步,没有躲闪,生生受下了她的拳头。拳风打在胸口的力道,让呼吸都停滞了一下,然而很快的,拉克萨斯反手抓住了那只手腕,死死地擒住,随即抬手就是一拳,挥向了水仙的侧脸。
      镜子的外面,水仙的眼球都快要瞪出来了。亲眼看着自己被打脸的情形,让她有一种被狠狠羞辱的感觉。
      但是镜子里面,拉克萨斯的动作还没有结束,一拳把假身的脑袋打得歪到一边,金发男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情绪,反手的手背又是一巴掌,扇得少女的脑袋又偏了回来,脸上一片通红。
      神之使者完全出离愤怒了。眦吒的目光几乎是裂到了眼角,面目极其狰狞。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少女,一拳砸在那面镜子上,镜子碎掉了。
      拉克萨斯的嘴角扬起了笑容,抓住这个时机,身体化为一道雷光,从破碎的缝隙中,瞬间逃了出来。雷电的真身只在地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又一次化作金色的闪电,闪离了水仙几十米远。
      水仙这才反应过来中计了,恨得牙痒痒。眼底一片火光冲天,想都没想拔腿跟了上去。
      一高一低,一黄一白,两道疾速狂奔的身影在诡谲的树海之中,前后紧跟不理不舍。起起落落的两个人仿佛是同一只蝴蝶翩飞的两片羽翼,狂风骤雨的追逐战,不死不休的你我敌手。
      雷龙叱咤的霹雳,终于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来了。白发少女站在他的身后,眼神侵略如火:“不跑了吗?知道逃跑不过是无用的挣扎,做好准备停下来等死了吗?”
      “哼。”拉克萨斯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水仙,“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
      什么?水仙表情一变,下意识地就想朝着那个嚣张的男人挥拳相向,然而,她的拳头没能打到拉克萨斯,而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下来了。顿时,水仙感觉到四周的魔力剧变。她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头顶——
      五十个充满了雷电的魔水晶,呈现环形状,悬浮在她的上空。
      “原本只是等待的时间太无聊,做下了一点小小的陷阱,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拉克萨斯立身于环形魔水晶阵的外围地区。
      “你以为几块破水晶就能拦住奴家吗?”水仙回以讥笑,抬手一击砸向头上的魔水晶,呼啸的白光触碰到透明的玻璃球体,魔水晶丝毫未动,只有内部的雷压激荡了一刻,狂暴的雷击瞬间降落了。
      水仙急忙幻化出一面镜子,抵挡住了坠落的雷电,被反弹的落雷冲天而起,四下逃散,惊动了更多的魔水晶,金色的雷光犹如是从天而降的雷电暴雨,将天与地连接起来。魔水晶与镜面的相互反弹,使得原本的雷击化为更多,圆环的封存之地中,噼啪地肆虐。
      这就是拉克萨斯在公会内战的时候,使用过的魔法——神鸣殿。
      除非是一次性破坏掉所有的魔水晶,否则魔水晶就会一直产生大量的雷电,把受到的攻击全部反弹回去,拿来对付招数相同的神之使者,实在是再好不过。
      水仙的手上有着魔力的辉映,第一面幻化的镜子开始成倍的分裂,不过短短几秒钟,水仙的身边已经又是排列起了镜子的长龙。显然是已经识破了神鸣殿的奥秘,准备一击破坏所有的魔水晶。
      无数面镜子同时闪耀着剧烈的白光,五十个魔水晶被白光撕裂而过,一起碎掉了。散落的水晶碎片,仿佛是一场降落的钻石光雨,散射着美轮美奂的闪光。
      然而,就在水仙破坏掉魔水晶的一瞬间,她看见了魔水晶的后面,映照着无比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天边的太阳……但是,当她真正看清楚后,才发现那不是太阳,而是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金色的光辉之中,映照着妖精的身姿,轮转的巨大圆盘。
      妖精的尾巴三大超魔法之一——妖精的法律。将施法者内心认定的敌人为既定目标,以神圣之光讨伐黑暗的审判魔法。
      妖精的法律发动需要准备时间,神鸣殿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于其后的超魔法。
      讨伐黑暗的神圣之光降下,一切污秽之物都将化为乌有。
      金色的光辉冲刷着白发少女的身体,四周的镜子在破碎,玻璃炸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当天空的魔法阵,终于退去了最后的光芒,拉克萨斯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地的银色碎片,鲜血淋漓的少女仿佛是一朵被践踏过后的残花,破碎着躺在一片破碎的玻璃渣子。
      神圣阶级的光系魔法,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伤痕,但是,落下的过程中,飞溅的碎片划破了少女娇嫩的皮肤,有的在手臂上,有的在大腿上,还有的在脸上。洁白的衣裙被鲜血尽数染透,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从天上坠落到地上的水仙,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她如此之近。光系魔法带来的精神的损伤,骨头的断裂和错位,内脏破碎的疼痛,还有玻璃渣子扎入到皮肤……动弹一下身体,躺在镜子碎片上的背部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水仙费力地翻过身,透过那些镜子残片,残缺不全地照出一张斑驳血痕的脸颊。
      水仙的眼中,淌落着大滴大滴的泪水,和着流淌的血水,砸在了银白的镜面上。
      “冥府之门,不接受失败。”耳边传来了拉克萨斯,踩着玻璃渣子一路而来的脚步声,水仙的手指,颤抖着摸索到一块尖尖的镜子碎片,翻过镀银的、不会照出残破容颜的背面,“奴家……也不接受失去美貌。”
      拉克萨斯大步冲上去,想要阻止她接下来的举动——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锋利的玻璃,划破了脖颈上的动脉,喷射的血液,顿时染红了一地银白。
      纯白的少女,倒在流光溢彩的镜子残片上,开出了一朵壮烈而决绝的鲜红之花。

      石榴的脑中,紧绷着那根弦,突然断裂了。
      蜂巢般的魔眼中,传来了水仙自杀的惨烈景象。血色的水仙花在眼底,摇曳着凋零,石榴的表情惊愕,然后化为难以言表的悲伤。
      闪着银色光芒的那只手,软软地垂下来。扭曲的空间,顿时失去了所有力量,搅合着回转到原来的轨道,空间恢复平常。基尔达斯注意到石榴的变化,眼里流露出疑惑,本能地想要收手,然而,剧烈的惯性让他根本来不及收回拼尽全力的拳头。
      石榴毫无防备地遭受到拳风的洗礼。少女的身躯,脆弱得不堪一击,四肢像是移位了一样,散架的骨头再也撑不住肌理,颓然地从空中跌落到地上。
      基尔达斯的攻击,其实并不足以致命,真正让石榴处于濒死状态的是精神上的崩溃。
      最专注的意志力,因为情感波动而出现瞬间的分神,导致了意念的坍塌。崩断的神经,破损的血管,石榴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眼里、鼻腔里、口里、耳朵里……止不住地流出了鲜血。
      基尔达斯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红衣少女,目光有着不忍与怜惜。想起这个女孩,不过是和自己女儿卡娜一般的如花年纪,就这么葬送在公会的纷争之中。
      石榴拼命地抬起手,抓住了基尔达斯的披风一角,染着血痕的嘴唇,艰难地张张合合,仿佛还有什么话想说。
      基尔达斯单膝跪地,半蹲在她的身旁,醇厚的声线,就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你说,我听着,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满足你。”
      “求……求你……”每说一个字,都会停止一下,鲜血涌上喉头,抢在气管和声带里,阻塞着她的发音。
      “带我……去……”眼神渐渐在涣散,再也无法汇聚在一个焦点。
      见她最后一面。
      直到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完。少女微微张着嘴,手里像是抓住了一抹看不见的残影,沉沉地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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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话 逝去的少女,手中是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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