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应变 ...
-
睡了一夜,掂着祖母的反常,早早就起来了,小竹侍候我梳洗完,就到旁边房里去看望祖母,祖母睡得很香,都还没醒。竹枝轻声告诉我,从昨天夜里睡着了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看来,这病很快就能好了。
果然,醒来后,祖母的精神状态相当不错,换了一件衣衫,梳好头,系上抹额,一个昔日侯府老夫人又回来了。对着镜子左右端详,祖母显然也是十分满意。吃完早饭,喝了药汤,又有一群管事婆子上门来陪着闲聊,逗祖母开心,正房里传出的笑声简直弥漫了整个靖边候府。
中午,吃过午饭,用过药,祖母又睡了一个安稳的午觉,还未醒,另一群管事婆子已经在花厅上等着了,下午又是另一轮茶话会的大好时光。
吃过晚饭,看祖母已是大好了,我也就提出要回侍郎府了,祖母握握我的手,倒也没说什么,让我去了。
回到侍郎府,已是掌灯时分。回房换了衣服,翩儿告诉我已经和外公说过了,外公说是自家人不用客气,让我回来以后直接去房找他便是了。
于是,我现在就独自去书房的路上,没有叫上明浩,是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启齿,当然是听众越少越好了。
走近书房,舅舅的亲随罗世闪出来,对着我拱一拱手:“小姐且慢!”我站住,看来来得正好,舅舅也在书房里。听着罗世朗声说:“惜儿小姐来了。”
书房门打开,舅舅笑嘻嘻地招呼我:“惜儿回来了,快进来。”
走进书房,给外祖父、舅舅见过礼,我自己挑了个常用的位置坐下了,把这次进宫的事情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包括那块砚台,太后和祖母见到那块砚台的反应,元慎给我的丝绦,元慎说话的口气、神态,周皇后的赏赐,举止言谈……
外祖父走进我,蹲下,看着我的眼睛:“惜儿,外公要听你自己说,你想不想入宫?”舅舅凑过来,轻声补充:“我们说的入宫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去玩个几天就回来,是进宫去当娘娘!”
我坚定地看着他们俩:“惜儿从无入宫打算,因而才来求教外公和舅舅。”
两人对望一眼,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舅舅的脸上浮上笑容,说:“我白白操了一天的心,就怕惜儿喜欢上宫里的富贵荣华。”外祖父轻咳几声,舅舅看了他一眼,敛起笑容。
外祖父低低一叹,说:“当日靖边候夫人说要带你入宫,我就想到这个问题。这事,有几分棘手。”我和舅舅都看着他,不敢作声。
外祖父神情严肃,抿抿嘴,低声说:“靖边候府眼下只有老侯爷老奸巨猾,党羽众多,还撑得住场面;长子维文一向利字当头,恣意而为,不知节制,民怨极大,在顾氏一党中也已是天怒人怨;次子维歆本是庶出,又纵情声色,能保住目前位置已是不错;维泗倒是名士风范,素来没有结党营私之心,在忻州也确是办了几件好事,只是没有钻营之心,必不能带给侯府想要的富贵荣华;因此,要保住顾氏一门的繁华,侯爷想从宫廷入手。惜儿,你有才有貌,进退有度,恐怕就是老侯爷手中一颗最好的棋子!”
如同在头上响起一个惊雷,我一时被炸得不知所措,无数金花在眼前晃动,脑中“嗡嗡”的,有成千上万只蜜蜂流连不去,头一歪,我栽倒桌上,就此人事不醒。
睁开眼睛,入眼处应该还是在外祖父的书房里,我躺在地上,一床锦被打横了来,身下铺的,身上盖的,都是它了。外祖父、舅舅和明浩三双眼睛盯着我,我勉力扯开一个笑容,心知没准比哭还难看,果然,他们三个都是目光一沉,外祖父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舅舅抿着嘴唇,明浩吁了一口长气。
我扶着舅舅的手,撑着坐起来。看着外祖父,微笑着说:“外公,惜儿是不是注定得入宫了?”
外祖父摇了摇头,“不,情况还没有这么糟。眼下,要你入宫,是侯爷的意思,太后想必也是乐见其成,目前是定位在五皇子元慎身上。但是,惜儿,你今年才九岁,元慎也只有十二,入宫的事情,起码要再过几年才可见端倪。几年时间,会有多少变数啊。”他微微笑着,捋捋他的胡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外祖父,他却似在沉思,闭口不言。舅舅忍不住,问道:“爹爹,此话怎讲?”
“元慎说他有要护着的人,他要护着的无非是周皇后,只是,周皇后由今上是太子时就开始跟随,历经多少大风大浪?现下,其子聪明颖悟,朝野皆知,其父已是当朝丞相,周氏在朝堂上权势尚在顾氏之上,周皇后怕是不会随了太后之意,帮着立一个顾氏的正妃吧。”
我笑,看来我入宫的前景没有太后和祖父希望的那么光明。
舅舅咬咬牙:“只怕靖边侯没打算要正妃之位,只要惜儿谋得一个妃子之位,日后生一个男孩,母凭子贵。”
外祖父低喟:“我担心的,也就是这个。顾氏只要荣华,已经不顾及什么亲情了。”他略为迟疑,还是说了,“只是,惜儿虽姓顾,到底生父尚在,如果维泗反对,怕是侯爷也不便一意孤行。”
舅舅追问:“若是太后指婚呢?”
“你别忘了,皇上、太后指婚,一般用在正室,周皇后岂肯甘心。”
舅舅继续:“若是皇上为了平衡起见而赐婚呢?”
“那就是最后关头,没有转圜余地了。”
明浩低声插了一句:“如若小姐这两年就许了人家呢?”
“那么,一切麻烦都烟消云散了。只是,此事侯爷必不乐见,需得维泗回来商量了。”
舅舅道:“我们要不要派人给维泗送一封信去?”
外祖父摇摇头:“此事不便在信中言明,且决不是一两封信就能处理清楚的。若我料得不错,最迟明年,维泗就当回京一趟了。”
“为什么?”
“维泗出任忻州通判也近三年了,三年一任,也当回京述职了。”
我急了:“若是惜儿没有心仪的人选呢?岂不是……”
舅舅摸摸我的头:“惜儿急了?要不要舅舅帮你参谋一下?”
没管他的辈分,我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舅舅笑出声来。
外祖父笑道:“惜儿,你自己需得小心了,如无意入宫,还是在这两年找个青年才俊,定下婚事才好。”
我有几分忐忑:“若是没有合适人选呢?”
外祖父走过来,负手而立,俯视着我:“惜儿,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一定要想清楚,入宫或者找个不是太合适的谈婚论嫁者,哪个你更无法忍受一些。而外祖父和舅舅,还有明浩--”他转头看看明浩,后者脸色肃穆,微微点头,“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
眼前的一切,突然都有些模糊,我的鼻头,越来越热,舅舅抬起手来,替我擦掉脸上的眼泪。我真的、真的哭了?他们真的答应帮我了?在这个只要某人的一句话,就可能让我们全体人头落地的地方?顿时,一种找到归宿的感觉充盈全身,我偎依在舅舅怀里,放声大哭,似乎,可以随着奔流的泪水,泄去我长时间的疑惑和负重……
外祖父叹了口气,转身走开;舅舅用下巴顶着我的脑袋,把我搂在怀里;明浩在旁边轻轻咳了几声,走向外祖父……
“什么?”外祖父突然惊呼出声,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外祖父似是陷入极度震惊之中,在室内疾走,走了两圈,再过来问问明浩:“你确定?”
明浩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此事,昔日听家师说过一次,未曾留意,因而许多东西一时没有想到,这几天想想,似是还有这个问题。”
舅舅放开我,走过去,“什么事情?”
明浩指指我:“五皇子给她吃的东西,连续用上几年,是良药;若是用量不够,这东西在体内积得多了,是剧毒。”
我苦笑,老天爷,你把我弄到这地方,拜托也让我过几天安心日子,别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我,我没打算成什么大事,就不要依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的流程来处理了。
那边,舅舅简直就是揪着明浩的衣服在吼:“你确定?”外祖父赶过来拉开舅舅,向明浩解释:“思琦也是太关心这孩子了,一时失态。只是明浩,不知仙师何处?能否请他老人家移驾来看看惜儿,或是把这东西的详细缘由告诉我们?药剂、药量、要用多长时间,服用期间有什么异常这些情况说说清楚,你知道,就惜儿目前的情况,不太适合随你出去。”
明浩点点头:“明天我就去找师傅。”
外祖父捻捻胡须,问明浩:“仙师是否对毒物有所专精?”
“家师自幼喜好歧黄之术,因此对毒物也有涉猎,只是明浩好武,家师其他技能,明浩未得百中之一。”
我取下腰间的丝绦,走过去,抬头问明浩:“带几粒药丸吧?”
外祖父在书架上翻了翻,找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明浩,我打开银盒,明浩拈起一颗,放进瓶里。我不急着盖上,对他说:“多拿一颗吧。”明浩摇摇头,我笑道:“这会儿,五皇子还不会对我怎么样,几颗药丸该是不会不给我。”
明浩依旧摇头:“这个时候,形势复杂,我们不能给自己太多负累。”
我苦笑:“一颗也是伸手,两颗也是伸手,而且,还剩两颗,按五皇子说的,当下一个月一次就行了,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那儿要是查得出是什么,我们何止是少伸几次手的问题。”
舅舅走过来,拈了一颗放进瓷瓶里,说:“惜儿说得有道理,明浩,就依了她吧。”
明浩脸色凝重,塞好瓶盖,把瓷瓶放进怀里。
我笑:“进个宫这么多事情,真不知再见元慎时,该怎么办了?”
“惜儿,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了。还有,别怪外公罗唆,如果你不想入宫,和元慎接触时一定要注意分寸,断断不可用情,免得到时无法抽身。”
我认真地看着外祖父,点点头。眼睛一溜,看见外祖父桌上的文房四宝,指着砚台问外祖父:“外公,那你说说,那个砚台又是怎么回事呢?”
外祖父微微一笑:“若我料的不错,那个砚台应是一个信物,是太后拿给顾家,选择进宫女子的信物,砚台,恐怕指的就是喜爱收藏砚台的五皇子元慎了。这东西由太后送出,本当在顾家珍藏,不料却在五皇子处看见,你说太后会有什么反应?”
“哦,是这样。”应该是了,这么说,好像是可以解释这个砚台带来的所有疑惑。
“祖父会因为这事责罚大伯父吗?”
“我想不会,你祖父是个人精,他怎么会为了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来伤了自己和维文之间的父子深情呢?”
深情么?我笑,还真是不容易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