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39、涟漪河底见老蟹

　　灰蒙蒙，雾茫茫，天地间尽是空茫一片。不，何为天？何为地？此处，便是天地，亦是难寻。一团翠绿光雾，存在于这一片荒芜之中，流转不绝的生机，在这一片死寂中，毫不突兀，仿佛亘古之时，便存于此处。翠绿光雾翻滚不止，似无序，又似演绎着无尽玄机。冥冥中的力量，将它与另外四个相似却不同的存在相连，割裂不能。
　　忽而周围空间震动不止，翠绿光雾被击散，唯余核心一点绿芒坠落，不知流落何方……
　　若鸿猛地睁开美目，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此时身处天宁山，自己与清若的故居之中。屋外，月色正好。青冥化作原形，攀在一棵松树上，吸纳月之精华。
　　“梦吗……”若鸿喃喃自语，随即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以她的修为，怎会耽于梦境？方才的情形，与当初得到朱雀族的传承之时，倒有几分相似。近几日并未得到特殊的物件，怎会开启这般全然陌生的传承记忆，而且——“朱雀族乃是后天之灵，怎会有这等开天辟地之前的记忆……”
　　若鸿遥望窗外明月，神情晦涩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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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离开林国，回到天宁山已经两年，若鸿觉得，闷在这里没什么意思，出去走走才好。
　　青冥一心修行，无意红尘。若鸿也不想带着一个随时可能现出原形的小童，就将他留在天宁山。若鸿在院中下了禁制，只要青冥不自己跑出去，就不会有危险。
　　若鸿离了天宁山，往西南行去，一直到了涟漪河畔。时值中秋，正是河蟹肥厚的季节。涟漪河的蟹子很有名，每年都有人慕名前来。若鸿自然不是为了那点儿口腹之欲，她是来看热闹的。
　　涟漪河中有一只蟹子成了精。那蟹精顾念旧情，对昔日的同类甚为照顾。那蟹精本事不大，护不住那些个蟹子蟹孙。平时也就罢了，没谁故意和这河里的蟹子为难，只是这秋天么，就是蟹子精和渔民斗智斗勇的时刻了。
　　若鸿就是来凑这个热闹的。
　　此地不及林国繁华，却也有几座精致的小城。若鸿抵达的城镇名为“菊芳”。赏菊吟诗啖蟹，最是风雅。此处本无名，有那附庸风雅的商人，于此种植了好些菊花，引得文人雅客来观。后来人人效仿，每到金秋时节，满城菊花绽放，菊芳城因此得名。
　　若鸿一进城，就看见城门口的告示榜上，明晃晃的除蟹妖的悬赏。看来，那蟹精与渔民的斗法已经开始了。
　　若鸿不动声色地隐在人群中，听听这市井间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东家长西家短的，老百姓关心的，除了衣食住行，也就是这些了。这个季节，人们谈论最多的，自然是涟漪河里的蟹妖。
　　到目前为止，都是些小打小闹，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掀翻了几条渔船，没闹出人命。倒是知道了河里有蟹妖，不，应该说，每到秋天就要闹一气的蟹妖又出来了，好些渔民不敢下水了。这些渔民都指着秋天的河蟹好好的赚上一笔，因为蟹妖的存在，眼看着金银在眼前溜走，自然不甘。他们合伙凑了钱，发了告示，希望能有高人将那蟹妖收了去，他们也好下水捕蟹。
　　若鸿听着人们的议论，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此处离南宫家的本家不远。那蟹妖闹事，他们没理由听不到风声。四大家族都是见妖即斩的，没理由放过这蟹妖。除非蟹妖躲在河底不出来，只要他出手，必然会引来南宫家的人。如果他有本事和南宫家抗衡，大可以直接灭了这些渔民，怎么会护不住他的蟹子蟹孙？如果没什么本事，那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地方，若鸿不觉得哪里是她去不得的。既然对这蟹子精感兴趣，那就去看看好了。若鸿也不是个鲁莽无脑的。因为存有疑问，她没贸贸然地冲进涟漪河。她在河边放出了自己的气息，表达了善意的问候。按理说，有大妖怪临门，还这么客气，知道好歹的小妖们就算不肯出来，也要作出回应。至少，别让人家觉得你看不起人家啊。可是，过了好半天，水里一点异样都没有。若鸿不禁纳闷，难道这么巧，她一来，那蟹子精就被人给收了？
　　若鸿微微蹙眉，屏息凝神，探查水中的动向。越是探查 ，若鸿越是惊讶。寻常水域，便是没有成气候的大妖，也会有几个开了灵智的小怪。这涟漪河，竟是半点妖气也无，委实怪异。
　　就在若鸿犹豫是否要下水一探时，水中传来了动静。这动静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发现得了的。那是一道邀请的讯息，算是对若鸿问候的回应。若鸿接下了这道讯息，心中疑惑更甚。这浓厚的水行灵力，确是水中精怪才有，只是，这气息清灵纯粹，不似妖力，反倒与仙气接近。难道那蟹子精快要得道成仙了？还是说，这水里另有蹊跷？
　　不管真是情形如何，尽然人家已经邀请了，怎么着，也得走上一趟了。若鸿默念避水诀，落入水中。
　　若鸿循着气息，再说中寻找，不多时，就发现了气息的主人。远远的，若鸿就看见一只巨大的螃蟹趴在河底，眼睛和大螯耷拉着，没精打采的。若鸿小心的靠近，不露半点敌意。
　　那螃蟹也发现了若鸿，它举起钳子，咔哒了两下，似乎在招呼她过去。
　　若鸿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落在那螃蟹的正前方。“雾隐岛若鸿，见过前辈。”她说。说话的同时，她细细打量这个已经是仙的螃蟹——修行界达者为先，不管这螃蟹年岁几何，就冲它已经得道成仙这一点，若鸿叫它一声“前辈”就不算吃亏。这螃蟹个头奇大，通体青墨，只是这形态，不似河里养出来的，倒像是海蟹多些。
　　“雾隐岛？”螃蟹的声音很苍老，说起话来慢悠悠的，“雾隐岛也出妖怪了？赤梧可还好？”
　　若鸿不动声色地回道：“桐婆婆身体安好，若说有什么不顺心的，大概就是我惹她生气吧。”
　　“赤梧性子倔强，认准了的事情，谁也劝说不得。”老螃蟹的说，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比刚刚亲近了许多。
　　“确实如此。桐婆婆生性执着，我自叹弗如。”若鸿轻轻一笑，说，“还未请教前辈是桐婆婆的那位故人。请前辈告知，待得了空，我也好回去和桐婆婆说道说道。”
　　“哈哈，想问我的名字就直说，小家伙说话，净是拐弯抹角的。”老螃蟹笑着说。
　　“前辈莫怪。”若鸿低眉敛目，道。
　　“我没什么名字，年轻时自己取了个诨号，叫做海霸王。什么前辈晚辈的，我不喜欢。你唤我一声‘老蟹’就是了。”老螃蟹说。
　　“这个名字我没听过，就不说什么‘久仰’了。”若鸿抿唇一笑，说。
　　“就该这样！我等妖族，本就该自由随性，学那些人类做什么？客套来客套去的，也不嫌烦。”老螃蟹笑着说，“对了，丫头，这里一年到头也没个人，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若鸿大致摸清了这只螃蟹的脾性，说话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随性。她说：“我听闻涟漪河里有一只爱护后辈的蟹子精，每年这个个时候，就会和捕蟹的渔夫斗法。我是来看热闹的。”
　　“原来是个爱热闹的丫头！”老螃蟹豪爽地笑着，说，“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蟹子精，这热闹你还要不要看？”
　　“为何不看？老蟹若是不嫌弃，我还想出手玩玩儿呢。”若鸿轻笑着说。
　　“好！咱们俩就一起和他们玩玩儿。”老螃蟹大笑着说。
　　左右在菊芳城没找到合适的窝，若鸿干脆就住在涟漪河底。过了几天，若鸿发现，涟漪河不是没有妖族。他们的气息被老蟹掩盖着，在河边发现不了。这算是老蟹对涟漪河中的后辈的庇护。这庇护也不是白来的，若是老蟹有所差遣，它们就得乖乖地干活，不能推脱。
　　因为来了客人，老蟹消停了好几天。岸边的渔民看着涟漪河风平浪静了，又大着胆子，下水捕蟹了。
　　若鸿与老蟹隐在河底，以神识观察水面上的渔夫。
　　“这才几日功夫，就又来了，人啊，总是记不住教训。”老蟹晃了晃大螯，叹道。它说着，拨了拨水，水面上的渔船就开始在原地打转儿，任凭渔夫如何动作，都不听使唤。
　　“教训不够，自然记不住。”若鸿低声一笑，说。她素手轻挥，水面上立时卷起几丈高的大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渔船。
　　老蟹一惊，忙挥起一道浪潮，阻住那滔天巨浪，道：“丫头真是狠心，这一下拍上去，那些人怕是都没有活路了。咦？”原来若鸿扬起的浪潮抵消了老蟹的那道，余势不减地继续向渔船涌去。老蟹忙又扬起两道水浪，终于止住了若鸿的那道浪潮。老蟹吐出一口气，说：“丫头本事不小，就是煞气太重，对修行不好。”
　　若鸿轻笑着摇头，说：“我的修为，也就是如今这般了。不求天道，自在红尘，也没什么不好。”
　　老蟹仔细打量了若鸿一番，说：“你……确实与旁人不同。不过，将来如何，谁也说不清楚。现在没办法，没准儿将来就有了。”
　　“承老蟹吉言。”若鸿说。
　　“瞧瞧，又客气上了。我说，丫头，别这么说话行不？你弄得我我浑身不自在啊！”老蟹说。
　　“习惯如此，一时改不过来，请老蟹多多包涵。”若鸿歉意地说。
　　“还是太客气了。”老蟹无奈叹道。
　　若鸿逗弄着大胆游过来的小鱼，漫不经心地说：“来这里好些天，有一件事我是越看越疑惑，不知，老蟹能不能给我说道说道？”
　　“什么事儿啊？”老蟹说。
　　“老蟹本领高强，莫说是几个渔民，就是整个涟漪河畔的人，对付起来，都不成问题，怎么……”
　　“你是想问，我怎么护不住这一河的生灵？”老蟹笑着说，“我护着它们做什么？我是海蟹，和它们有什么关系？”
　　“老蟹越说我越糊涂了。”若鸿说。
　　“这就要从我的来历说起了。你早看出来了吧，我不是河蟹，乃是海蟹。”老蟹说道。
　　若鸿微微颔首，随即歉然道：“老蟹的身形，确实不像河蟹。我还以为，老蟹是混血。还望老蟹勿怪。”注重血脉传承的，不仅仅是人类，妖族对混血的态度，绝对说不上友善。
　　“要是我年轻的时候，听了你这话，定要和你斗上一回。现在老了，有些事儿，也就想开了。”老蟹轻轻一叹，说，“我原本是东海龙王坐下有数的大将。当年我和那老乌龟争夺东海丞相这个位置。我的修为比它高，功劳比它大，可就是不如它会钻营。结果你也知道了，它赢了，我输了。钻营的本事也是本事，我虽然不服气，也没想闹事儿。那龟/儿/子心眼儿小，竟然撺掇龙王，让他把我派到涟漪河来当河神。龙王有令，我能怎么着？老蟹我就只能在这涟漪河安家落户了。”
　　“原来竟有这么一番故事。”若鸿略带惊讶地说，“只是，老蟹的作为，我依旧不明白。”
　　老蟹摇了摇大螯，说：“这事啊，只有做了河神，才能明白。河神不只要管这一河的水，还要照顾这块儿地方的生灵。这么多年，我算是琢磨明白了，这片地儿的生灵是有数的，多了哪样，少了哪样，或是哪样的数目不对了，都要出乱子。”
　　“可是人类捕蟹，这河里的螃蟹无法繁殖了？”若鸿皱眉问道。
　　“丫头聪明，一点就通。”老蟹再次摇了摇大螯，高兴地说。
　　“何不显圣托梦？凡人敬重鬼神，老蟹若是施法，他们定然遵从。”若鸿疑惑地说。
　　老蟹哈哈一笑，说：“我整日呆在河底，总要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不是？”
　　“乐子？那些渔夫？”若鸿挑眉。
　　“不，是除妖的人。”老蟹一本正经地说。
　　“……”
　　又在水中住了两日，若鸿就告辞回岸上去了。
　　出水时，若鸿不小心，正好被岸边的渔夫看见。若鸿没有动作，站在水面上，等着看那群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想那群人竟纷纷跪下叩头，口呼“仙子”。还有人向旁人介绍，这位仙子是如何的仁慈善良。
　　若鸿耳力不错，听见了他们的说辞。
　　原来，这几个渔民前两天在河面上遇到了几丈高的大浪，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又出现了三道小浪，挡住了大浪，他们这才安然无恙。那大浪，自然就是那个螃蟹精弄出来的。小浪吗，自然是眼前的仙子救人了。
　　若鸿略微沉默，说：“尔等捕蟹太过，致使河蟹无法繁殖，惹得河神发怒，才有此波折。望诸位有所节制，以免惹祸上身。”看着那些渔民叩首称是，若鸿广袖一甩，消失在原地。
　　若鸿回想刚刚所见之人，决定暂时不来涟漪河了。刚刚有一人，帝气相随，隐而不发，乃是潜龙之象。这涟漪河畔，怕是要有一位主人了。凡人朝代更迭，妖族还是不要参与为妙，免得卷进因果，脱身不得。
　　比起人家帝王之事，若鸿对自己的事情更关心。若鸿是流焰怨恨的延续，凶煞异常。如今这般修为，已是糟了忌讳。若是再进一步，怕是仙界难容。听那老蟹之意，事情似乎犹有转机。难道说朱雀族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不成？

作者有话说

　　某人被强制拉来客串老蟹了。让我们感谢她的倾情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