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鞘舞》灵夜

4、剑之殇·鞘之舞

　　他还是去了。
　　彼时，我明白，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心中的理想。即使是我。
　　因为，剑执意要挥去的方向，无人能阻挡。
　　而那时候，剑，便不再需要鞘了。
　　我翻身上马，藕色的衣襟卷起滚滚黄沙，稠密而苍凉。
　　眼前，他的笑靥再次浮现，眼眸若星，漆黑如夜的发。
　　天化，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要……
　　一定要！

　　禁城，血舞狂沙。
　　静谧之月，泛起诡异的蓝光，幽然西下。
　　远方天空，渐染成亮眼的白。断垣下，败草丛生。
　　我远远望见，那个在我心中挺拔的身影，那个支撑着我全部世界的身影，颓然跪倒在广场中央。
　　他的四周，红如炽火的莲，在一刹那时间，大片大片的盛开，妖冶无比。
　　一柄长剑，深深刺穿他的脊背，血肉模糊。
　　我呆立。
　　蓝月的光反射在剑刃上，明亮得眩晕。
　　冰冷的风，从我发间穿过，扬起紫色的刘海。空洞的眼眸。有血腥而绝望的气息。
　　我缓缓向前，走过一个世纪的流年。
　　努力保持着，不让自己跌倒，尽管，已经丧失意识。
　　终于，跪倒在他身前。
　　颤抖着，托起他温热的身体，轻若羽翼。
　　耳边，忽然传来苍凉的歌，低沉而凝重，仿佛千年不化的冰霜，充斥着刻骨寒意。
　　我想，我是做梦了。
　　一个可怕的梦魇，让我窒息，挣扎着想要逃离。
　　可是最后，我绝望的发现，这个噩梦，永远不会醒来。
　　我低下眼睑。
　　年轻的面容，如今双目紧闭。
　　我轻轻摩挲那双曾经如水般温柔的眼眸，闪亮如黑夜中的明星，看向我时，笑意盈盈。
　　他粲然笑着，冲我招手，说，过来，灵，我给你唱歌。
　　干裂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着。
　　那首只为你唱的歌。
　　天化，我只为你而唱。

　　拂过脸颊的风 吹动了彼岸的花
　　那最美的景色 与你一起分享
　　就算道途多艰辛 也要一同走下去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啊 就会什么也不怕
　　这首只为你唱的歌 只为你而唱

　　手中，无数光点开始浮升。荧黄色的光，映亮我的眼。
　　我仿佛又回到从前。
　　那一晚，你拉起我的手，在一大片高高的芦苇地里，奔跑。好多好多萤火虫被惊扰，在顶上的夜幕中，飞舞着，像极了漫天星辰。
　　如今，你也要变成萤火虫，飞走了吗？
　　天穹的边际，朝阳发出耀眼光芒。
　　一道苍白的星，划破天际，朝着远方看不见的地方，飞翔。
　　我淡淡微笑，看着怀中冷清的空气，似乎那里，还残留有某些抹不去的记忆。
　　“灵……”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我。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久违的泪，竟在此时，润湿了我的面颊。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一直想要守护的东西，终已失去。

　　我停下脚步。
　　脚下，雪白的百合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那片白色的花海，随风翻起一层又一层的浪，侵向我的衣裙。
　　天化，你还记得这里吗？
　　那一年，我们第一次偷偷下山，偶然看到这片野百合花海，一眼，便沉醉。
　　朦胧温暖的白色光芒中，你稚气的脸上漾起明亮的笑。
　　你说，灵就像这些花儿一样，真好看。

　　物是人非。

　　我向太公望辞行。
　　他安静的看着我，眼中，精光闪烁。
　　“灵，留下来帮助我们，好吗？”
　　我闭上眼，淡然的笑。
　　“不了。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是的。我会留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剑需要我。
　　可是如今，剑的光芒已逝去。鞘，便丢失了灵魂。
　　我，再没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了。
　　我终于还是远离了那些人们，那些曾一起欢笑，战斗，倾诉，流泪的人们。
　　长长的旅途，我徒步前行。
　　终于，来到了这里。
　　百合花海，幽雅的香，有淡淡的记忆。

　　八岁那年，一场妖艳的大火，焚毁了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世界变得孤独。
　　八岁那年，一个名叫道德的仙人，把我带到没有哀伤的地方。
　　八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孩子，他湖色的眼眸，沉静如水。
　　八岁那年，我开始了生命中，最久远的羁绊。
　　接着，那个名叫道德的男人，还有那个目光如水的孩子，一个一个，从我身边逝去。
　　我的世界，分崩离析。

　　我在掌中燃起一团明火。
　　亮眼的红光，牵起我的思绪，重回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残忍的绚烂的红色花朵，烧毁一切，唯独除我。
　　我安静微笑。
　　轻轻挥手，霎时间，飞火流焰。
　　雪白的花海，被染上烈火的色彩，炫目，一如那个毁灭我所有的夜。
　　只一刹那时间，流火飞溅。

　　当火簇沾染上衣裙的那一瞬间，我脑海中浮显出许多破碎的画面，凌乱的，飞快掠过。
　　我看见，他从一块岩石上跳下，伸出脏脏的小手，灿烂笑着，对我说，你好，我叫黄天化；我看见，阳光从他头顶洒下，金黄的氤氲，他的笑，如樱花般绚烂；我看见，他站在一大片洁白的花海里，明朗的笑着，回头看我；我看见，他站在我身边，低下眉眼看我的样子，水漾的眸子里，有我读不出的情愫；我看见，我们一起站在高高的芦苇丛中，仰望星空，萤火虫飞舞着，盘旋着，绕花了我们的眼；我看见，他伸手揉乱我的发，轻声骂我，笨蛋；我看见，他坚定的看向我，星目剑眉，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我看见，他怀抱着心爱的吉他，坐在高高的岩石上，朝我微笑。
　　风从他夜色的发间穿过，带着一缕清香，向穹顶拂去。
　　他说，灵，这首歌，我只为你唱。
　　只为你而唱……

　　耳边，满是火焰的悲鸣。
　　我抬头望向天际，却发现，那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你明亮的眼。
　　视线，很快便被火红的光填满。
　　渐渐，焚作灰烬。
　　我想，在那一刻，我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