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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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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我那次潜入水底,我就不会遇见逸。
他伤痕累累,命悬一线。
水里都是嫣红的血丝,像不可捉摸的的水草,恣意招展,命中注定把我牵引到他的身边。
看到我水粼粼血淋淋出现在大堂,顿时人仰马翻。
泷正执朱笔批折,见我狼狈闯入的模样也十分吃惊,手里的茶杯抖了一记险些坠地,不过很快稳住问:“怎么回事?”
“小尤,”我有气无力的唤,“这人受了重伤,快快!”
小尤敏捷的接过伤员,吩咐就医,另一边,干燥松软的大毛巾轻轻覆上落汤鸡的脑袋。我抬起头,对她感激地笑:小尤最是贴心能干。
泷眯起双眸,还带几分稚嫩的双唇抿了起来。
他手中的绿茶悠悠吐出一圈圈白雾缭绕,热气腾腾翻滚在金色光缕中。
上下打量了我很久,终于确定我没有损伤。于是又镇静的拨动起茶杯盖,细细品尝。看着堂内大家穿梭忙碌,良久开口道:“这人不能留下。”
我说:“我担保他绝对不会是刺客。”
泷说:“是不是刺客我自会叫他吐露。”
我叹气:“你瞧瞧,这手臂这小腿儿,像练家子吗?再说了,我不留下他,难道看你转身把他抓回来严刑逼供丢了性命?”
泷长长的睫毛上下颤动了两下,明亮的流光从黑瞳里一闪而过。他被我说中心事,也不再辩解,放下杯子,继续埋案疾书。
无视我……
别人家的小孩都对自己的哥哥言听计从,只有我家的从来对我不屑一顾。不是我的错觉,每次说话都能感受到从他鼻孔吹出的两道清风。
众人都看着我俩,停下手中的活。只有小孩儿若有似无的喘息声挣扎在身下的软塌里。可怜见的。当家不发话首肯,谁都不敢造次。
我只好厚着脸皮,蹭过去搂着他腰,撒娇说:“把他留下吧,我一个人闷得慌。”泷把我推开,说:“嗯,这倒是。多几个刺客,让大家跟着你上蹿下跳你就不闷了。”听听,这是什么形容词。
“这样好吧,他留下来同时你可以多派几个人来看住他。”我继续说服。
泷搁起笔,又换了份折子,心不在焉地说:“多事。”
……我忍。
我软磨硬泡:“泷,你瞧他多可怜啊。小小年纪遭了这份罪,流了这么多血,眼看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人是我背回来的,我实在不忍心。只要我们收留照顾他,他就能活过来的。毕竟鲜活活的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对吧。留下他吧。求你了。”
见他不说话,我干脆手脚齐上,整个人缠在泷的背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耳垂锲而不舍吹着“枕边风”:“好不好啊,小泷,你不救他就真的死了!我一想到今天背过一个死人我会害怕的。这个触霉头的啊。好不好啊,小泷,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18年悠悠昭华朝夕相处,泷的个性脾气我了若执掌。
一是吃软不吃硬。
二是见不得自己亲人难受。
果然,泷立马投降了。
“啊呀,走开走开……”他红着脸,眉头打结,赶苍蝇似的把我推开, “你身上都是水,别靠过来。纸都被你弄湿了。好了好了,算我怕你好吧。”
我哇哈一声欢呼,跳下宝椅,趾高气昂的使唤起下人们忙东忙西,受掇伤员。
小尤掩嘴而笑,水波秀峰,眉目弯弯。
我心里发毛,说:“做什么这么笑啊,怪怕人的。”
小尤说:“没有没有。”
泷不满的说:“人家是笑你为老不尊。”
我用最阴狠的角度白了他一眼:死小孩,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小尤说:“大皇子,这人的确来路不明,您最好小心。”
我点点头,说:“这人还很小,长得又很漂亮。死了太可惜。”
小尤笑:“大皇子是看他小还是看他漂亮?”
。
泷也抬头看我,眼光灼灼闪烁不定。两人视线在空气中相接,我尴尬不已,忙低头,半晌才说:“我是看他年幼,不知被哪个仇家划了这么多血淋淋的口子,想是受家里牵连才遭了无妄之灾,生命垂危怪可怜。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是、是。我也没说别的意思。我只说了一句,大皇子就说这么多。”
……是不是我这娃娃脸看上去特别惹蹂躏,人人都捡软柿子捏。
太医老张已经安坐在塌前。但见他小心翼翼的清洗那些可怖的血口子,然后手脚麻利的包扎并敷上金创药,这才垫起小孩儿的嫩白小手臂,拈须细细切脉。过了一会儿回到案桌边,轻点笔墨,慢悠悠写下方子。如此这般一一做来,胸有成竹,有条不紊。
时至今日,水云殿再不是当初模样。
不单单是刻意网罗人才,10余年来更是稻光养晦殚精图志,只为一朝风云变色,夺回旁落的江山大权。
“大皇子,”小尤嗔怪的点点我的鼻尖。“奴婢在给您换衣服,配合一点好吧?”
“哦哦。”我立马自觉地把自己剥个精光。换上白净的棉织衣物,套上外衣。小尤拿来的是一套紫气金纹的长袍,腰间是浅黄绑带。红色流苏下侧,精工细绣一条紫色游龙,栩栩如生。小尤拍了两下衣褶,帮我打理好,小退几步,啧啧道:“大皇子就像这般不说话,倒真是个风流锦绣的人物。”
……小尤,我总有一天让你卷铺盖回家。
转身,看到泷已堆叠起小山似的奏折,舒舒服服的翘起二郎腿品茗。
头微低,眼微眯,很享受陶醉的样子。
“小老头。”
泷危险的扬起精致下巴:“你在说谁?”
“……我说我年纪大了体力不行,泡个水就直犯冷。啊哈,真成了小老头了。”我为什么要自贬自侮……呜。
“这么好喝?我也来。”我心痒痒,也抄过一个瓷杯就势倒满。
“等等!”
他来不及阻止我,一口滚烫的热茶就从我口中尽数喷出。
“哇,好烫好烫!呸呸呸……我要死掉了。”差点把舌头咬到,谁砌的茶,不知道开水会烫死人的吗?我用力哈气,爪子不停挥舞。
不晓得为什么,刚才似乎听到一记惨叫。好像是,泷的声音……我心惊肉跳的抬头,顶着泷热水淋透的青白脸干笑。
擦擦,再擦擦。还好,泷脸上被烫到的地方只是一小块,我卷起袖角轻轻用力,白白的脸颊上,粉红的一块分外惹眼。真叫人心疼。
他的脸从青变黑,从黑变红,又退回白色。良久,叹一口气:“早晚被你气死。”
我委屈,不过一点小错误,能改就好。我都不顾做哥哥的尊严放下架子,小心翼翼看你脸色,你还想怎么样?
“这是今年进贡的新茶,一定要沸水冲饮,即时入口方才芳香四溢异香缭绕。”泷为我解惑,还不忘记打击报复:“要一口一口慢慢品。否则牛饮,珍茗又与沟水何异?”
好吧,我就是牛。
“这茶前几年怎么没见过?”
“是我从国舅大人那里讨来的。”
我沉默。
“他怎么敢……?”
“哼,这个老狐狸,他怎么不敢?若不是我暗中叫人当朝参了他底下人一本,他还霸着蜀山国收不报呢。”泷不满的蹙起细眉。
我知道此刻泷虽然说得轻松,可是又花了多少心力明察暗访,心中又是如何憋屈隐而不发。
摄政王素来只手遮天,国舅借口孤儿无依,外戚王爷个个义气遄发,真正的天子皇脉却处处受制忍气吞声。谁能知道我们走过怎样的岁月,才在这吃人的宫闱中获得苟延残喘一席之地。
风光吗?贵气吗?惹人眼红吗?谁又了解背后的酸楚迷茫。
我看着泷假装出的满不在乎,刚刚退去少年线条的纤细样貌,心里泛上阵阵疼痛。
对不起,泷,我是个不合格的哥哥。
“泷。”
“嗯?”
“我一定好好看着他,不会让他惹任何麻烦的。如果他有什么异样,你就立马砍了好了。”我咬着下唇说。
泷忽然笑了:“知道你心软。放心,我不会和小孩计较的。”
我鼻根有点酸。你又何尝不是个才18岁的小孩?只是你都忘记自己也是个孩子了吗?
一个侍卫跑进来,俯身说了什么,泷理了理东西,就走开了。
下人们静悄悄的各司其职,我看他们忙得差不多挥手摆退他们,然后坐在小孩儿的身边。
泷只道是我同情心作祟,却不知我救下小孩儿的个中缘由。
我细细摩挲着自小孩儿颈边取下的白色汗巾。丝蚕缎面,四角各自绣着紫色的小花。花儿通体碧绿奇特的只开半朵,犹如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朝阳,遮去半边脸儿。
这是哈赤国花。名叫日金。
当时泷年少,我却到了纪事的年纪。
那一年我国宴待四方宾客。那时母后父王还在,国力昌盛,父王的一个嫔妃诞下宝宝又是连年国库充实,父王乐不可支,便下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将当时的灯会办的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吸引了不少外国使臣。
就是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日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