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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还如一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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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行下马找了棵树靠坐下,双手环抱着膝盖,“洪墨飞,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
卫行知道,自己那十年的相思,十年的委屈,终是要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会那么痛,说出来也总算有个人肯听自己的故事。
洪墨飞飞身下马,在两只马的屁股上用力一挥,两只马吃痛着往前飞奔而去。“好啦,现在你把故事说给我听,那马儿也偷听不到。”说完,在卫行的身边坐了下来。
卫行似乎在想着该从和说起,良久才开口。
“三岁那年,家乡闹灾荒,父母在逃荒的路上把我扔下了。我就一个人坐在路边,不哭也不闹,看着路人从我面前经过。少爷小姐,老板佣人,老的少的,没有一个人会多看我一眼。毕竟路边的乞丐确实不多我一个。
寒风刮在我脸上,很疼,是钻到骨子里那种疼。天也越来越黑,我突然开始害怕起来,用双手环抱着双腿,瑟瑟的发抖。后来就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冻晕,又或者是饿晕了。
当我再醒过来时,身上盖着一条好软好软的被子,床也好软,是我从未睡过的大床。然后他就出现在我面前,那双温柔地看着我,带着一丝喜悦和安心。他就想冬天里的暖阳一般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说,他叫千景凡,景色的景,平凡的凡。是了,在那么绝尘脱俗的他面前,什么景色都是平凡的。很谦虚又很骄傲的名字,而我,从那一刻开始,就牢牢地记住了那三个字。
当时的他十一岁,大概这么高。”说着,卫行就地这么比划了一下。轻轻嘀咕着,“十一岁呢,就这么高了。”洪墨飞没有打断她,其实我十一岁的时候也有这么高了。
他看着卫行的眼睛,如星光的眼眸里,满满的溢着温柔。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就跌进这温柔的深渊。
卫行缓缓收起比划的手,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还是叹。
“我不喜欢他给我安排的丫鬟,她们的笑容里总夹杂着些我不喜欢的东西。千景凡就把我带在身边。他不过十一岁,就要每都处理庄中事物,傍晚时分还要练剑,练的手都磨破了,也不肯休息。可是即使这么忙,他还是总会抽空陪我说话,问问我的名字,问问我爱吃什么,说说他以前总是一个人,形影单只,处理事物也不能向谁去问,说他很累,说他也想要个亲人。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话,刚来千暖庄的那几天,我一句话都不说,他知道我只是不肯开口,却从未厌烦过与我聊天。
我记得我第一次开口喊他景凡哥哥的时候,他好开心,笑容在脸上挂了一天,就连处理事物的时候都是笑的。
后来他帮我取名,本想在卫风里找句话送我,姓卫风的卫,可好?我用手点了点桌子,抬了抬下巴,行。他被我的样子逗乐了。好,那就叫卫行。
他不知道,每次下人向他过问时,他总会敲敲桌子,想一会后一抬下巴,然后说一句,行。每次我都在旁边看着他,把他每个动作都印在脑子里。
有一次有人来庄中探访,说是老庄主的朋友。老庄主在爱妻过世后就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了。千景凡带着我一同去见那个朋友,但因着礼仪,我躲在屏风后听着他们的谈话。
是来给千景凡说亲的,我悄悄地探出头,看到那个姑娘低着头红着脸躲在她父亲的身后,光那娇羞的模样就美得让我羡慕。有人要嫁给千景凡,我本该开心的,这样千景凡就有妻子,就有亲人了。可心里却有种陌生的疼,我突然害怕起来,怕千景凡答应,怕他以后就不会对我那么好了。
我转过身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了自己的房间,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当初父母不要我的时候我都没有哭,现在却居然哭了,练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千景凡没过多久就赶来了,他轻轻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把我搂在怀里。他告诉我他回绝了那门亲事,我开心的不顾眼泪还在眼眶里,就笑的出了声。
那年,他16岁。是该娶妻了,可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听说过有人来千暖庄说亲。
我拿时刚开始学女工,第一个成品就是一直绣着小猪和小兔子的荷包,他属兔子,我属猪。其实应该绣鸳鸯的,那时候不懂,也不会绣鸳鸯,现在懂了会了,也不能再绣给他了。
他接过我的荷包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紧紧地拿着,生怕我还会讨回去一样。我现在想来,那上一团粉的一团白的,鬼才知道绣的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害羞,抬起头就说,景凡哥哥拿了我的荷包,就要娶我作妻子了。
当时的他没有当我说笑,郑重的点了下头,他说,他会娶我。事实上,我也没有在说笑,我从做那个荷包开始就认定要做千景凡的妻子。
他教我读书,教我习字,陪我游戏,我所有的童年全是关于他的记忆。早上叫我起床,晚上知道我怕黑,便一直到我睡了才离去。我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这样,我半夜做了噩梦,他便是第一个过来安慰我的。
现在的我即使拥有绝世武功,却也害怕回忆,因为回忆,便是他。
一个人不能太幸福,太幸福了,连老天都会妒忌。
他21岁生日 ,江湖上和他那么大的男子早已作父亲了。可是他说,他要等我长大,等我及笄便娶我为妻。
他生日那天,我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我偷偷地溜到了无心崖边,那里有很多银耳,每年我生日,他总会亲手做一碗银耳羹给我吃了。他总以为我喜欢吃,其实是他救下我那天,喂我吃的第一个食物。
我也要做银耳羹给他吃,我想告诉他,我喜欢的不是食物,而是羹里的心思。
天很黑,无心崖很危险,平时千景凡是不允许去,可是我知道无心崖的银耳很好,每年我吃的,都是千景凡自己去采的。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愚蠢最让我后悔的事。如果那天我没去,我就不会滑落悬崖,我就不会与他分离,生死两茫茫。
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可是,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手脚都不能动躺在了一间木屋里。师傅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在而后的十年里与我说的只有他的生世,他救我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我帮他报仇。师傅当年摔下崖时,双腿彻底摔断了。师傅说我很幸运,这些年从附近山崖上坠下来的人只有我的四肢是没有彻底摔断的,骨头若是摔粉碎了,神仙也难救。无心崖不是特别高,但摔下来不是死必是残。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运的,师傅救好我后,便开始没日没夜的教我练武,他不准我离开谷底,而我也确实走不出谷底,师傅在谷底摆了阵。当初他带我进来时我是昏迷着的,可即使醒着,我也记不得进入谷底的步法。
练武比我摔下崖时还要痛千千万万倍。师傅说,等我练成了,便放我出去,可这练成究竟是练得怎样成呢?我不知道,师傅也没说,炎夏冬雪,我一练便是十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练武,累的连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都不做。
记得出谷那天,师傅紧皱了十年的眉头终是舒展了,可那皱纹确是无论怎么都舒展不开的。我知道,师傅老了,师傅也知道。所以,他把所有内力都传给了我。江湖上盛传的孤鸿派秘诀其实就是师傅把内力传给徒弟,仅此而已。可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掌门又有哪个肯这么做呢?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他们可是比任何人都懂。
师傅年轻时多么不可一世,可却被人陷害,坠下危崖,一个人在谷底过着生死不如的日子。我想我一定能理解他,否则当他告诉我十年前是他用掌力打松了无心崖的泥土才致我坠崖的时候,我肯定不会那么平静。毕竟眼前的这个人,他把所有希望和信任都寄在我身上。我能想象在没遇见我之前,师傅是有多煎熬地在众多山崖下等待,仅仅因为那双断腿一出山谷便能让仇家残害致死。
等待是痛苦的,我在崖下不过十年便深知其苦,而师傅呆了二十多年,更何况师傅背负着一身的仇恨。所以在他看到希望时紧紧抓住也无可厚非。
一个人常年载着深厚内力,一夕之间失去,就是年轻壮士的身体也受不住。没了内力的师父一下子就老了,不过一个时辰便撒手人寰。我在师傅坟前发誓一定为他雪耻报仇,他生前我从未答应过给他报仇之类的话,可他还是信我的,不然不会传给我内力。
信任,是他教给我的最后一招。所以当我拿着地图出谷的时候,我坚定的相信千景凡没有忘记我,他还是记得自己的誓言的,他还在等着他的小行回家给他炖银耳羹。
可是,我一出谷,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千暖庄庄主千景凡要成亲的消息。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信任的,不是每个人都还记得幼时的誓言。”
“卫儿,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洪墨飞知道卫行肯对自己倾诉,那代表着她对自己的信任。
卫行没再说话,洪墨飞也没再说话,寂静,是最好的笙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