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刀》六道众生

2、初遇

　　左宁时第一次见到苏沂然时，天正下着大雪，风卷着雪花肆掠着大地，刮得人睁不开眼。左宁时勉强在雪中坚持了半个时辰，最后终于放弃，找了个破旧的寺庙，打算等雪小一点再继续赶路。

　　想不到进了庙，竟然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那人一袭青衣，穿着雪白的狐裘，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左宁时当时不过十八岁，行走江湖也才一年，江湖经验少，做人也不老到，他自幼被师傅抚养长大，没怎么和别人接触，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触别人，所以见到生人，大多是默不吭声，顶多微微一笑，不会轻易和别人搭话。

　　庙里的公子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却天生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左宁时在心里本能的皱了皱眉，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觉得还是少招惹对方为妙。

　　可是不招惹别人，不代表着别人不招惹他。左宁时一边生火，一边能够感觉到背后打量的目光，他纵是生性温和，毕竟年轻，没多久就忍不住了，回身问道：“不知在下是否得罪了公子，公子为何一直看我？”

　　“哦？”青衣公子被人逮个正着，却一点没有难为情的意思，反倒勾起唇角嚣张的笑了笑，道：“为什么我看你，你却问是否得罪了我？还是说你经常得罪人？”他的相貌本就很好，再加上那几分只有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才有的贵气，因此这个笑容到了他的脸上，不但不让人讨厌，反而觉得有几分可爱。

　　左宁时却没心情注意这些，他本是出于礼貌才那么问，结果居然反被对方取笑，不由有些气结，但他向来不会与人争吵，又显然比不上对方的伶牙俐齿，于是干脆转过身不理睬，权当没有听见。

　　青衣公子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凑上前去，开口却道：“你这人还真是无趣。”

　　左宁时仍然烤他的火，不予理睬。

　　青衣公子撇了撇嘴，忽然无比委屈，“喂，这天寒地冻的，大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我叫苏沂然，你呢？”

　　看他一脸可怜相，左宁时不由的顿了一下。他本不是个冷冰冰的人，先前也不过是觉得面前这人是自己很难应付的类型，这才不予理睬，这下看对方都自报家门了，面色也软了下来。

　　“在下左宁时。”

　　“哦？想不到阁下就是今年来名声大噪的暖玉公子左宁时。”苏沂然的语气有些惊讶。

　　可是这惊讶却远远不如左宁时心中的多。他这一年行走江湖，虽说确实有点小名气，名声大噪却绝对谈不上，说出来更是很少人知道，这个苏沂然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居然连他被人取笑时取得称号都知道，实在不简单。

　　左宁时表面不动声色，问：“兄台居然知道我。”

　　“那是自然！”苏沂然满脸兴奋，简直是两眼放光，“江湖中的事情我可是一清二楚，我早就想在江湖上闯荡闯荡，和你们这些少侠一起快意人生！”说着，目光又黯淡下来，“可是我爹一直不肯，所以我才偷跑出来。”

　　左宁时眨了眨眼，有些失笑。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

　　很多年后，每当左宁时想起他们初遇的情景，总觉得自己是被苏沂然给骗了。

　　又或者仅仅是命运。

　　当然是命运，否则他们也不会在这样一个大雪天，这样一个荒郊野外的破庙里遇见。更奇特的是，就在左宁时和苏沂然攀谈没多久，破庙的大门居然又被人撞开了。

　　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她的发髻很凌乱，姣好的面容写满了惊慌失措。看到左宁时和苏沂然，她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救星，急切的向他们冲过来，但跑了两步却又迟疑起来，惶恐的看了一眼身后。

　　左宁时和苏沂然不由也看向她的身后，破庙的大门本就破旧不堪，经过几次撞击已经摇摇欲坠了，这一次，干脆被人一脚踹开，呼呼的北风立刻灌了进来。

　　“妖女！我看你往哪里跑！”一个一脸正气的江湖人士领着一七八个人，举剑指向那女子，仿佛完全没有看到站在一旁的左宁时和苏沂然。

　　“两位公子，求你们救救我！”危机当头，女子先前的迟疑也一扫而空，飞快的跪在他们的脚边，“求你们救救小女子！”

　　左宁时自幼被师傅教导的侠义心肠，见状下意识的将女子护在身后，抱拳问道：“各位前辈，不知这位姑娘何处得罪了大家，还请看在她一个弱女子的份上，高抬贵手。”

　　“弱女子？”那个一脸正气的领头人嗤笑一声，道：“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谁知道她和魔教的九华仙子什么关系，看她这年龄，说不定就是她的孽种！”

　　“九华仙子？”左宁时皱了皱眉。这个九华仙子在十六年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教右护法，可后来她却爱上了唐门独子唐逸，还不惜为他叛出魔教，只是世事难料，唐逸最后不知为何却和别人成了亲，从此就再也没有人听到九华仙子的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左宁时实在想不到今天竟会在这里听到她的名字。

　　“前辈说她和九华仙子有关，请问可有证据？”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就冲她手中的胭脂……”

　　“青竹！”领头人厉声打断身边插话的年轻人，年轻人也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脸刷的变得苍白。

　　“胭脂刀？”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沂然忽然“啪”的打开手中的折扇，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与现在的天气毫不搭配。“得胭脂刀的天下。传说只要得到胭脂刀，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也难怪你们这帮龌龊之徒冒着这么大的雪追杀一个小姑娘。想不到沉浸了十六年的胭脂刀居然会重出江湖，真是有趣、有趣！”

　　领头人本来正眼都没瞧苏沂然一眼，这下倒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样子不过是个富家公子哥，胭脂刀的传闻出来时他可能还没有出生，想不到居然也知道。

　　这两个人，不能留！领头人眼中凶光一闪，嘴上却道：“既然被你看穿，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性命堪忧！”

　　苏沂然哈哈大笑，“可我就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英雄救美还是我最喜欢的江湖桥段，尤其是面对你这样的人……”他面色鄙夷的扫了对方一眼，啧啧道：“自以为清高的装束、寒酸的木簪子、一脸的贼眉鼠眼，还有那把破烂的青锋剑。点苍派掌门穆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满口仁义的衣冠禽兽！”

　　想不到自己的身份竟然会被一个毛头小子看破，穆云的心里一惊，眼中凶光更盛，却也哈哈大笑起来，“小子，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今日既然被你识破身份，那我就更不能留你了！”说着纵身一跃，举剑就像苏沂然刺去。

　　左宁时乍听眼前之人竟是点苍派掌门，心中也是一惊。点苍派虽然不过是小门小派，可是青锋剑法的威力却不容小觑，见状立刻要上前帮苏沂然，可这时那个叫青竹的青年也率人围了上来，左宁时的武功虽然远在他之上，但毕竟对方人多，再加上他还要护着身后的女子，一时分身乏术，眼睁睁的看着穆云一剑刺向苏沂然的心口。

　　比起左宁时的惊慌，苏沂然却显得沉着冷静多了，他手中的折扇就如同长在他手上一般行云流水，频频挡住穆云的杀招，左宁时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是小看了这个所谓的世家公子。

　　苏沂然无碍，左宁时也就放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对付眼前的这帮喽啰。他毕竟武功高，三下两下便把他们打趴在地，然后回头打算看看苏沂然战况如何。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叫左宁时大惊失色。

　　苏沂然功夫虽不错，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没什么江湖经验。他的出手太过花哨，招式太过繁复，他的功夫，仿佛更适用于欣赏，而不是用来杀人。

　　这一点，左宁时看得出，穆云这个在江湖上打滚了数十载的人自然也看得出，他见自己的剑无法伤到苏沂然，便心生毒计，趁着出剑的间隙左手一动，一枚细小的毒针滑入他的掌中，然后飞速甩向苏沂然。

　　左宁时看到这一幕时，毒针已经接近苏沂然的喉咙，纵是左宁时有天大的本事，此时也不可能替苏沂然挡下。然而就在这时，苏沂然又让他吃惊了一回。

　　苏沂然的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软剑横在了他的喉前，毒针“嘭”的一声在剑上激起一点火花，落在了地上。

　　穆云后退两步，“你！”

　　“我什么？”苏沂然冷冷的笑道，原本明媚甚至显得有些天真的脸忽然变得狠戾起来，他的唇边仍然是挂着那漫不经心的微笑，却无缘由的让穆云打了个哆嗦。

　　“想暗算我？小爷我被人暗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苏沂然继续冷冷道，“本来我还想留你一条狗命，如今看来，不必了！”说着收起折扇，穆云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前已经破出了一个血洞。

　　左宁时目瞪口呆。

　　这个苏沂然的轻功，可能不下于自己。

　　穆云也目瞪口呆，他看着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满脸的不可置信。可是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可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在客栈里看到那女子手中的刀，更后悔自己为什么想要得到那把刀，可是世间没有后悔药吃，还没等他后悔完，他就已经死了。

　　苏沂然拔出剑，甚至连看都不屑于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反而很懊恼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狐裘，“好烦，弄脏了我的衣服。”

　　而站在一旁惨白着一张脸的女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