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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昨夜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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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近来倭寇越发猖狂,倭患频繁,严峻威胁我朝沿海安全,东南海面无法顺利商运,沿海百姓人心惶惶,叫苦连天。若非尽早除去,恐生诸多事端呀,皇上。”徐阁老迈步走出官列,手持象笏朗声道。只是他持象笏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透着几分胆寒气息。不敢抬头看向明堂之上的帝王,只是斜眼看着一派俊逸的殷念远。
好个殷念远,他好歹也是个首辅,却独自高端于旁,竟让自己这七老八十的骨头来开这个堂。这浑水可不是好趟的,弄不好,甭说这乌纱不保,便是这项上头颅也无法呆稳。这一挑,摆明了矛头指向肖党嘛。
当朝内阁辅臣有四位大臣,徐阁老、肖太师、文太傅,还有就是这位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首辅大臣——殷念远。在这内阁中,便是以殷念远为尊。肖太师虽与殷念远不和,但仍会做做样子,表面上恭迎着他,毕竟殷念远手上的那条金鞭可不是好玩的。文太傅虽极为逢迎殷念远,但殷念远于他却有些疏离,用他的话来说便是“远小人”。文太傅是不是小人,徐阁老是不敢当下言论的,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文太傅是个私心极重之徒,难成气候。
殿堂金黄龙椅的帝王听罢,利眼扫向堂下群臣。一时间,群臣屏息,低垂下头,静默着。
“刘世潭何在?”厉声问道,十二琉璃珠在其眼眸前左右晃动,隐隐绰绰。
兵部尚书一听,忙列出阵对,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微斗:“臣在。”
“兵部每年三百万两的开支干什么去了?倭寇猖獗!用了两年多时,怎还是给朕如此答案!难不成那三百万两开支做空了不成,毫无用处!”顺宗帝将手中奏折重重的摔于地上,狠眼看着惶恐不已的刘世潭。
“臣办事不力,臣罪该万死,望皇上恕罪!”刘世潭惊恐的磕头叩首道。
“好个办事不力,最该万死!来人啦!将他拖了出去,摘掉官翅,脱去官袍,关押进天牢。倭寇之事一日不去,便一日不准出来!”这帝王当真是恼怒了,竟然从金色龙椅上腾的站了起来。
刘世潭一听,魂魄当场便飞了,眼一翻,瘫痪于地砖之上,一动不动。
肖太师看到这一幕,只得压住自己心中的怒意,低垂着头不语。
看着刘世潭被拖了下去,顺宗帝斜视了眼伫立静默的殷念远,坐了下来,沉缓的开口道:“倭寇之事,谁可担此大任?”
朝堂一片静默。刑部尚书王伯伦抬眼看了看殷念远,见他微颔了下首,便列队而出,恭谨的端身道:“江南水运总兵陈德农可担此重任。其曾于倭寇有过多番交战,熟习倭寇作战习俗。”
文太傅听罢,微为得意了起来。毕竟,陈德农可是他的女婿。肖党的人被压,自己的人受用,哪有不高兴之理。
“好。就命陈德农为北洋水师提督,给朕剿清那班寇贼。鲁肃善战,为副将。另命萧河清为监军,即刻复命!”顺宗帝一拍龙椅,扫视众臣,起驾罢袖,走离议殿。
“退朝——”高公公尖细的嗓音扬起。
众大臣这方回神跪地恭送已远去的帝王。瞧这行事,顺宗帝是要把所有的权势一并掌握于手中了。监军一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只是将每日所见所闻之事密呈于皇上,但这里边的每一言都有可能影响一个人的官运。皇上任用萧河清为监军,可见他也是不信任文党之人的,这萧河清可是帝王的倚重之人啦。
殷首辅虽依旧于朝堂上未发一语,但有心之人仍旧感觉到了不同。那几位都是在看殷念远的脸色行事的。蛰伏三年之久,看来又要于朝堂一展抱负了,这朝中风云又要起了吧。
看着朝堂一个个远去的身影,殷念远不由的叹息了起来。这帝王已等不及了。
最后一个走出殿堂门,就被于外恭候着的崔公公拦住了:“殷首辅,皇上有请。”
殷念远含笑的朝崔公公,一派淡雅的颔首道:“有劳了。”
穿过亭廊,踱过重重门阙,这方进入太和殿,这是帝王休息办公处,禁卫深严,若非帝王召见,是无人可进的,即便那插翅的鸟儿经过怕也要捅个马窝蜂。
“臣殷念远参见皇上。”殷念远踏入太和殿,一手撂衣跪拜道。
这太和殿便是龙飞凤舞,碉栏画栋,金碧辉煌。正堂上方挂着“浩气祥和”行书金匾,字体雄浑正气,苍劲有力。两颗巨柱直立两旁,上有金龙腾飞,祥云缭绕。于案牍旁便又有两尊紫金仙鹤香炉,或昂首而鸣,或展翅高飞。散发缕缕清香,让人心旷神怡。青砖铺地,光滑亮眼,隐约可见自己的倒影。
“你来了。”顺宗帝刚执起的狼毫便又放了下来。
高公公等人退了下去,恭谨的守于门外。
在外是兄弟,在内则为君臣。曾相约每隔三个月于外一聚,但老是有诸多之事耽搁,三人无法真正的聚坐一起。曾经震撼江湖的少年三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了过去了。
顺宗帝起身步堂而下,立于这个曾经、现在,或则乃至未来都会一直拥护自己的金兰面前,弯腰伸手扶起他道:“起来吧,二弟。”
这一声“二弟”,宛若平地而起的春雷般,震的殷念远平缓的心撼动了起来。
“谢皇上。”声音依旧平静如水,可他自个清楚自己此时的激动又是如何。见过了大风大浪又如何,终究是要沉没于温情之中的。眼前之人会成为一代明君,会开创一个清明盛世,因为他知道如何用人,用什么来栓住人心。
“这两个月来,辛苦你了。”顺宗帝亲和的说道。
“为皇上效劳,乃臣之本分。臣虽愚顿,自问远不及房玄龄、杜若晦,无萧何之智,更无孔明之德,但臣有樊脍之心,永随我主,为主分劳。”殷念远方起身便又跪拜了下去。
顺宗帝虽知殷念远会拥护自己,但仍旧少不了暗自里一番怀疑。毕竟像殷念远这般有才华谋略之人又怎会没有自己的一番心思呢。殷念远这番话还到真说的是时候,或多或少化解了顺宗帝心中的疑虑。自古帝王多猜疑,那些所谓的“用者不疑,疑者不用”也不过是说于他人听的,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好,有你这几话朕便放心了。”他再次扶起殷念远。而后于案牍上拿起一个被笔砚压住的一张黄色锦书,上是帝王的一道密令。
“那事既是你负责的,那朕便要你全力追查下去,将其一网打尽。”即便那个势力会让自己同母后反目,也不得不为之了。
“臣遵旨。”殷念远叩首跪拜,起身向外走去。
“小心……”
身后一个轻声的叮咛,叫殷念远心头微热。无论如何,还是兄弟的。那少年三侠的友情依旧存在。淡淡的点头,轻应了下,左手扬于背后,伸出三指,摆了摆。这是少年轻狂岁月时的一个暗令——一切放心,等我的好消息。
顺宗帝见那手势,不由的会心轻笑了起来,一如外边亮眼的阳光。
碧玉湖,杨柳飞絮。偶有泥燕侧水而过,沾着点点湖水,泛一轮轮涟漪。小荷尖角刚露,便有蜻蜓伫立。水中倒影,却是白塔绿丛,红花相应。阳光稀疏的传过柳梢,桂影斑驳的散落一地,镶嵌于石礅之上,暖融融的一片。初夏之景,总是静动相宜,叫人不胜欢喜。
烟萝一袭胜雪般的白衣。静默的伫立于石桥之上,扶着白玉栏杆,低头看着脚下湖水。见那来去自由的青鱼,便是轻轻一笑,喃喃道:“若我也同它们般快乐该多好。”
“你又不是它们,你怎就知道它们是快乐的?”不知何时,烟萝身旁竟然站立着一个娇俏的红衣女子。腮凝新荔,眼若明珠,流转若水,灵动生气。青丝全然盘起,上插凤雀金步摇,俨然一个少妇发式,合该已为人妻了。
烟萝微为讶异的抬头转身看向一旁的红衣女子,不解她为何会呆立在这儿。这里虽是通向佛塔的路径,却是最为偏僻的路径,礼佛之人是不会从这过的。而逛游之人也是不会到这的,毕竟这儿看到的都平常景物,毫无特色。
红衣女子看着烟萝,不禁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知鱼之乐’。那可是庄子于他好友的经典对话呢,真是亏了我一直将后面要说的话也想好了。”
烟萝听此,也不由的轻浅一笑,宛若秋月光华,痴迷众人。
红衣女子竟然看痴了,良久方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就连同是女子的我也被你给迷住了,太美了,这方是皓若秋华,静若处女。若我是男儿身,一定要娶你过门,天天看着你。”
烟萝看着眼前之人,眉头微拧。看这女子通身的衣物因是出身富贵中人,怎说话就如此露骨放肆,没轻没重。重新带上遮纱女笠,淡然的开口,欠身道:“我还有他事要,不打扰夫人雅兴了。”
不称“夫人”还好,烟萝那么一说,倒让红衣女子来劲了,忙一把拉住烟萝的手腕,笑问道:“为什么是“夫人”而不是“小姐”呢?”
烟萝一时错愕了起来,难不成自己方时说错了,可从这发式应该并未有认错才是。
“你是从哪儿看出我已为人妇的。”红衣女子忙换个说法道,心中暗自忖度着:眼前之人八成是日日守于香闺,很少与人交谈,要不怎么这一说话就这么不对通。
烟萝这方知晓红衣女子说的是什么,浅淡的开口道:“你的发髻。”
“发髻?”红衣女子不解的伸手触摸着头上的青丝。
“只有出嫁女子方会将头发全部盘起。”烟萝解释的说道,眼如清泉,溢满脉脉情缘,只可惜他人看不到。
“啊?”红衣女子何止是错愕了,根本带着点无厘头的怨愤起来,口中嘟囔着,“都说不盘起头发来了嘛。”
“那你算是出嫁了还是没出嫁?你的发髻……”红女子不好说,眼中溢满的好奇。
烟萝未带假发髻,青丝全用紫色丝带束起,用一直檀木钗锁住,于发髻后却又留着一缕青丝柔柔的散落下来。这般发式不常见,因为它老是让人混淆女子的身份(是否已婚)。
烟萝一震,满心的苦涩。若是穆清仍在,自己可以对他人说是已为人妻了吧。可现在这又要算什么?纵然是满心的不甘,可自己依旧无法改变不是他妻子的事实。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总归于泡影,阴阳相离的两人如何结为夫妻。为何要我起誓,为何要我独自一人活于这世上,为何要我另行良人?如今良人何在?你让我独活,是要我忍受强于你的苦痛吗?这算不算是你对我的报复?因为我曾经的犹豫,让我们就此离别。
眼神越来越空洞,漾起一层水雾。就在红衣女子已为烟萝不打算开口时却听到烟萝轻盈一笑,似玉玲珑的美妙:“应该是同你相反的那种。”
红衣女子也笑了起来,道:“我叫徐闻语,夫家姓祁。”
烟萝透过紫纱,凝视着红衣女子,浅浅一笑道:“祁可是个好姓氏呀,在这京都,姓祁的十之八九便是皇族中人。看夫人衣着穿戴,夫人该是个王妃吧。而当今亲王中又有如此年轻貌美王妃的王爷只有两位。一位是荣亲王,另一位是肃亲王。荣亲王妃温和可人,肃亲王妃娇媚动人。若未说错,夫人应是肃亲王妃了。”
红衣女子满眼惊讶,显然烟萝是猜对了:“那你呢?你是谁?”
“我?”烟萝犹豫了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何名字?”话语越发的虚无,带着点点优柔,点点无助。
“怎么,不愿告诉我吗?也对,毕竟我们才见面而已,像我这样真的很唐突。”红衣女子叹息道,这女子自我保护意思很强咧,看来对人防心很重。
烟萝不想向眼前之人解释什么,眼光微微看向他处,而后便是欠身清淡的道:“找夫人的人来了,后会有期。”语罢,便是垂头脚步轻盈的向桥的另一头离去。
耳边响起红衣女子自哀的语气:“真糟糕,我还没开始玩呢,怎就来了。”
回头看了看,便见一蓝衣男子走上桥头,一把拉住红衣女子就往下走,似乎有些生气。女子微微挣扎了下,不大情愿的伴着男子远去。看着那两个相携的璧影,烟萝一阵心酸。低垂下头,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脚步似乎沉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