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魂梦牵》弈香

11、第十一章

　　不得不说，沈括真是一名好学生。旷课迟到早退这等劣迹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无论刮风下雨打雷闪电，每到午时，他总能准时出现在妙婼面前——上午是留给王公贵族们的习课时间，他自然不宜出现。
　　不过，这位翩翩佳公子看起来学富五车无所不能的样子，围棋上的天赋竟然比华渚还要低，如此一比较就等同于“你歇歇吧，笨得实在没救了”。好在妙婼跟普通老师不一样，从不以“桃李满天下”作为为师标准，教天才或教蠢材在她眼中都跟教一堆苹果香蕉没什么两样。
　　天气已渐渐转暖，山上的雪慢慢消融，燕子重新飞回枝头，对着如洗蓝天啾鸣。妙婼仍旧半倚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身畔一杯袅袅清茶，看起来好不惬意。自从收下沈括为徒之后，她与自己的博弈的次数少了很多，大概终于想通就算不用深造自己也是天下无敌，因为放眼望去多数人都是如这位新徒弟般的……笨蛋。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石桌上，在那里沈括正凝视棋盘为某一步棋而纠结，看了几秒，她又将眼光重新放在书上，只是嘴里淡淡道：“走错了。昨日教你的，就忘了？”
　　沈括看着她，又垂眼看着棋局。在我看来在心上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着实是很伤自尊的一件事，可是在他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懊恼羞愧，如此说来他果然和妙婼应该是同一类人，思维迥异，实在不可用常理推断。
　　突然响起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妙婼不为所动，却见到沈括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表情略显痛苦和纠结……门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机杼公主华渚。
　　华渚在沈括拜师的第二天就与他撞了个正着，那天她正口中念念有词，横着心将手中树枝一抛，正正砸在沈括脚下。
　　对于这件事，她的欢喜自然不必说：“你是我师弟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唔，师姐？”
　　由这句话，我们可以隐约理解并同情沈括微微抽搐的表情。
　　华渚有多喜欢沈括，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大概也受到了风靡名门闺秀之间的某些闺阁小说的影响，在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对心上人充满了各种憧憬和幻想。首先他必须是白衣飘飘英俊无比的，这一点沈括符合；其次他必须是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这一点沈括也符合；再次他必须是才华横溢超然物外的，这一点沈括也没问题。还有一点，沈括的出现，使她不再是整个棋院最后一名，他如此慷慨做了垫背，简直应该再加一万分。
　　看到美丽的少女华渚精神抖擞日复一日出现在沈括面前，我心中不禁阿弥陀佛，有这样一枚大灯泡在，沈括和妙婼连个端倪都看不出，何谈修成正果？
　　“你看！”华渚一双俏白的手伸到沈括面前，“我新绣的手绢。前两日王兄为我请来一位妙手绣娘，说是教人女红很是在行，搞得我都没法前来学棋。不过这样也好，我学会了绣手绢，喏，春天来了，正好送给你当礼物。”
　　她爽脆的声音在院落里响个没完。虽然妙婼并不能理解“春天来了”与“送礼物”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淡淡的好奇心还是驱使她扫了一眼，见到华渚手里正摊开一方手绢，丝绸是极好的丝绸，颜色也很素雅，就是那图案……是头牛？
　　“在我心中，你就和猛虎一样！”
　　妙婼的视线移到沈括抽搐的眼角，再到那头惨不忍睹的“猛虎”，然后悠悠然回到自己的书上，她想，好在华渚还没有贤惠到想要为师父也绣一方手帕。
　　“师父，”只见华渚欢快的、不由分说的将那“猛虎”手绢塞入沈括手中，接着笑眯眯走过来，“我也为您绣了一个香囊哦，上面是五彩祥云……”
　　妙婼看着那一坨色泽杂乱的“祥云”，顿了那么几秒，方才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接过的时候瞟了一眼沈括，却见他也正望着她，甚至挥了挥手中那方手绢，眼中笑意不言而喻。那笑容，映着灿烂春晖，很是好看。
　　不过华渚能够出宫的时日毕竟有限，阿鹂识相，时时避开，偌大的院子就只余师徒二人。二人之间相隔的距离也越来越短，先是五米，再是两米，再是一步，如今比肩而坐，一人读书，一人下棋，整个院落静悄悄，只能听见偶尔棋子落下的声音，清脆如同飞溅的水滴。
　　微风一过，有早春的花瓣坠入妙婼发端，她要伸手拂下，却听见他的声音：“这样很好，很漂亮。”
　　她转眼望着他。
　　他低头研究棋局：“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没听见她吭声，也知道是默许了。
　　“在我的故乡，若是姑娘遇见心上人，便会在下次见面时，在发髻上佩戴一朵娇艳的鲜花，若是男子也有意，便可向姑娘开口索要，待到提亲之日，这朵花与彩礼一同奉上，迎来比花更娇的新娘。”
　　“有一位姑娘，有一日在街上遇见了心爱的男子，挑来挑去，为自己选取了最雍容的牡丹，等到与男子再次相见，男子惊讶打量，不等她开口，已径直将她头顶之花取下。姑娘心愿达成，每日在闺阁中等候，却始终不见心上人前来提亲。一年，两年……终于她心灰意冷，另嫁他人，只是在成婚当日，有不速之客前来，手捧雪莲，大声诘问‘我遍寻天下才找到它，你为何不肯耐心等待？’姑娘这才明白，他原是想要寻到最美丽的花来匹配她。”
　　妙婼将杯盏送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漂浮的茶叶悠悠晃荡开：“所以，姑娘悔婚了？”
　　“不，”沈括一子落下，“她依旧嫁给了提亲的人。”
　　“唔，”她点点头，“本应如此。”
　　沈括轻轻笑了笑：“我本以为你会关心当中情-事。”
　　“哦？里头有情-事？”妙婼习惯性地挑了挑眉，“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摘花寻花的故事。”
　　“若是你……你会等待么？”
　　沉不住气的终究是沈括，他绕了大半个圈子，说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不过是想打探妙婼的爱情观。不过这种问题真是变态得紧，哪有不先问“你喜不喜欢我”就要问“你愿不愿意等我”的？
　　但妙婼果真努力思考了一番，最后将发端的花拂下：“不如应该问问我，会不会戴上花？”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捏捏眉心，将手中的书卷合上，像是有些累了，也不再管一旁苦苦期待着他答案的沈括，起身就往屋里去。没走几步，手腕却被握住，她垂眼，清清楚楚看见他的脸庞，白净，英俊，甚至带着一丝虔诚。
　　握住的正好是左手，碧玉镯子青翠，她想了想，淡淡道：“天也转暖了，别忘了你说过，带我进山去看一看。”
　　说罢她轻轻一用力，手便挣脱开来，也不顾他的表情，径自离开，只有凉凉的嗓音缭绕在身后。
　　“无缘无故，只是一朵花罢了，为什么要等待？”
　　沈括的眼神黯下去，大约并不是为了这样一种无情的答案，而是为了那只玉镯。她那样宝贝它，从前丢失了时时挂念想要找回，如今寻回之后还想知道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前些日子大雪封山无法前行，本以为就这样搁在脑后，未曾想她记忆力好得很，甚至不忘开口提醒。
　　连我也很好奇，镯子谁送的？莫非石头一样的妙婼从前有一位心上人？或是从前的妙婼并不是如今这样冷冰冰，而是痛失爱人才变成刀枪不入的样子？
　　各种狗血的爱恨情仇在我脑中翻来覆去，我向站在一旁的杜恒征求意见，问他觉得哪个可能是最终版本，却见他用和沈括看华渚那般的眼神嫌弃地扫我一眼：“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太多？”

作者有话说

　　收藏有点让人桑心，一直涨不上去，不知道肿么办才好呀嘤嘤嘤/(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