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瑶山 ...
-
是夜,和风微凉,我携了梓潼到庭院里看星星。
那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不禁让我回想起灵曦岛上那漫无天际的星空。
回忆起来总是无限美好,我怅然道:“梓潼,你知道吗?以前我和夜在岛上的时候,看到的天空无边无垠,星空就像一块幕布,虽然遥远,看着却仿佛就在咫尺,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得到。”
梓潼巧笑道:“姐姐形容得这般,真令人神往。”话语里难掩憧憬之色。我虚长了她几岁,便认她做了妹妹。
梓潼是这硕大的林府里唯一一个知晓我心事的人,只因我日日梦到夜,常常半夜惊醒,醒了以后就难以入睡,索性起来点了烛灯,坐等天明。
那寂寥的漫漫长夜,想来是如此的难熬。
幸而她每每发现,总进来陪我说会儿话,我们天南地北的聊天,有时还斟两杯小酒助兴。
渐渐得,我开始和她分享与夜有关的一切。
我微笑着说起夜,在夕颜花开的时候,会背着我去湖边赏星星。在黎明破晓的时候,会背着我去湖边看日出。他那一方温暖宽阔的肩膀,载着我一整个童年。
我感动的说起夜,衣食冷暖他总是把照顾得很好,吃山鸡鸡腿总是留给我的,吃鱼的时候他一定是抢着吃鱼头和鱼尾。
我恨恨得说起夜,在我每月肚子疼的那几天,总是逼着我喝我最最讨厌姜汤。我的那些最烦人的日子,他记得比我还清楚。
我忧伤得说起夜,他从来就很了解我,也从来舍不得我难过,他只会讲好的故事给我听,那些不好的,他宁愿藏在心里,一个字都不会提。
我那么想念的夜,他对我说过很多很好听的话。夜留给我的记忆总是无限美好,我将视线从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空移向梓潼,“你知道夜对我说过最好听的话是什么吗?”
梓潼睁着乌黑的眸子摇了摇头。
柔柔的一抹笑意不禁挂在脸上,我躲开头去,看着亭下的池子:“是这一句。”轻了声道:“公主若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有我在。”池子里,仿佛倒映出那张熟悉的脸,说这句话时,眉心微皱的认真模样。
“公主?”梓潼讶然,“姐姐居然是公主,公主不应该是在王都里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吗?怎么会住在岛上。”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夜从来没有讲过这些给我听。这大概就是那些会令人伤感的故事,他不忍心将给我听。”我抬起来,“难道你见过公主是什么样子,那尘世的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梓潼,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梓潼应声,缓缓回忆道:“说来,其实少爷的生母,便是齐王的小女儿,卫阳城里堂堂正正的一名公主。那年初进林府,我才那么一点点大,”她伸手和我比了比,“也就六七岁吧。”
“夫人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对下人都很好。现在还能记得她的容貌,弯弯的眉,乌黑的眼,说话的声音总是柔柔的。可惜,”梓潼的语调沉了下去。
“可惜什么?”等了好久还没等到下文,我不禁回头,却对上那一袭月牙色长袍的文萱,手中折扇敞开,他悠悠得晃了晃。
“少爷。”梓潼大概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撞上他,愣了半晌才唤出声。
他神色一派平静,大概是刚出现,并没有听到我们之前的对话,只是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下。
“前院后院找了你好久,方才经过这里,还以为梓潼在和哪个丫头嗑闲话,走近一看,倒是让我找着了你。”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探头过去。
“明天私塾放假一天,我特来通知你一声。”
一听到放假,我惊喜道:“明天可是什么节日吗?”
他摇摇头,“不算什么特别的节日,只是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文萱的目光望向池塘某处,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好久,他才回过声来,“淘气。”说着用扇柄敲了一下我的头。
“那你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我想,如果没有的话,他可不可以陪我去找夜。
不想他却点点头。
我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不禁有些失望。
他似乎察觉到了,用商量的语气:“明天要去一趟瑶山。”
“去那里做什么?”我不解。
他唇角微微扬起,眉目间一片淡然,语声清幽:“去看望一个人。”
瑶山,想来应该很远,若我跟着去,说不定还能找到夜,如此想来,我央求道:“可不可以带我一道?”
“你?”文萱疑惑得反问我,浓黑的眉眼似有疑问。
“去见见世面呀。你不是说都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还有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那我就去躬行一下咯。”
他方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的笑起来:“恩,看来最近笔墨很是长进。”
我以为只有我和文萱两个人,不想第二日起来,见到一身红装的诗诗姐,一路同行的还有她。
一见到我,诗姐姐很是诧异,指着我问文萱“怎么她也要去?”
文萱微微点头,将我拉上马车,“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一路上还能多个伴。”
“可你不是......”
诗诗姐还想说下去,文萱却不动声色的打断她:“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总是要释怀的。”
诗诗姐没再说什么,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担忧,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直觉定是让文萱为难了,心里不禁愧疚,为了寻夜,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马车一路出了城,便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文萱口中的瑶山。
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她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被一小丫鬟扶着,远远得便瞧见她。
一见到我们,那年迈的老妪竟作势要弯腰行礼,文萱立刻调快脚步,上前一步托手扶住了她,“阅姑姑,文萱何德何能,怎受得起您的大礼。”
“少爷,”那老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在文萱的手上,一下一下慈爱得轻抚,又抬头端详起文萱的脸,笑得慈祥又可爱:“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
文萱扶着老人往屋里走:“阅姑姑,文萱今年可都二十了,怎么还能长高呢?”
“二十了!”阅姑姑深深叹了口气,“公主已去了整整十年了。”
公主?
听到这两个字,梓潼昨天晚上的话突然迸进脑子里。
他们口中的公主,想来便是文萱口中的母亲。原来文萱此行,是来看他的母亲,一位十年前,长眠于此的人。
阅姑姑动容得说:“若是公主还在,看到少爷如今出落得这般模样,不知道有多欣慰。”语声如泣,藏不住心疼。
文萱有片刻的失神,见阅姑姑伤心不止,又缓缓了颜色,润声安慰道:“姑姑,终究是文萱与娘亲的缘分太浅,姑姑莫在伤心,若是因此伤了身子,让娘亲知道,她一定会责备文萱......”
听到这里,诗诗姐却已不忍心再听,捂着脸一个人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我想,这样的场景,若再待上一刻,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忍不住哭出来,于是跟着诗诗姐跑了出去。
追了她好久,甚至都能听到她放声哭出来的声音,她终于在一刻老槐树下停下,绣鞋踏着那满地昏黄的落叶,边哭边说:“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心里的苦从来不肯跟人说,为什么总要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说一句伤心又不会死,哭一哭又不会死。”
我从袖口里找到一块手绢,是第一次见到若言时他给我的,我上前一步,将手绢递给她。
她转过头,目光含泪,一看是我,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绢帕,轻拭残留在脸颊的泪痕。
我们两个倚着那颗老槐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这是一个静止的画面。
偶有落叶纷扬而下,不远处的叶间隐约可见彩蝶,鼻尖似有药香飘来,这一切为我们的静默添加了些许灵动。
“林姑母身子一向不好,走的那年,文萱才十岁。”诗诗姐的声音忽然低低的想起。
“我六岁那年便被寄养在林府,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因为姑母的缘故,他从小就很懂事,知晓明礼,从无半点任性,更不愿让姑父姑母替他操半点心。长这么大,我就见他哭过一次,就是夫人走的那一晚。”她顿了顿,似不忍回忆,她忽得抬头问我:“你知道一个人哭得最伤心的样子吗?那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不断流淌而出,他愣是没有发出一个声音,那年他还那么小,大家都劝他哭出来,他却三天三夜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是太伤心了,伤到再说不出话来。”
那段往事,听她描述,就已经很让人心伤。一直以来,我以为他的温文尔雅是与生俱来,却不想他原来有这样一段过往。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文萱。
“后来呢?他是怎么恢复的?”
一抹淡淡得带点苦涩的笑现在她脸上:“谈什么恢复,他从小就养成了不让人担半分心的风度,他只放纵自己大哭这一场,往后是十年的日子里,我再也没见他哭过,甚至连一丝丝愁容也难得见到,只是想姑母的时候,他就会向私塾告假来这里看看。”
“那位阅姑姑?”
“她是姑母自小便随身伺候在身侧的贴身侍女,后来姑母下嫁太傅府,将阅姑姑也带来了。”
“看得出来,文萱很尊敬她。”
她点头,却神色晃悠,“其实姑母的离去,最伤心的人应该是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