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藿倾阳》昙奕缺

12、文萱

　　此时夜色已拉下帷幔，道路两旁每隔十步亮起一盏红灯笼。
　　说话间，前方出现一片荷塘，若言带着我拐进池塘中间的一座玉石拱桥，行步而上至最高处，林府的景致尽收眼底，不知比我想象中的大了多少。
　　下了石桥，及目不远处便是若言口中的菡萏亭，隐约能看到亭子里的人，亭子与石桥的距离仅十步远，脚下却再看不到路，我讶然得顿住脚步，“这可怎么过去？”以我的轻功，能飞出五步已经是超常发挥。
　　抬头却见若言不紧不缓，脚下步子丝毫未缓，仿佛凌空踩在荷塘之上，走了两步回头看我：“你下来一走便知。”
　　我试探着伸出一只脚去，触及到生硬物什，脚下被稳稳托起，有如踩到踏实的地面。原来有青石板横立于水波之上，此时两端荷叶莲莲长得正好，荷叶枝繁叶茂，正巧将青石板隐于大片荷叶之间，若不是亲自尝试，很难看清这条通往亭子的路。

　　亭子里的人见我们来，有一人起身出来相迎，未等走近，他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听闻白日里家弟家妹怠慢了姑娘，府里来者即客，文萱特在此略备下薄酒，若有照顾不周，还请姑娘海涵。”

　　等走近一点，透过亭下明亮的烛光，我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他一身月牙色锦袍洁净明朗，腰间缀着一枚玉佩以罗缨相束，手中握一把折扇，唇角微微上扬，眉目间一派气宇轩昂。
　　夜风拂过，从他身上飘来一种熟悉的味道，像灵曦岛上各处都能闻到的淡淡竹叶香。想来，眼前这个自称自称是文萱的俊颜公子，便是林府的老大。
　　我忙摆手道：“没有照顾不周，你们林府给吃给喝给住，还让洗澡换衣服。如此一条龙服务既体贴又周到，我简直,简直乐不思虫。”
　　幸好，从画本上学过这么一个成语，才让我也有文化了一把。之所以对它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当时这个虫字被画师写成了蜀这个形状，我不认识便拿去问夜，夜认了好久后告诉我，这应该是个虫字，他指给我看上面的部分，“你看这里被画者圈掉了肯定是写错了，为了不浪费纸张，就用这个框标出正确的写法来，就是下面这个虫字。”我一看恍然大悟，这果然是个虫字，不禁赞叹这个画师真是太有智慧了，这么智慧还这么节俭实属难得。
　　话音刚落，坐着的那四个人都抬头愣愣的看着我，随后突然整齐划一得笑起来，那诗诗笑得最夸张。
　　若言握拳于鼻尖，像是嗓子不好，轻咳了两声。
　　林老大回头望了一眼，他们这才止住笑声，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笑意渐起，轻声道：“你说的，可能是乐不思蜀。”
　　我疑惑得抓了抓头皮，心想，可能这是一个多音字吧。

　　“这边请！”他领我入座，随意得挥开手中折扇，那扇面上写了四个字，我看不清楚，也没心思去瞧个仔细，因为此时我的眼里只有这满桌诱的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
　　双眼已经按捺不住，早晨在云游号上和云奕缺吃早餐的时候，心里想着逃跑的事，吃的是心不在焉，此刻折腾了一天，肚子早已饿得空空瘪瘪的。
　　可手上还是努力强装出一副矜持模样，握着筷子，只就近夹了离自己最近的藕盘里一片藕，眼睛却有意无意得瞥向放在若言面前那盘烧鸭，离得有些远，肉香却近在咫尺，若要去夹，就势必要站起来才能够到，我咽了咽口水，告诫自己千万别失了礼仪。
　　吃到不知道是第几块藕时，那近在咫尺的肉香总是挥之不去，从小到大，我都是无肉不欢，夜深知我口味，于是餐餐少不了肉，嘴吧早就被夜养叼了。
　　我埋着头，一边嚼着藕，一边下定决心，就站起来夹一小块，只尝一块也就算不上失礼了吧，恩，就这么决定了，一鼓作气得抬起头，却见两双筷子各夹起一块烧鸭，同时放入我的碗中。
　　我一愣，抬头，望着那两双筷子的主人。
　　若言和文萱面面相觑，皆是一愣，又双双收了手。
　　若言先开了口，话语里笑意明显，“方才路上不是还嚷着饿，怎么这会儿吃的这般矜持了，瞧你从头到尾都只吃一盘藕，已经瘦成这样了，小心营养不良。”
　　文萱温暖的视线看过来，唇角剪出一抹笑意：“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吧。在我们林府没那么多规矩，你就当是自己的家。”
　　抬头望向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果然如若言所说的那般心慈善目，点了头便也打算不再矜持，刚咬了一口那美味的烧鸭腿，却听诗诗那清脆的嗓音响起，含了好些不满：“大哥二哥实在是偏心，我和离儿和你们一张餐桌吃饭那么多年，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若言刚提了筷子，那孟驰野已快他一步，夹了颗鳝头丢进她碗里，掬起一双桃花眼戏谑道：“听说这黄鳝又称地头蛇，大哥二哥偏心，四哥可不偏心，你不是最爱吃鳝肉的吗？你看，都给你。”说话间，又状似挑了颗鳝头给她。
　　那诗诗端起碗就躲，没再让孟驰野得逞。孟驰野手一转，将那鳝头放入自己口中，又饮了一大口酒，晃了晃道：“堪堪真是美味。”
　　那神情俨然已有几分醉意。
　　骤然抬头间，视线又触及到那白衣白裙的女子，眉眼看着我，昏黄的灯光下瞧不清神情，只是直觉并不友善。
　　文萱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我碗中，笑道：“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倒是让你见怪了。”
　　我摇了摇头，随口念起画本里一句绕绕上口的话道：“见怪不怪，奇怪自败。”话一出口，顿觉失误。
　　他一愣，半晌忍不住笑起来，点头道：“说的也是。”

　　一顿饭，就在时而静谧，时而哄闹中吃完。
　　一脸醉意的孟驰野指明要和若言下棋，众人起哄，欣欣然观战，对棋艺一窍不通的我，跟着在旁边观战了一会儿，周身劳顿一天，早早便有困意袭上来。

　　正想着怎么抽身，再连打了几个酣畅淋漓的哈切之后，文萱递上来一杯热茶。
　　心中不禁一暖，想来，这果真是个很体贴的人，谢过之后我捧在手心，犹豫着却没有再喝。
　　他似是看出我的困惑，倾身上前，询问的模样是极耐心的：“是茶泡浓了怕苦是不是？”说过就要接过我手中的茶杯，“那我给你换杯清甜的吧。”
　　“不不不！”我固执得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实话实说道：“其实，我并不懂下棋，想回去睡觉了，可我又不想扫大家的兴。”
　　他摇了摇头，像似无奈似的：“怎么不早说。”回头看一眼身后那群正专注的盯着棋盘的人，“瞧这架势，正是杀红了眼。我送你回去吧。”
　　我推辞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可以走。”
　　“真的可以？”他不确定的反问了我好几遍。
　　我态度坚决得表示：“绝对没有问题。”
　　如此，他便不再强求，临行时叮嘱我，这林府里的格局是环形，各院落里的房子都大同小异，切莫走错了。

　　寻觅了半天终于确定自己是迷路的时候，我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是个严重路痴的事实，文萱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我果然是把这件事看得太过简单了。
　　幸好后来碰到了阿越，他热心得将我带到了厢房，一路上碰到熟人和他招呼，问他身边的我是何人，怎么从未见过等等的话时，他都是这么回答的。
　　“是尹公子背回来的姑娘，迷路了，我正送她回去呢。”
　　月色下，我无地自容得低着头，只希望那询问的人都别看清我的脸。

　　一路尴尬穿行，总算是回到了厢房。
　　梓潼提着灯笼，早早候着院门等我，累了一天，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一跳上床，我便什么也不顾了，此刻就算是山崩地裂，地动山摇，就算夜出现在我的面前，任凭谁也无法阻止我约会周公。

　　这一天，我是真的累了。体会到了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疲倦感。

　　不想次日起来，林府私下竟传开了，我还是从梓潼口中得知的，大家都说尹公子带回来的姑娘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路痴。
　　彼时，我正沮丧得想着此事发呆。静默的屋内突然想起的温润男声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听说你昨夜迷路了？”
　　我安抚着受了惊吓的一颗心：“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敲门，吓死我了。”
　　他示意了手中的折扇，满脸无辜道：“敲了。可你想的太专注了，我敲了几声你也没听见，我只好自己进来了。”
　　我起身倒了杯茶给他，万分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你也听说我迷路的事了。”想想又不甘心得狡辩：“这全怪你们林府的布局太奇怪了，我无论走进哪个院门口，瞧见的景致都是一模一样的。”心中腾的燃起一雪前耻的决心：“本姑娘迷路的事，此生仅此一次。”
　　“哦？看来这次亲身见证，我们可真是有幸。”
　　文萱坐了一会儿，喝了会儿茶，起身去私塾了。

　　文萱前脚刚走不久，若言又来找我，开口总逃不过这句：“听阿越说，你昨夜在府里迷路了。”他很有心得强调了在府里三个字。
　　我哼哼得在心里把阿越记了一回。
　　关于迷路的话题调侃完一个段落，若言起身告辞，欲要离去。
　　我好奇道：“你去哪儿？”我只知道文萱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不知道若言平日又是做什么的。
　　他笑着回道：“我终日无所事事，没事就在卫阳城街头游手好闲。”
　　“是去逛街吗？”我睁亮了眼睛，要求道：“那带我也去吧，我一个人，很是无聊。”
　　他想了想，同意了。

　　我高兴得几欲跳起。
　　这样，我便能够四处寻找夜的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