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Part Fi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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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啊，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
夏梨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刚下班的样子，包里露出白大褂的一角。他脸孔埋在墨霾中不得探寻，说着让人心慌的话。
“就是这样。我辞职了。”
听错了吧。昨晚他们吵架我烦得很晚才睡着，今天一天精神都不好。一定是听错了。
“做这行这么久，一点成绩也没有。因为一次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呵呵，你看，我这个废柴。”
“准备到各处去走走。出去旅行。”
“转换下心情也是好的。”
“也许一开始就并不适合学医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一直以来都给你添麻烦了啊。”
没有！
“明天就走了。”
停下来！不要再说了！
“和你聊天很开心。谢谢。”
夏梨发现自己动不了。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壳。
“……再见。”
骗人……的吧？
明明刚有一点起色——明明你才愿意向我坦露一点点心事——
夏梨一直到他走出好远才回过神。她从那种要再次失去某个人的窒息般的感觉中夺回心智，迅速起身。腿一软摔倒在地，紧接着爬起来飞快地追上去。她像个濒死的病人想抓住这唯一一丝的希望，喉咙里喀喇喀喇响，要对他说，或者尖叫、吼出来、哭喊——“你不要走”——但除了难听的干枯的声带摩擦，这对她徒劳的挣扎的讽刺嘲笑以外，她没有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声响。忽略那细微的可以不计的丑陋呼唤，看上去就像一场静默的滑稽哑剧。
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因为自己不能叫住某个人而懊恼。
暖黄色光斑与夜形成明显反差。两个影子一前一后，街灯把它们无限拉长成模糊的黑色剪影，如素描打上的阴影过深。
日番谷走出的距离其实并不太远，用跑的话很快就可以跟上。
——要远离你。你有更光明的未来，而我不过是年过三十没成家连业也没有立的无用之人。心里或多或少，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听着身后越发接近的急促脚步声，像是感应到了另一颗越来越近的心，两个人的心意在这一刻相通一般，循着向光性的指引坚决地回过身，伸开双臂把飞扑过来的女孩子接入怀中。
有冬天呼呼的风，串起两颗心脏。
日番谷还没有来的及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女孩子环住他脖子的手臂已经推开他，哭的乱七八糟的脸对上他的目光，她一点一点地做着口型，想要让他理解她所表达的每一个字。
[不要——走——]
[除了——我——身边，]
[哪里——都——不要——去。]
她重复，又重复，她硬拽着日番谷又来到路灯下，把他按坐下，自己坐在他身边，从包里抽出记号笔拽过他包里的白大褂就开始写。借着微弱的灯光，毫不留情地用力在他的医袍做着记号，把心底的一万言语，全部剖白给他看。
[你要离开我了吗？]
[你忘记夏梨了吗？]
日番谷看见“夏梨”两个字的时候，记忆如潮水迅疾涨起。
[我这七年一直在找你。我做完手术就搬了家，回去找你才知道你一出这场事故就调走了，医院害怕我家寻仇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爸妈觉得只是不能说话而已别的没什么不同，就把我送去了正常人的学校。同学也是老师也是，没有人能跟我正常对话。]
夏梨没有戴手套，指尖沾了泪水冻得小半刺痛大半麻木。她的手一直在抖，像是害怕他随时会走掉一般写得又急又乱，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布面潆渍出一片乱七八糟。可是她不管。她只顾写，拼命地，好像要把自己的生命书写出来。
她写，
[我连手语都不会。又没有人有耐心和一个只能靠写字来沟通的家伙。]
[他们讨厌我……没有人需要我……]
还有，
[你根本不需要自责，根本不是你的错。]
[带我走吧。我们走吧。]
还有——
[我很想你啊。]
[……我喜欢你啊。]
白大褂已经被写满了，翻来覆去再也找不到空白的地方。于是她毫不迟疑地拉过他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哭得连连咳嗽，笔尖颤抖，但仍然坚定不移地写出了早在心底盘旋数千次的言语——
[你给我的远比你从我这拿走的更多。如果失去了一辈子的声音只为换来一个你，那么我多么甘心。]
她扔掉笔，还是一直哭。不能发出畅快的号啕，喉咙里是嘶哑难听的声带振动，大张着嘴却只有微弱苦涩的声音传出。呼出的气流在灯光下的冬天里凝成白雾，脸上纵横的泪痕几乎被冻住，割得脸又涩又疼。
日番谷愣愣地看了她好久。他医学系精英优秀的头脑停止了工作，所有动作全凭本能做主。他想碰碰她。于是他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放在夏梨细软黑发的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揉一揉。
“我真是疯了。你比我小那么多。我真是——”
日番谷轻轻地呢喃，自言自语一样。然后一把抱住她，坚硬的胡茬刺在夏梨后颈，让她感觉到真实的刺痛。他心里一直失落的某一块被填满，微涨的感觉从心底漫上眼眶。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夏梨渐渐停止了抽泣，风与叶子都沉睡。他们闭上眼睛，谁也没有动。四面阒静，只有远处站台上巴士制动的声音。间隔越来越长，直到完全消失，表明已经晚到司机下班了。
想就一直这样相依为命下去，但是总不能够。后来日番谷率先出了声，“我还真吓了一跳呢。你居然长这么大了啊。”
夏梨猛地推开他，脸色微红垂下头。他把她鬓边的头发顺到耳后，过了一会儿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夏梨点头站起来，但突然又失去平衡坐了回去。
“哭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你还真是个小孩子。”他叹了一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这个点也没车了吧。我送你回去。”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日番谷，复又低头别别扭扭地四处看看。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表面上不情不愿地趴上他的背。
——像举起千斤巨鼎的人再也不畏惧搬开面前的拦路石，他突然心中充满了力量。好像有了泅渡过所有险滩的勇气，有目标在前助人踏过所有迤逦。因为守着一眼泉，能够活过无数场风沙漫天。
一路走着，这样的心情越发明晰起来。到了黑崎家楼下，日番谷小心放下夏梨，直视她的眼睛。
“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走了。得回家把所有的资料重新理一遍。”
“我一定，让自己从七年前活过来。”
“会等你长大。一直等。”
——我记忆中的你从来都是温言温语。如此严肃的语气，好像还是第一次。不要再温情一些了，我已经足够动容。这样的话，多年以后想起，也还是会叫我心跳乱了阵脚，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一刻更值得了吧。
“这是承诺，不是戏言。如果你相信我，那么明天见。”
她半天一动不动，末了深吸一口气，终于点点头，轻轻做了口型。突然又像是害羞了，赶紧转身跑上楼。
——用你的语言编织出的，我美丽无比的梦境。在满目的断壁残垣中，为我筑起一座城。
[明天见。]
-End-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Part Fiv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