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江湖两相忘》赟淡疯青

2、第一章

　　锦悦楼是昌平城最大的酒楼，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商贾旅客和江湖人士都会到这锦悦楼来，一是冲着这百年老字号特产的名酒佳酿——竹韵梅香，二来则是因为此地乃是昌平城内的第一消息处，所谓消息处，上至皇亲下至黎民，只要是发生在代国境内的，不分大事小事，要事闲事，都可以在这锦悦楼里打听得到，且不说打听，一入锦悦楼，便可听见一人坐在大堂厅中拍案而起之声。
　　“要说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啊，咱这昌平城内就有一件！”
　　“宋秀才，你要说的是不是昌平城第一盐商钱家被人退婚的事儿啊！”
　　这位被称作宋秀才的人，正是这锦悦楼招揽生意的摇钱树之一——宋有才，说起这个宋有才，名字虽取得好，却是人不如其名，来昌平城本欲考取功名，谁知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不登科，几度春秋寒暑，尽在昌平城过了整整二十年，不过此人并不如一般的落榜举子，或自怨自艾，或愤世嫉俗，宋有才自有生财之道，在锦悦楼摆了个说书的摊子，凭那天生三寸不烂之舌，倒也在昌平城内过的逍遥自在。
　　“我说宋秀才，这钱府被云影山庄退婚一事可是众所周知的呀，不就是有钱人家的那点儿破事儿么，没意思！”
　　“就是就是！还不如说说那洛阳宫新来的头牌姑娘呢！哈哈哈哈……”
　　“啪啪啪”宋有才拿扇子敲了敲桌面，“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云影山庄退婚是其一，还有其二呢……”
　　“什么其二呀？”一听事有隐情，底下众人便都竖起了耳朵凝起了神。
　　“这其二么……咳咳……”宋有才故意吊大家的胃口，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等下面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他才慢慢的放下茶碗，“云影山庄退婚可不是因为不想与那钱府攀亲，实在是这亲成不起来啊！”
　　“怎么说？”
　　“是啊，宋秀才你倒是说说这好端端的一门亲事为何成不起来？”
　　“嘿嘿……云影山庄退婚呀，是因为那要成亲的新娘子……跑啦！”
　　一语即出，底下就嘘声一片，那云影山庄乃是武林大家，而这钱府又是国中首富盐商，不说其他的，光这两家的家世背景也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云影山庄的庄主云万霆虽有一身好武功，却无比爱财，一手操办起了落霞布庄，更是在他儿子云烈扬的手上一本万利，分号遍布全国各地，而那钱府当家钱大志白手起家，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漕帮码头工，谁知一日阴差阳错救了漕帮帮主一命，两人成为了莫逆之交，从此发迹，不过他也知道单靠自己发家致富的那点家财养不了子孙万代，而云影山庄在江湖和朝廷之中均有一席之地，能和他们结亲可谓是锦上添花之举。
　　“宋秀才，话可不能乱说啊！”有人对此说法表示了质疑。
　　宋有才打开了折扇轻轻摇了摇：“宋某既然敢说，那就绝不是空穴来风，据说云影山庄已暗中向各大门派求助要寻回那大小姐，且尽数退回了钱府的聘礼……”
　　“哎，你们说这云影山庄的大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逃婚呢？”
　　“我看啊，那大小姐八成是跟着别的男人私奔了！”
　　“哈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你小子说话小心点，云影山庄可不是好惹的主！”
　　话到此处，众人也不敢再多提此门不了了之的亲事，宋有才见形势急转，就收住了话题，说起了其他江湖轶事来。而此时，昌平城钱府门外正有一人，看着那大门上金灿灿的匾额，轻蔑的哼笑了一声，转身而去，此人正是云影山庄出逃的大小姐——云潇潇是也。
　　“掌柜的，请问从这里到洛阳城要多久啊？”云潇潇此刻正是一身少年公子的打扮，问着客栈中的掌柜。
　　“去洛阳城啊，最快的话走水路吧！两天就到，骑马走官道的话要四天，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还未说完，却听见客栈外不远处有吵闹声，云潇潇走出门去，看到刚才自己走过的钱府大门外，一群人正起着争执。
　　“去去去！哪儿来的讨饭鬼，跑到咱们这儿来吵吵嚷嚷的！”说话的正是钱府的管家钱贵，被他推推搡搡推出门的是一位布衣少年，一身风尘仆仆，想是跋山涉水而来。

　　“这位大哥，我真的是你家少爷的表亲，劳烦您让我进去见见他们吧！”
　　“哎我说你这人听不明白话还是怎么的？不是说了咱们老爷和少爷都不在家么！”钱贵挤着芝麻绿豆眼瞟了那少年一眼，冷笑了一声，“再说了，这钱府是什么人家？！怎么会有你这种穷酸亲戚？快点走，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
　　“这位大哥！您帮帮忙啊！”少年还是不死心的拉着钱贵的衣袖。
　　“你这人还真是不识相！”钱贵骂骂咧咧地一伸粗短五指狠狠的推了一把，那少年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包袱里的东西也散了一地，钱贵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一脸鄙夷：“小子你给我听着，就算你真是咱们家少爷的表亲，也别指望能攀上什么好的，这会儿家里闹腾着呢，等老爷少爷回来了，一个不顺眼把你移送官府，乱棍打死也说不定了，快滚吧！”说着便领着众家丁往回走，谁知一脚刚踏上石阶便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身边的家丁一阵慌乱的把钱贵拉起来扶进了府中，回身看了还坐在地上的少年一眼，恶狠狠的瞪了瞪他，关上了大门。实则刚才钱贵并非脚下不慎，而是站在客栈门外的云潇潇暗中使了坏，一颗小石子直中膝弯处，估摸着也有一两个月下不了地了。再转眼看那少年，坐在地上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开始收拾地上的衣物，想到刚才钱贵一副狼狈样子，不禁牵起了嘴角，低着头暗暗笑着。
　　“哎！你没事吧？”少年抬头，正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翩翩公子，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没事……”收拾好包袱，少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眼前的人一揖到底，“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咦？！你怎么知道刚才是我帮你？”
　　少年直起身，朝云潇潇浅浅一笑：“我……猜的。”
　　若说刚才云潇潇还未看清眼前此人样貌，而此时却是豁然开朗一般，一身破布蓝衫也掩盖不了的光华从那嫣然一笑之中晕了开来，让云潇潇不禁微红了脸。
　　“咳……你是从外乡来的吧？”
　　“我……”刚要回答，只听“咕噜”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云潇潇看了眼面带窘色的少年，“恩……咱们也算有缘，我先带你吃饭去吧！”说着便也不等对方同意，拉着人就往酒楼的方向走去。
　　“葱爆牛柳，盐水河虾，杏仁豆腐，再来个素的……哎，你喜欢吃什么？”云潇潇点着菜，这才看到对面的少年正直愣愣的看着她。
　　“我……一碗阳春面就行了……”少年怯生生的看了小二一眼。
　　那小二心明眼亮，一看便知这两位公子，一个是富家子弟，一个是落魄他乡，怎么着还是招呼那有钱的公子！
　　“公子，咱们这儿有上好的十年陈女儿红。”
　　“好！就这样吧！”云潇潇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小二，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放心吧，这顿我请你！你还想吃什么就说吧！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姓萧，单名一个云字，你呢？”
　　“楚翼然。”
　　“楚翼然……好名字……好名字！哈哈哈哈！”云潇潇颇似豪放的笑着，一张娇气未脱又故作豪爽的笑脸看得对面的楚翼然也不禁笑了起来。
　　等酒菜上齐，楚翼然当然是第一个动筷吃起了他那碗阳春面，云潇潇点的酒菜确是上品，但却填不饱肚子，只能做下酒之用，而在云影山庄大小姐的眼里，这些酒菜也算不上什么。就这样，一个饭桌上，一个细细品着女儿红，看着闷头吃着阳春面的另一个，倒是一道另类的风景。
　　“你……多久没吃饭了？”看着楚翼然狼吞虎咽的吃下一碗阳春面，毫无刚才那一笑倾城的卓然飘逸之感，云潇潇不禁怀疑这一路他是怎么到的昌平。
　　咕咚咕咚的喝下了面汤，放下碗，楚翼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从郦洲到此。”
　　“郦洲？！！”云潇潇诧异道，郦洲地处代国边境，由一个主岛和五个副岛组成，周围分布的暗礁岛屿数不胜数，是海盗聚集出没之地，岛上居民多靠打渔为生，郦洲最大的城镇便是主岛上的郦洲城。
　　“近年来郦洲瘟疫不断，岛上人心惶惶，家父年前也身遭不测，临终时命我来昌平城投靠亲戚，也了却他多年叶落归根的心愿。”
　　“投靠亲戚？”云潇潇想了想那姓钱的一家人的嘴脸，投靠他们？！恐怕连钱府看门的一只狗也会乘机咬楚翼然一口。
　　“其实我也知道钱府有钱有势，不会收留我的，我只是想带爹回来看一眼这昌平城……顺便去碰碰运气而已……”
　　云潇潇挑了挑眉毛，想着刚才楚翼然在钱府门前苦苦哀求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只是碰碰运气去的。
　　楚翼然并没有在意云潇潇此刻心中所想，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离开郦洲的时候坐的船遇到了海盗，身上的财物所剩无几，只好一路当了些字画才到了昌平城。”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楚翼然转过头看着窗外南飞的一群大雁，苍茫大地，他确是只想找一个容身之处。
　　此时的楚翼然，眼中闪过一丝酸楚，仅在一瞬，云潇潇对眼前这个人起了好奇之心，她活了一十八年，除了自己那个视财如命的爹和一脸正气的哥哥之外，其余的人从未让她有过什么兴趣，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可也不见得他们做过什么仁义道德之事，而其余的官宦世家后代，不是如钱六金般的纨绔，就是迂腐的酸朽书生，云潇潇喜欢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侠士，无所谓是名门正派亦或是邪魔歪道，只要他行的是侠义之道，帮的是穷苦大众，就是云潇潇心中的大侠，而眼前的这个人，不可能是名门之后，也更不是官宦之子，依那身世背景楚翼然只是一个凡人，然而云潇潇不这么认为，江湖儿女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楚翼然不是一个凡人，能只身从郦洲来到昌平且身无分文，本就不是一件易事，而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酸涩是被他深藏在眼底的，就如那一抹灿烂微笑一般，把一个人生生的分成了两个，而哪一个才是真的楚翼然，或者……这两个都不是……
　　“要不……你跟我走吧！”
　　突如其来的邀请令楚翼然一愣：“去……哪里？”
　　云潇潇一口饮尽杯中酒，看着楚翼然笑了笑。
　　“乞巧山洛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