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前度）》萧雪鱼11

7、第六章 天火

　　黎简在老家待了三天便启程北上，返回北京。
　　他其实不太知道为什么要去北京，就像他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回到中国，这更像是一种灵光乍现，就像一位毕生都钻研着同一道数学难题的学者，终于在睡梦中突破了瓶项。
　　下了飞机以后，他有点茫然地在首都机场内转悠了几圈，直到一名好心的工作人员主动上来询问，以为他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最终上了机场快轨，坐在窗边，呆呆地瞧着外面快速后移的景物，那颗停不下来的头脑就像离开了轨道的列车一样空转着，无数他心爱的公式和数字来了又去，却并不能像过去那样让他轻易地钻进去。
　　随着人流在三元桥下车以后，黎简得出结论：来中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是的，即使是他也会犯错。
　　有了错误就该纠正，他毫不迟疑地换乘快轨回机场，打算坐最近的航班返回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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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直飞纽约的机票，黎简折衷了一下，把目的地选在旧金山。
　　他计算好登机时间，随意吃了点东西，又去逛书店，希望能买本书打发漫长的等待和飞行时间。
　　书店的显眼处都是金融和管理学之类的畅销书，黎简目不斜视地走过，找到人文和科学栏，挑了本国家地理的摄影图集。
　　他无聊地翻着那本图集，多看了眼颜色鲜艳的猴头星云，对猎户座V1647新恒星爆炸的场面有那么一点兴趣，其它照片则乏善可陈。
　　合上图集，黎简又在书架上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大多数书籍却从书名开始就令他厌恶。
　　一本浅乳色外封的书在他的视网膜的角落里留下映像，他顿了顿，又转回去认真地盯了它一眼，发现它的书脊上印着的书名是：《曙光》，而下面小字的作者名是：王又曾。
　　王又曾。
　　在黎简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抽出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子。
　　《曙光》捏到手里比看起来更薄，不到两百页，轻飘飘的没什么质感。书出版像是年头了，纸质的边缘已经泛黄，当然也说不定只是流行的做旧艺术，黎简对此实在没有研究。
　　他盯着封皮看了一会儿，那看上去也很陈旧，仿制着皮革的花纹，简略的印着书名和作者名，信息量并不比书脊多。
　　非常好，它没有腰封。
　　黎简不认为中国只有一个叫王又曾的女人，或是男人，他还记得王又曾的名字来自清朝的一位诗人，所以，当然，不只一个王又曾。
　　可是在他生活中曾经出现过的只有一个。并且三天以前他刚刚想起来。
　　黎简盯住封皮看了许久，然后拿着《曙光》和那本摄影图集一起去结算。
　　那是一本散文集，因此他连最基本的翻开它的欲望都没有，出了书店以后便随手塞进了背包里。别问他为什么要买它。就是别问。
　　他在背包里摸到手机，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有数十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周非利。
　　黎简皱了皱眉，他以为离职后和周非利就没必要再联系，看来对方并不这么认为。
　　他拨了回去，只响了半声那边就接通了。
　　“Hi，Fel。”
　　“Jan！可算找到你了！”听到黎简平板单调的声音，周非利兴奋地高叫，长出了一口气，黎简甚至听到他小声地嘀咕着“感谢上帝”。
　　黎简一直觉得周非利过于戏剧化，耐着性子等他发作完，总算再度开口：“Jan，你还在中国吗？我有个朋友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黎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
　　“是这样，你认识Albert？哦不不，你当然不认识他，他在公司的时候你才刚到美国，我的天，那时候你还不到十八岁……”
　　“Fel，”黎简忍耐地道，“重点。”
　　周非利咳嗽了一声，结束不着边际的闲扯，切入主题。
　　Albert是他的旧同事和老友，离开公司以后自己创立了一家做空机构，专门针对上市公司进行财务调查，发布与之相关的负面报告。由于Albert在这行累积的经验和名声，他的报告可信度极高，传播也快，往往一经发布，那家倒霉的上市公司就会股价暴跌，市值瞬间缩水。甚至还建立过使一家上市公司被证券交易所摘牌，最终宣告解散的丰功伟绩。因此上市公司畏Albert和他的做空机构如虎。
　　黎简听完他对Albert洋溢着钦佩之情的长篇累牍介绍，面无表情地摁断了电话。
　　他找到航空公司的头等舱休息室，进去坐下喝了杯水，又把那本摄影集拿出来翻阅。
　　第二次观赏完猴头星云后，黎简自己站起来去接水，等他回到原位置，发现旁边多了个人——犹太人，黎简注意到他脸上明显的种族特征。
　　以那犹太人一边微笑一边还盯着他看的表现，黎简不认为他只是个路人。
　　他懒得开口，仅扬了扬眉表示疑问。
　　“你是Jan。”对方很肯定地道，然后伸出手，“我是Albert。”
　　黎简看了眼Albert手里的手机，又看了眼被扔在座位上的自己的手机，之前一直响个不停的它终于静了下来。
　　“定位？”
　　“定位。”
　　Albert笑容里带着小小的狡猾，却并不惹人厌。黎简欣赏地看着他，他一向欣赏聪明人。
　　他点了点头，直接道：“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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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bert的做空机构，或者说工作室名为“天火”，他学过一点中文，亲自取了这个蕴意深远的名字，说出口的时候还期待地望定了黎简，等待这位黄皮肤中国人的赞美。
　　黎简只是兴趣缺缺地瞄了他一眼。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机场，坐上Albert的车，两个人都不耐烦细务，所以没人想到先把机票改签或是退掉。
　　Albert没从黎简那里收获赞美，稍稍有点失望，但他显然比周非利要务实得多，四分之一秒后就恢复过来，继续前情提要。
　　天火在十年时间里狙击了上百家上市公司，主要是北美的公司，因为Albert的家和工作室都在纽约，距离纽交所不到一小时的路程。但随着世界经济重心的转移，Albert也像大多数经济学家那样盯上了东南亚市场，首当其冲的，中国。
　　他选中的猎物是一家在香港上市的中国房地产公司，经过前期数据搜集，天火于今天早上十点发布了那家公司的地产研报，称这家房地产公司不但已经资不抵债，并且在上个月公布的销售数据中作假，向投资人汇报虚假信息。
　　“从十点半开始，这支股票出现大跌，截至中午收盘，下跌幅度达到17%。”Albert得意洋洋地说着，手掌绕着方向盘拍来拍去，“是这支股票上市以来的历史最大跌幅。”
　　黎简确认地拉了把安全带，皱眉道：“你已经成功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你知道，我做这些不可能是为了兴趣，我是要靠这个收入的。”Albert难得垮下表情，叹道：“对方反应太迅速，简直像是等着我似的，天火的地产研报有五十三页，我花了两个月才完成，普通人就算读也要读一个半小时。谁知道对方在中午十二点前发布了长达六十页的报告，将我的每个问题都一一驳了回去！”
　　他重重地拍在方向盘中心，喇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把他自己吓了跳。Albert探头往外张望，在路边看到一个禁鸣的指示牌，吐了吐舌头，垂头丧气地把车开进一条岔路。
　　黎简看着他，这时候他已经理清了这中间的联系。
　　像天火这样的做空机构，收益的来源通常是两处：一是别的深恨这家公司的竞争对手会专门聘请他进行狙杀。二是他自己藉着股价波动入市猛捞一笔。目前看来，Albert更像是后者。
　　既然如此，对方上司公司反应得快，股价攀升得也就快，Albert取得的收益因此远远小于预期。运气再差点，甚至会把自己陷进去。
　　黎简直截了当地道：“你被人坑了。”
　　“是。”Albert恶狠狠地点头，六十页的报告，有理有据地对应回答他的置疑，单是那些详尽的数据，就绝不可能在区区两小时内完成。
　　只有唯一一个解释——有人早就挖好了坑给他，等着他跳下来！
　　“你亏了多少？”黎简也不问他下一步准备怎么办，以犹太人的精明和记仇，Albert肯定是要和那家上司公司缠斗到底了。
　　Albert举起一根手指，苦笑道：“全部身家。”
　　那就是一亿。黎简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道：“我帮你。”
　　“太好了！”Albert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举高双手欢呼，居然从驾驶座上歪过来拥抱他，“Jan你真是个好朋友！”
　　黎简被安全带捆得无处可逃，只得横着双臂被他抱住，目光越过他的肩胛看到前方。
　　大约是Albert转身时蹭到了方向盘，无人驾驶的车突然拐了个弯，笔直地撞向栏杆！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