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前度）》萧雪鱼11

42、第四十一章 相思磨心

　　王又曾收到的是一封空白的电子邮件，附带一个可视附件。
　　她非常有闲心地在电脑D盘里建立一重套一重的文件夹，取了些连她自己看了都会忘记的文件夹名，最后才下载下来。
　　附件并不大，依王又曾的经验，至多不过五分钟的视频。她又倒了杯红酒，插上耳机，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挪动鼠标双击了它。
　　窗口慢悠悠地蹦开，画面由暗转亮，黎简的大头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屏幕正中。
　　实实在在的大头，他大约凑到近处调整摄像头，脸被拉得凸起变形，一颗硕大的黑色眼珠在亮白的眼睑中反着光，既像后现代的抽象主义艺术，更像恐怖片。
　　王又曾直接被呛到了，一口红酒全喷到屏幕上，淋淋沥沥往下滴。
　　她怕酒液流进键盘，急急忙忙去屏幕上抹，又埋下头到抽屉里找纸巾……乍听到黎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所有动作都顿住了。
　　“曾曾，”黎简顿了顿，细小的吞咽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想你了。”
　　王又曾手一抖，剩下的半杯红酒也被扫落桌面，在地板软绵绵的小块地毯上小幅度地弹跳了两下，红色的酒液沿着浅灰色地毯的纹理扩展开来，如同血液注入微细血脉网络。
　　她闭了闭眼，抿紧唇，却分明听到从身体最深处发出的叹息。
　　===
　　黎简退后到合适的距离，坐在一张靠背宽大的椅子上，那椅子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圈进去，更遮挡了摄影头的视野，只能通过两边的缝隙看到一点点镜头外的影像。
　　那是一个极之宽大的房间，目测黎简背后窗户的距离，单这一个房间可能就比王又曾家整套房子更大。房间内没有多余的家具，敞轩豁亮，木地板擦得光可鉴人，另一头的玻璃窗大约有一人来高，四角是圆弧形，窗框却是甜甜的橘红色，可爱得像童话里蛋糕屋上的糖窗户。
　　阳光从背后笔直地投射进来，将黎简暖暖地包围其中，他倚着那张宽椅，十指在唇畔交叉，有些神经质地咬着屈起的指关节。
　　三个月时间，他好像又瘦了点，或者是因为头发再次修剪过，耳后短短的青茬贴着头皮，露出苍白的耳朵，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耳后的皮肤显得比脸更白一点，干净得像是听妈妈的话每天都要清洗耳朵背后的小学生。
　　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纠结地皱着两条眉毛，使得眉梢和眼梢都微微有点下垂，平白无故透出几分可怜。
　　“阿奇问我‘能不能照顾你’，”他显得那么为难，低着头用牙齿狠狠地啃咬食指关节，咬得皮肤泛白，“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试过，就算我想要实验，也找不到对照组……不，不是实验，我不能用你来实验。”
　　他难得语无伦次，王又曾向屏幕凑近了点，感兴趣地想，原来他和阿奇还有这一段，所以不是她有本事把黎简撵走，而是阿奇困扰了他。
　　是因为阿奇的问题，还是阿奇本身？
　　视频里的黎简短暂地吸了口气，毅然抛弃说明，回到逻辑清醒的推理过程。
　　“那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所以我回来，求助我的心理医生。”
　　“她给了我一些建议，事实证明你不喜欢其中的大部分。那么，还剩下一项。”
　　他蓦地抬起头，即使通过数码转换与压缩，那双眼睛依然黑白分明，既锐利又清澈，仿佛能够轻易割伤人的碎玻璃片，也能被任何人看入他表里如一的内心。
　　隔着屏幕，王又曾与黎简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耳机里传来他的呼吸声，这世上所有人的呼吸声中她也能认出他的。那呼吸声听起来如此之近，近得那么不真实，就像是她的大脑和身体自动模拟出来……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犹豫地抚上那小小孩童的肩膀，他专注地看了她半晌，突然投入她怀中。
　　他从来不愿走出他的世界，她的全部努力仅让他敞开自己允许她进入。但他拥抱她的感觉，仿佛她是他的整个世界。
　　屏幕上的黎简转动椅子，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戏剧化，让摄像头拍到椅子背后的什么东西。
　　“我希望你喜欢它。”
　　那是……王又曾愣了十秒，陡然失笑，笑容愈渐扩大，最终变成不可收拾地放声大笑。
　　笑声惊动了客厅里的阿奇，小朋友趿着拖鞋“踢踢嗒嗒”地过来，推开半掩的房门，正看到王又曾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阿奇吓了一跳，幸好王又曾及时稳住了，回头看到他，一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拼命冲他招手，让他看屏幕。
　　“你爹他……你爹他……”
　　小朋友把脖子仰到最后，总算看到了四平八稳地搁在书桌上的笔记本屏幕。
　　占满屏幕的画面是一只狗——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眼睛都还没睁开，皱巴巴的皮肤像抹布那样堆在一块儿，丑得要命的狗。
　　黎简养了一只狗。
　　===
　　黎简的Email在纽约时间的每天早晨六点和下午十八点准时抵达，早上那封列出他一整天的活动计划，当然是围绕那只狗的计划，包括几点喂食，带它去散步，逢周五到诊所体检，更换一份新的适合发育中幼犬的营养均衡的食谱。晚上六点那封则是对本日的总结与自我检讨，黎简把他认为自己做错或者可能做错的地方详细列出来，并且注明解决方案。王又曾注意到，他真的不会让同一个错误再犯第二遍。
　　王又曾开始喜欢黎简的心理医生，因为她喜欢黎简和他的狗，这样战战兢兢养狗的黎简既熟悉又陌生。她永远不会在阿奇面前承认，但这样的黎简总让她想起刚刚怀孕产子的自己。
　　对了，黎简的狗名字叫“Monster”，因为他认为它丑得像个怪物。就像当年她也觉得王闿运小朋友奇形怪状，丑得像只猴子。
　　就像阿奇一样，Monster一天天长大，恢复它本来该有的可爱模样，那是一只威尔士柯基犬，有高高耸立的耳朵和圆滚滚的眼睛鼻头，短腿，浅褐色皮毛，天生的卖萌冠军。
　　等到Monster第一次冲着摄像头吠叫，王又曾情不自禁地与那头的黎简同时微笑，她的眼角掠过视频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才恍然惊觉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十天。
　　八十天，能让冬去春来，足以环游地球。
　　出自他们之间那份永远难以言说的默契，今天黎简关掉摄像头的时候也迟疑了一下，他的一只手环抱着Monster，另一只手半遮在摄像头上，王又曾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掌纹和修长干燥的指节。
　　她的手在空虚中抓握，似乎也在怀念熟悉的触感。
　　“曾曾，”黎简的手掌依然半掩着摄像头，王又曾看不到他的脸，“我想你了。”
　　这是第二次。在这次暧昧不明的分手与相隔时区的交流中，除了第一个视频，黎简再没有跟她说过与Monster无关、只与他们有关的话。
　　而直到他说出口，王又曾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等待。
　　等他，然后这一次诚实地回应他。
　　是的。
　　我也想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