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情》春落花还在

4、第四章

　　吃过早饭，就该回家拜访爹娘了，为得是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本来应该是夫妻双方一同回去的，不过大少爷病着，缺席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让陈小眠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在一帮陌生人面前和一个陌生人上演一场伉俪情深的戏码。回门的礼物都有专门的婆子和小厮挑选搬运，陈小眠是不用操心的。看着眼前一排的箱子盒子，忍不住感慨下古代的人真是讲究，居然还有一整头的烧猪，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等到出门，陈小眠看着眼前的轿子，脸都绿了，硬着头皮，秉着大不了又晕回去的安慰心理上了轿子。
　　在清机的描述下，陈小眠大概了解到这个身体的家世。父亲夏永正，祖籍是山西，做的是丝绸茶叶的生意，家里开着好几家茶庄和绸缎庄，原本家底颇为殷实，前不久父亲接到了一笔大生意，又听说江南风景秀丽，便举家前来想要定居这边。没想到对方拿受了潮的烂茶叶充数，被人坑了一大笔钱，想要讨还这笔帐又被对方以“私吞货物，污蔑卖家”倒打了一耙，惹上官司，这边百口莫辩，焦头烂额，老家的绸缎庄又因为管理不慎遭了火灾，损失惨重。夏家几代心血挣得的家业，至此败落。夏知眠的亲娘是夏老爷子的原配，在夏知眠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后来老爷子又续弦，正是夏知眠的二娘，生有一子一女，家里还有个姨娘，还待在山西没有跟来。老爷子感怀原配又怜夏知眠没有亲娘疼爱，从小带在身边，教书习字亲历亲为，和这个大女儿感情最深。所以清机说“老爷最疼爱的就是小姐”并不是胡说的。夏老爷子变卖家产，还是填不上这个坑，甚至连回老家的钱也凑不出来，衙门又下了通告，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正在这时，韩家找上门来，愿意出钱出力帮夏家摆平这次危机，条件就是从府上挑选一位小姐嫁给韩家的大公子。
　　这个韩家的大公子，夏永正也有所耳闻，街坊邻里传他是个疯子，发起疯来行迹可怖，甚至还闹出过人命，简直是个让人闻之色变的人物，没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又有小户人家贪图韩家有钱有势愿意，韩府却瞧不上眼。夏家虽然落败，还是大族，家族底蕴在那边，夏知眠也算得上大家闺秀，所以韩府才会挑上夏家，也在夏老爷子的千叮万嘱下保证不会亏待夏知眠。这一次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家中又只有夏知眠这个适婚的女儿，老爷子是万万不舍得让自己女儿受这等委屈的。
　　唉，正主倒是魂一飞什么也不管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她陈小眠收拾。待会儿可得小心谨慎，别露出什么马脚来。这么胡思乱想一阵，轿子便停了下来。眼前是一间中等人家的宅子，白强黑瓦，大门墙头一丛绿雾竹子，增添了一抹幽趣。尽管可以看出宅子精心收拾过，也掩不去那一份萧瑟。陈小眠被人群拥着前进，很快就见到了她名义上的父亲。夏永正面色憔悴，看到陈小眠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陈小眠看他两鬓斑白，比她的公公老了不少，估计这次的事情给了他很大打击。
　　“眠儿，这次委屈你了……”夏永正满怀歉疚，将女儿从上到下端详一番，确定自己女儿没有在韩家受到亏待。
　　“爹，女儿这几天想通了，为人子女，合该要为父母考虑。若将父母置之一旁一意孤行，又怎能当得起一个‘孝’字。”陈小眠谨慎地想好措辞，低头道，“家里有难，女儿总要出一份力的。”
　　夏永正长叹一声，说不出的无奈和心酸，喃喃道：“这几天总梦到你娘，对我怒目以对，我是知道的，她在怪我……”
　　“老爷，知眠这才回门，您说这些干嘛。”一旁的妇人看夏永正脸色不对，忙道。
　　陈小眠倒有些吃惊，这个夏老爷还真是长情，这么久了还记挂着原配，再看他那悲伤神情和看自己的慈爱目光，心里瞬间有一块地方柔软起来。不由自主安慰道：“爹，您放心。女儿在韩家过得很好，公公婆婆都待女儿如同亲生一般，找不出不周到的地方。女儿担心的是爹的身体，您要振作起来，这样女儿也算嫁得无悔。”
　　夏永正一听，显然被宽慰了不少，面色又惊又喜：“好，好，我的眠儿长大了，懂事了。”
　　陈小眠陪着二老和几个兄弟姐妹食不知味地吃完饭便推说身体不舒服，回房间休息，紧绷了一个上午的弦总算松了下来。
　　这间房间应该是夏知眠未出嫁前的闺房，还保留着她出嫁前的样子。翻了一下桌边的书籍，具是些诗词集子，打开一本《东坡词》，上面零零散散留着些批注，看到“一蓑烟雨任平生”，旁边端秀小楷批道：“功名耶，空落；富贵耶，如梦。”不由微微一笑，这个身体的主人难得胸襟开阔又不乏才情，暗自庆幸不在这家中久住，不然凭自己半吊子的墨水，恐怕瞒不下去。翻过去，突然眼尖发现集子中夹着若干张信纸，心下一动，抽出来细看了一番，想要摸摸原主的底子。这一看不打紧，原来是夏知眠与方寒山私下的来往信件，信中具是些怀念旧景，缠绵悱恻的情话。这个方寒山，就是清机嘴里的方公子了。信中提到宅中银杏初发，少时在这树下总角之乐，至今难以忘怀，又提到秋闱在即，不得不在家苦读，恨不能魂飞千里与之相见。可以看出这个方寒山应该和夏知眠青梅竹马，感情很深，不过现下方寒山正在山西老宅发愤图强，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已经被掉了包嫁了人。这个时代女子嫁了人之后被那些规矩束缚得严严实实的，很难见到外人，再加上地域的阻隔，交通业又不发达，倒不用担心这笔桃花烂账。
　　唉，这个方公子肯定还在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心上人，却不知芳魂已逝。不知这抹幽魂是与她阴差阳错转换了身体还是早已飘到方寒山身边与他日夜厮守了呢。一时间陈小眠只觉得命运无常，颇有些伤怀。
　　本来当地的风俗，三朝回门，娘家会设宴款待新婚夫妻，夏府的大小姐嫁了个疯子，又是形单影只地回来，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便简单弄了些吃食。陈小眠草草将晚饭吃了，一头扎在床上，跟清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清机伺候着给陈小眠洗漱完，往床上安顿好，在陈小眠的强烈建议下坐到了床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应付着陈小眠各种言语骚扰。
　　“嗳，清机，你绣的是什么？”
　　“哦，原来是蝴蝶，手真巧……”
　　“这帕子绣好了是送给我的吗？”
　　“哈，你真好……，对了我比较喜欢紫色的。”
　　……
　　朦胧昏黄的烛光柔柔地洒在床前，清机看着自家小姐嘟嘟囔囔着逐渐睡去，突然觉得过着这样安稳平淡的日子是再好不过。只愿小姐能吃好睡好，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