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颜》莫浅川

2、离颜（上）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祝离颜提笔落字，行笔处线条温而不柔，力含其中。字如其人，如同祝离颜一般隽秀中不失英气。立在一旁的无双看着离颜的字嬉笑道：“师父总写着这两句话，莫不是在思念着谁？”

　　“无人可念。”离颜放下笔朝窗外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气，“要下雨了。”

　　“是啊。”无双点点头。

　　“快去看看那个人。”

　　离颜一声吩咐让无双立马想起了什么，她急躁地跺了跺脚：“哎呀糟了，忘了这事了，那个疯子一到下雨天就乱摔东西。”

　　无双一边怨着一边向外面跑去，离颜低头望着纸上的十个字，心中莫名的酸楚。

　　她本是朱家独女朱依依，朱家的医馆远近闻名。朱依依医术过人，更是被赞为在世华佗。

　　然而大夫只是大夫，不是神仙，也有回天无力之时。白龙帮帮主剑挑江湖十凶，战役中受伤过重，朱依依竭尽全力却依旧无力回天。帮主死后，帮内一干人怀疑朱依依故意不好好医治帮主，带着人找上医馆寻仇，危难关头问剑山庄少庄主拔剑相助，只可惜她的父母已相继遇害。

　　无依无靠的她无处可去，只能一路尾随着问剑山庄的少主慕少冲。

　　“莫再跟着我了。”走了许久，慕少冲终于忍不住回首道。

　　“可是，我……”

　　面前的白衣剑客面容俊朗，气度不凡，朱依依还记得他舞剑时眉目间是坦荡荡的侠义风范，在如今人心诡谲的世道已是很难得的了。

　　朱依依不禁私心想着可以就这么跟着他，虽江湖凶险，她亦无所畏惧。

　　慕少冲约莫也猜到了朱依依的小心思，无奈地走上前，将身上的银子悉数交给那时一无所有的她，淡淡道：“躲开仇家，隐姓埋名去过日子吧。”

　　“我想跟着你。”

　　“我是江湖人，你不是，我习惯了江湖寂寞，天地自在。”慕少冲朝她温和地笑笑，转身便走了，一路走一路高唱道：“江山几人在，天涯孤棹还。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

　　“我叫朱依依——”她在慕少冲身后高声叫唤，久久驻足原地目送他远去。

　　后来，朱依依一路跋涉，拜在药王谷谷主门下，习武学医，更名：“祝离颜。”

　　“呀，你，你住手，不许乱扔东西！”

　　无双围着那个面目可憎的怪人一圈一圈打转，却始终不敢靠前。

　　这个怪人一到下雨天就发了疯一般乱砸东西，凶悍的很，早知他这般不知好歹，当初就不该救他。

　　“停手。”正当无双无计可施之时，屋外一声冷喝，男子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来人，男子的脸因为伤痕而显得分外狰狞。

　　“你如今这般有什么用？”离颜缓步走进屋子，劈手从他手里夺过花瓶，“发疯也改变不了你残废的事实。”

　　离颜是在一个雨天发现了他，那时她和无双出谷采药，正巧看见他倒在血泊中，雨水冲刷着他狼狈不堪的面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他右手的伤最为严重，伤及筋脉，从此再难用剑。
　　见他终于不再砸东西，无双谢天谢地地舒了口气，“师父，还是你厉害。”

　　“我是杀手，不用剑我就是个死人。”那男子嗓音低哑，目光阴狠，“被你救下后我还未透露过身份，你该听说过，叶京。”

　　“啊！杀皇叶京！”

　　无双急忙躲到离颜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面露惊恐之色。杀皇是杀手中的帝皇，以狠戾的手段凌驾于其他杀手之上，江湖鲜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杀皇又如何，到我这里的只有病人。”离颜毫无惧地走上前与他四目相对，“你若还想拿剑就好好养伤，我会医好你的。”

　　离颜说的字字恳切，叶京敛了神色垂眸不语。

　　对叶京来说，今后的生命中没有了剑，就只剩茫然的前路和无法解脱的痛。他究竟为何会沦落至此，离颜没有追问，也不必追问。

　　药王谷地理位置隐蔽，谷外机关重重，所有前来求药的人都只能在谷外报上来历和病因，待谷主同意后方可安然入得药王谷。药王谷机关江湖闻名，有人不怕死曾来挑战药王谷的机关，尸骨无存，自那以后，无人敢试。

　　这日无双忙着照顾谷里的病人，离颜则在屋内亲自为叶京的右手上药，动作轻柔。叶京动也不动，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离颜专注的脸庞。

　　“问剑山庄罗青求见谷主！”一声女子的哭喊划破谷内的宁静，离颜听到“问剑山庄”四个字后手一抖，触疼了叶京的伤口。叶京皱了皱眉，左手拿过药道：“我自己来。”

　　祝离颜任由他拿去药，平复了下心情开口道：“问剑山庄的人前来我药王谷有何贵干？”

　　凭借着内力，离颜将话语传到谷外。叶京目光动了动，轻瞥了眼神情紧张的离颜，她隔空传音不见丝毫气息紊乱，足见内力不浅。

　　“庄主有难还望谷主相助，此事事关武林安危！”

　　离颜倏然起身，夺门而去，她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

　　谷外一女子凄然跪倒在地，面前躺着一白衣公子，离颜立定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步子再也迈不出去。

　　“求谷主救救他！”女子一边哭泣一边哀求，离颜的双手绞着衣服渐渐走上前去，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慕少冲。

　　他执掌问剑山庄三年，两个月前才刚刚坐上盟主的宝座，离颜还遣人送上灵药作为贺礼，才多久的功夫他就遇害了？是何人伤他至此？

　　跪着的女子是慕少冲的未婚妻罗青，她泪如雨下，原本娇艳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

　　罗青的哭声让人心烦意乱，她冷声道：“不许哭！人还没死，你哭什么！”

　　罗青收低了哭声，颤颤地抽泣道：“少冲他中的是消魂散。”

　　“什么？”离颜蹲下身子细细查看，拉开衣服只见一道伤贯穿胸膛，伤口已经腐烂。翻开慕少冲的手掌一瞧，掌心也已经溃烂。

　　“多久的事？”离颜问道。

　　“四日了。”

　　离颜心口宛若刀绞，慕少冲中的消魂散是会让人全身一点点腐烂的毒药，此毒无解药。

　　看着离颜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慕少冲，罗青知道慕少冲恐怕难以活命，可若祝离颜都救不了，世上还有谁能救他！

　　“求谷主救他！问剑山庄内乱刚平，武林局势正值动乱之际，少冲他不能死！此刻多少人蠢蠢欲动，若少冲不能归位平定一切，将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
　　“一个月。”离颜咬咬牙道：“你一个月后再来，我会想办法救他。”

　　“多谢谷主！”

　　一个月，罗青会拼尽全力撑住这一个月，等待慕少冲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