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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诏安 ...

  •   11.

      周久野上完高中以后就在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小城里打工。他想得很简单,自己没学历没专长没技术,只有老老实实干他个几年,有了点钱后再去大城市里继续打工。所以,他也没谈过恋爱。
      那年他十八岁,比现在要瘦很多,长得就像每个平平凡凡的学生一样,发黄苍白的面颊,没有太多表情的面孔,不会说什么好赖话,做事拖拖拉拉但最终还是会做完。本来也应该考取个普普通通的大学,但是那年掌家的人过世了。他们家就叫他回来打工。
      周久野家里是经营小商店的,卖点副食和闲杂物品,比超市小比地摊大,长在西南路拐口很多年了,生意一直不怎么好。周久野到了店里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把店面给拆了。后来,副食店变成了小吃店,还有个推车,把原本需要加热的副食拆开加工弄得活色生香,然后以高于一倍的价格卖出去。运气好的吃到副食里面塞进去的一分硬币,还可以拿到店里兑换各种各样小物件。其实就是原本副食店里的小杂物。
      那小吃店因为周久野的出现火过一阵子,后来可能大家意识到那些东西并不值那么多钱,客源也就稀少了起来。
      有一阵子他想,要不要重读一年高三,考个大学什么的,虽然现在大学文凭根本不值钱了,但是好歹不会闲着。然而转念又一想,读大学也不就是无缘无故蹉跎四年光阴,能干点什么?与闲着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么?

      12.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现在也不至于会这样吧。阴霾挥之不去,所以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娶妻生子,事业家庭,永远不能。
      是的,如果不是后来的事。

      13.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周久野所在的小城发生大地震,他的小吃店在黑暗和恐怖蔓延的天崩地裂中倒塌了,支离破碎。
      那时候他正在打扫灰尘。天知道这小吃店多久没有客人了,柜台上的油炸食品倒了重做做了重倒,整个店脏兮兮油腻腻。然而也不过就一分钟,这个也算开了很久的小店就消失了。
      那时周九野摇摇晃晃奔出小店,感觉自己始终踩在棉花上,耳晕目眩。他看着路过小店门口就拐角的柏油小路张开血盆大口,路的两边推推搡搡跑动着好多的人,他们惊慌失措大吼大叫的样子滑稽可笑,还有刚从卧室里出来几近裸露的男人女人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他面前,朝着仿佛更加灰暗无光的、永远也没有黎明的路的尽头奔去。他停了将近十秒才随着人群拔腿狂奔,心中莫名其妙的有些激动。
      奔出小路再奔出大路,翻过街,转眼就到了广场。那里已经坐着无数人正在哭吼乱叫,一片世界末日来临的景象。
      但是也有很多人漫不经心地将从家里带出来的报纸铺在地上,躺上去,塞着耳机听音乐或者玩游戏机。周久野都能想象得出来这些人是如何从“在家中舒服的沙发上看报纸喝下午茶真好”变成“地震了当然要跑但是报纸还没看完干脆带走算了”再变成“到了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报纸看完了还可以铺在地上睡一觉我真是天才”的心态。
      他再看着自己,灰头土脸,还拿着个掸灰尘用的鸡毛掸子、围着洗白发黄的围腰,穿了很久的旧衣服上到处都是油渍,差劲极了。

      可,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小剧场。
      真正的结束永远伴随着灭绝和死亡。

      14.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三日凌晨,在广场上等待了许久的人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开始躁动起来。救援人员不知被堵在哪个破败的地方,吃的用的也快要被愈来愈多的伤患瓜分完了,天空始终乌沉沉像要来场暴风雨,简直闷不可言。这种氛围令每个人都头皮发麻。
      周久野仿佛听到闷雷在滚,不断地掏耳朵、拍脑袋,但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感始终挥之不去。
      啊,地球要完了。周久野这么不厚道地想。顿时心有戚戚然。

      后来,周围涌动着的人民终于稀稀落落走了不少。周久野在衣袂飘飞间闻到鲜血和腐臭的味道,他不知小城是否成了死城,但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广场上的人是世界上最后的人群了,而刚才走出这个广场的人其实不是消失,而是消逝了。
      他慌张地将目光转向身边蹲坐在不知从哪儿扯来的毯子上,正抽烟打牌玩游戏看小说或者傻傻发呆的人们,看见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失落无措和麻木不仁。或者是面无表情,好像在等待谁的宣判。宣判他们的死刑。疲糜的汗臭味侵入嗅觉器官中,让人说不出的厌恶。

      直到一个长相干净利落穿夹克衫的男孩出现在他旁边,笑嘻嘻地用仅有的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问他,嘿,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整个神情孤寂落寞心情悲伤压抑的人群中,唯一一个认真的,纯真的笑。
      对,他在认真的笑。
      周久野简直被这个笑惊讶了。
      于是他伸出手,修长而粗糙的手掌向男孩的脸伸去。然后蓦然一顿,停在了半空中。他愣愣地说,我叫久野。
      好像日本人的名字哟,你姓久?有久这个姓氏?
      不是,我叫周久野。你呢?
      我啊……
      少年用唯一的手——他的右手——轻轻整了整衣衫,留海遮眼的头向下一低,又迅速抬了起来。
      我叫段河。

      他说,段誉的段,大河无水小河干的河。我喜欢金庸的小说。不过我的右臂可跟杨过无关……其实它是被河神用冰之菱削去作了撑潮梯。在这之后呢,我曾为它报仇而将河神驱出地表活活炼化,可惜流年不利,后来我被他的婆娘雪女抓住并冰冻了千年,直到十年前我才从青康藏高原的冰川中脱身……嘿,你信不信?
      我信。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找雪女报仇?现在地球变暖,雪女恐怕早被晒化了。
      ——哟,她很厉害。段河在他身边坐下来,轻轻摇头。黑漆漆的双目像星辰闪烁。许久,他用低到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诚实唷。
      周久野不置可否地闭了嘴。他的眼神抚摸着段河空空的右臂袖子,难以想象被衣料包裹住的残躯中,那被挖去左臂的地方会生出怎样的皮肉。他又不由自主地望向段河的脸。
      段河闭目,嘴角仿佛十分享受的微翘。
      周久野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惊感。他觉得那张脸,充满死气。

      15.

      救援人员终于带着救援物资冲进了七倒八歪的建筑群中,带着满脸的汗水和污垢来到了人们的面前。他们用激动的目光扫视着疲惫不堪的人群,一拥而上,口齿不清地大声嘶吼着:政府就在你们身边!请不要惊慌!灾难很快就会过去!伤患请不要随便走动!我们会组织搜救队救出幸存者,为每一个死去的人核实身份并告诉家属!政府就在你们身边!……
      事实上没有人在意他们说了什么,麻木疲累的群众连向苍天比中指的兴趣都没了。世人仿佛置身于莫大的影象中,仍然不能相信自己劳苦了半辈子买的住房,存的积蓄,就这么成了水中花镜中月,虚幻一场。只有后来发救援物资的时候,他们才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似的骚动了一番。
      周久野始终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未曾动弹。所以他无幸参加声势浩大的抢物资活动。他有自己的储备。
      段河因为残了一只手,没有抢过疯狂的人群,仅仅得了个帐篷。所以他的晚餐是周久野之前从废墟中扒出来的面包。它们皱成一堆看不出原形,袋子裹着一层干透的泥浆。值得庆幸的是这团奇貌不扬的东西没有发霉。没有水,段河便一口一口地将它们咬在嘴里,含化了再咽进了肚内。

      夜里起了大风,人们纷纷挤进搭好的帐篷内。
      凌晨时分,周久野被狂风呜咽的声音吵得无法合眼,他起身来到帐篷外,点了一根烟。他仿佛看到远处倒坍的楼房如同漆黑的野兽,睁着狰狞大眼,张着血盆大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在看什么呢?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是段河。
      野兽。
      周久野掐灭手中的烟头,将一屡火光弹入黑暗。

      每个人都期盼的光明,在废墟的注目中,缓缓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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