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娘娘》洗泥

27、第二十七章

　　皇帝下令让小宝回端灵轩伺候。
　　小宝被内侍总管领着，朝端灵轩的方向走。
　　一路沉默无言。
　　他刚入宫那会儿，在太后宫中伺候，因着年纪小饱受欺凌，挨打挨罚的事说也说不尽。有一年冬天，太后需人手去冷宫看守一个罪人，宫人们都不乐意去，就将此事推给了他。他什么也不懂，甚至连太后的面也未见上，就被老总管带到了冷宫。
　　瞎娘娘曾经问他，喜欢吃什么水果。
　　他许久才回答，是芦柑。
　　其实他一个下人，统共没吃过几样水果，到现在，也只记得芦柑的味道。
　　有一年冬天，他回冷宫的路上，捡到一只芦柑。可能是送往后宫的，无意中掉落了一只。
　　他赶紧捡起来，藏进袖里，一路小跑回冷宫。
　　瞎娘娘正和玉璃抱在一处，在炉前取暖。
　　炉上烧着开水，热腾腾的蒸汽将壶盖顶得一动一动的。
　　他走上前将芦柑递过去，让主子吃。
　　瞎娘娘说，你吃吧，好容易捡的呢。
　　他摇摇头，还是主子吃吧，主子身体不好，整个冬天没吃一口水果呢。
　　瞎娘娘说，咱们分着吃吧。
　　说着将芦柑剥开，取下一瓣，放在水壶盖上，热气一点一点透过壶盖，将芦柑烘烤得暖暖的。
　　瞎娘娘把芦柑递过去，说，尝尝看。
　　他一口咬下去，立即有汁水涌出来，暖洋洋的，甜丝丝的，那味道，几乎将人融化了。
　　瞎娘娘笑眯眯地，好吃吧。
　　他拼命点头。
　　瞎娘娘说，从前冬天，娘喂我吃芦柑，我嫌冰不肯吃，娘就是这么做的。我趴在娘亲怀里，看她一瓣一瓣将芦柑剥开，放在壶盖上，水慢慢烧热，壶盖慢慢变暖，芦柑也慢慢烤热了。冬天吃着又甜又暖的芦柑，那滋味，真是任何东西也比不上的。
　　他和瞎娘娘在一起这么些年，瞎娘娘从未打骂过他，他生气的时候，瞎娘娘还想尽方法安慰他。
　　他和瞎娘娘一起喂养玉璃，一起在小院子里晒太阳，聊天，一起安静地对坐，直到太阳落下山去。
　　他喜欢瞎娘娘微微笑起时的神情。
　　冷宫的日子清苦，他却觉得，这是他一生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他一个下人，没吃过什么水果，可他觉得，世上最好吃的水果，已经被自己尝过了。
　　在那个冬天，在那个小小的炉子前。
　　那滋味，真是任何东西也比不上的。

　　踏入端灵轩的那一刻，小宝就瞧见瞎娘娘一路跌跌撞撞跑出来。
　　他赶紧上前，“主子当心摔了！”
　　瞎娘娘把他抱得紧紧的，脸上又是笑又是泪。
　　小宝心里一阵抽疼，“我在这里呢，我在这里呢。”
　　瞎娘娘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仿佛生怕一不抓着，就再也抓不到了。
　　小宝不好意思地笑：“主子，小宝不会走，一辈子守着主子。”
　　“傻孩子。”瞎娘娘露出久违的笑容，“又说傻话了。”
　　他握着小宝的手，若有所思，“主子终有一日，要送你走的。”
　　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
　　“主子别总说这样的话”，小宝低下头，“主子在哪里，小宝就在哪里，永远不会走的。”
　　瞎娘娘不说话，只是微笑。
　　偶尔说一两句“傻孩子”。
　　他已经死了，腐朽成灰了，不会再有希望了。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宝这个孩子身上。
　　小宝出宫了，自由了，他也就自由了，没有任何遗憾了。
　　这日珏玉来端灵轩探望，祈将军也一同来了。
　　瞎娘娘心情颇好，喝下一小碗粥。
　　珏玉道：“我今晚就启程回梨花院，祈晟与我一同回去。”
　　瞎娘娘忍不住微笑：“那恭喜了。”
　　珏玉得意地仰起面庞，从袖中掏出卖身契扬了扬，“现在我是主，他是奴，我叫他走，他不敢不答应。”
　　祈晟俯身在珏玉面上印下一吻，柔声道：“自然，人都是你的了。”
　　珏玉对沐言道：“我们走了，你要好生养着，我给你的方子每日按时吃，一顿少不得。”
　　瞎娘娘点点头：“放心吧。”
　　他突然牵起珏玉的手，“我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
　　珏玉道：“什么事？”
　　“带小宝出宫”，瞎娘娘郑重地，“去哪里都好，梨花院也好，天涯海角也好，江南水乡也好，带他走，远远地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珏玉一怔，“那你怎么办？”
　　“现在几十个宫人伺候我一个，我会好好地养身子。你们一定要把小宝平安送出去，我只相信你们。”
　　珏玉仍在犹豫，瞎娘娘转向祈晟，“我曾经问祁将军，如果将来有事相求，祁将军是否会帮我，当日祁将军向我保证，只要能办到的，定会鼎力相助。将军可还记得？”
　　祈晟顿了顿，微微颔首。
　　瞎娘娘眼里渐渐涌出泪，“我只有这一事情相求，你们一定要答应我。只有你们能把小宝带出宫，你们一走，我就再没有机会了。”
　　珏玉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道：“好，我答应你。”
　　瞎娘娘道：“小宝被我支到宫门口取一匹绸缎，你们出宫时可以遇见他，不论他如何不甘愿，都要毫不犹豫地带他走。”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