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街77号》潋潋

3、三

　　二、
　　旋转，静立。低头，抬颔。叉腰，托腮。
　　目光迷蒙或是清澈，嘴角微抿或是轻扬，蹙眉沉思或是拈花微笑……
　　摄影棚里灯光变幻乐音撩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绝于耳，甚至偶尔还有工作人员情不自禁的尖叫穿插其中……
　　摄影师尤瑞嘴巴里不时发出“WOW~YO~~YEAH~~AHA~~”之类囧囧有神的声音，或者就是不断地呼唤模特的名字，“悠悠~~~”“悠悠！”“悠~悠~”“悠悠……”
　　一Part 拍完，造型师迎上前帮景悠补妆，尤瑞抱着电脑看刚刚拍的片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悠悠啊，怎么你去了趟美国又白了点呢，还是乔伊你又给悠悠用什么新款粉底了？”
　　乔伊立即高举眉笔发誓，“天地良心，我没有！”
　　纪景悠扯扯刚刚换上的新项链，“我入乡随俗呗。”
　　尤瑞立即愤怒，“入你个头，我去美国怎么没白还黑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纪景悠抿抿又上了唇彩的薄唇，“你去的肯定是黑人区。”
　　尤瑞欲哭无泪，“叮叮！你女人欺负我~~~~~~~~~”
　　服装助理Ann插话，“叮叮在医院呢，你别看到悠悠就想着叮叮。”
　　“他在医院？怎么了？”景悠一愣，表情调到严肃档，“被人打了？”
　　“谁敢打他啊，”乔伊上定妆粉，“他一个什么朋友从云南旅行回来，不知道从哪儿买的野生菌菇，长得红黄相间的可好看了，送给他当特产。其实人就是装饰好玩儿的，结果叮叮那傻帽当那是吃的了，炖了锅汤，半夜就进医院洗胃了。”
　　“啊？那现在没事吧？”
　　“没事儿，再睡一天估计就能出来。话说这好看的东西都有毒，叮叮智商不低，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
　　“好看的东西都有毒……”纪景悠听说叮叮没事又恢复常态，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念念有词，“那我是不是也有毒？”
　　乔伊刚准备说她自恋，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尖叫，这次大片的服装赞助商的市场总监露易丝站在那里，该总监出了名的走知性路线，众人只见她地动山摇地跺了跺脚，然后龙卷风暴一般冲到纪景悠面前，双手扳着景悠的肩就是一顿摇晃，“悠悠！！！我刚看到Cleing设计的这款衬衫的时候，就说你一定是全世界把它穿得最好看的人！！！！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
　　乔伊无奈擦汗，回头看尤瑞，“果然有毒。下次不叫悠悠女王了，要叫她真相帝……”
　　第二Part开拍，露易丝聚精会神地在边上看景悠摆各种POSE，满眼泛着星星。乔伊实在看不下去，捅捅她手臂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大总监，你们家今年的春款在纽约和米兰都大风光了一把，这次争到《Mode》的封面，轻而易举吧？”
　　“当然了，弗里西亚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要求让这款衬衫和悠悠一起上封面。”她说得有些得意，“对了，说到这事，乔大造型师，过两天有个大Case，有没有兴趣接？”
　　“什么Case？有没有歪瓜裂枣点的？做悠悠的Case做得我都没成就感了，有时候一个恍惚还觉得自己把她弄难看了呢。”
　　“有歪瓜裂枣也有帅哥，国字号的电视台要做一期大型的高端访谈，收视目标直指年度前五。嘉宾和主持人都穿我们家的衣服，节目录完之后还要拍大片，就登在Mode上，弗里西亚准备了8大P呢，和悠悠封面的是同期的。”
　　“这种Case哪里会有帅哥……”乔伊撇嘴，突然眼睛瞪得老大，回过头来看露易丝的表情，“等等，不会是有……”
　　“当然，”露易丝嘴角一挑，“这种事儿会漏了莫商尧吗？他可是大主角。”
　　莫商尧？
　　莫商尧？！
　　莫商尧！！！
　　纪景悠猛地听到这三个字，蓦地眼睛像两道剑光一样劈劈地射过来，脸瞬间黑了五十倍。
　　时间倒回到前天晚上……
　　折腾了三天，终于搞定了新专辑制作中出现的一些问题，纪景悠难得早早赶回家吃晚饭，悠妈即将回老家了，在北京的日子为数不多，也就意味着纪景悠能吃上妈妈的饭的日子已经寥寥可数。
　　看闺女吃辣子鸡吃得正香，秦若凌估摸着小丫头应该心情指数正攀上最高点，搞不好现在不说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说了，酝酿许久，深呼吸十二次，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悠悠啊，妈马上要回成都去了，你一个人在北京，住这么大的房子，会怕吗？”
　　“会！！”纪景悠点头如捣蒜，难得撒娇地扑倒在她娘怀里，“我会好想你好想你的~~~妈~~”
　　“这孩子，”秦若凌揉揉她的头发，略略忐忑的开口，“其实，其实找个人一起住，倒挺好的。”
　　“恩？”纪景悠敏感地嗅到了不太对劲的气味，仰头看她妈妈，“妈你想说什么？”
　　“前两天，我不是去电视台录了个树人节目吗？不是碰到了其他几个人的妈妈吗？里面有个算命的査老师，还有那个大主持莫商尧的妈妈。听说那个査老师算命准得很，她给莫商尧算了算命，说他要住在城西北，不然可得一辈子打光棍。可是他家里是在城北的，咱这儿不是正好的城西北吗？”
　　“让他去租啊。”纪景悠脑子里浮现的是莫商尧喝凉水呛到的傻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城西北这片儿，要么是别墅区，要么是还没拆迁的平房，再不然就是在建工地，你让人家小莫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租房子？我看那孩子挺正派的，当个房客而已，又不会出什么事。”
　　“再正派也不行！”纪景悠说得斩钉截铁，“这事没得商量。”
　　虽然，她回绝得是很义正言辞的。
　　但是那个但是，所谓有其女必有其母，所谓姜还是老的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谓山外有山楼外有人，所谓真人不可貌相，所谓海水不可斗量……
　　在秦若凌憋了一整晚不理闺女之后，纪景悠熬不住了。
　　“就算我同意，莫商尧也不会愿意过来住。”
　　秦若凌立马由阴转晴，“商尧妈妈约我们周末一起吃饭，一起研究研究这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招惹看上去老实本分的中年妇女，因为她们都有一颗不老实本分的心。
　　这个故事也告诉我们，和女王大人的妈妈作斗争，是没有意义的。

　　“你们谁有莫商尧的电话？”
　　啥？！瓦特？！
　　恩？！虾米？！
　　众人事后纷纷表示当时的感觉与被天上的飞来石砸中无异，刹那间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要知道纪景悠小姐片子拍到一半突然被人点了穴一般定立不动，目露寒光达半分钟之久，众人纷纷以为她想到了某件极为重要的事或者产生了某个极为重要的灵感，憋着呼吸不敢打扰。谁知道她小人家突然扔出这么一句话来，众人顿时觉得，内个，女王大人……就是……不走寻常路……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要莫商尧的电话？
　　莫非……难道……哦……恩……？
　　不，这是不可能的。
　　纵然心中都冒出了八卦的小九九，但是很快被女王大人凌厉的眼神射了回去。
　　纪景悠微皱着眉，眼神里嗖嗖放着冷箭，扫视众人一圈，“有没有人有莫商尧的电话？”
　　显然……众人虽然希望有浪漫偶像剧看，但是不得不承认悠悠同学要电话这个举动不会是出于某种浪漫的目的，倒有点像动作片，呃……
　　“咳，”露易丝回过神来，“我有是有，不过悠悠你要他电话干什么？”
　　纪景悠一脸临上战场状，“我要找他谈谈。”
　　“………………”

　　莫商尧今天没采访安排，一个人闷在办公室里准备完了明天和香港某地产大鳄访谈的稿子，就回家窝在房间里难得悠闲地打五子棋。激战正酣，诺基亚的经典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电显示跳出一个字母，“J”。
　　惊讶形于眉梢，他等手机再响几下，酝酿了一下情绪，摁下接听键。
　　“你好，我是莫商尧。”
　　“你好，我是纪景悠。”
　　做商务会谈么？莫商尧暗自觉得两人现下的口气着实好笑，“哦？纪小姐？你好。”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然后她就听到电话那头纸页翻动，过了一会儿莫商尧说，“五分钟，够吗？”
　　“够。”纪景悠手上掐着抱枕，开门见山，“你有没有听说你母亲想让你租住到我这边来的事？”
　　“恩。”
　　“我想你一定也并不乐意吧？”她声音淡定得很，心里却仿佛有五个小人在打鼓，不拿电话的手一会儿掐掐抱枕，一会儿又放下抱枕去抓自己的头发。
　　“当然。”乐意。莫商尧声音里现出笑意，说得慢悠悠，“给纪小姐造成困扰了？”
　　非常困扰好不好！！！纪景悠有些咬牙切齿于这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毕竟这事隐患太多了。”
　　“隐患？”莫商尧“哦？”了一声，“从何说起？”
　　“这年头狗仔无孔不入，万一被拍到我们住在一起，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纪小姐的别墅底下有地下停车库吧？”莫商尧笑了笑，“只要不想被拍到，怎么都不会被拍到的。”他语调仿佛漫不经心，“再说，清者自清。”
　　“那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都会不方便，不是吗？”
　　用词还真直接，莫商尧失笑，“其实有那么多房间，连洗浴室都不是共用，就和邻居差不多。”
　　“我不习惯房子里有陌生人。”女王气场开始强大，“难道莫先生你习惯？”
　　“没人会习惯。”所以关键是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那，莫先生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终于稍微有点共识了，纪景悠对自己突然的嘴拙有点小哀怨，只好直截了当的挑明立场。
　　“你说。”
　　“周末你母亲安排了我们四个人的饭局，那天你可以和我站在同一阵线吗？”
　　“我会的，未来房东我可得罪不起。”莫商尧看了看表，“抱歉纪小姐，五分钟到了，我有一个电话采访要开始，具体的，我们周末见面谈，可以吗？”
　　“那你忙，”纪景悠最怕打扰别人工作，因为她最烦别人在她工作的时候打扰她，“再见。”
　　挂了电话，纪景悠掐着抱枕想，应该没问题吧？
　　他最后那句话，算是答应了吧？
　　可是……怎么好像总有点不对劲呢？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纪景悠同学抱着大抱枕，下巴枕搁着，小眉头皱着，深深地，思索着……

　　让人忐忑不安的周末就在几天的忙忙碌碌之后到来了。
　　为了贴近自己的张爱玲气质，商夏怡特地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后海附近一家闹中取静的精菜坊，整个饭店装修得古色古香雕花木楼，纪景悠一走进门就开始对着秦若凌改口喊娘不喊妈了。
　　进包间的时候莫商尧和商夏怡母子俩已经在那坐着了。看见她们母女两个进来，商夏怡一双眼蹭蹭蹭地在景悠身上死命看，一边笑得如沐春风地做自我介绍，然后才想起应该要保持点儿知性徐娘的气质，施施然坐下来，然后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莫商尧一脚，示意好好表现！
　　四四方方的红木八仙桌，四个人各占一边，活像是在搓麻将。纪景悠心跳得如雷响，看见莫商尧气定神闲地坐着像看文件一样看菜单，只能表面装作淡定地也像看文件一样看饮料单。
　　“我以前小时候啊，就住在这儿附近，那时候那边还叫秀才胡同……”商夏怡开始巴拉巴拉怀念往事，从小时候怎么在胡同里和莫商尧他爸认识，说到怎么生出了莫商尧，然后终于扯上重点，开始事无巨细地说起莫商尧从小到大各种光荣的犯傻的奇怪的调皮的事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直到上甜品了才刚刚说到莫商尧大学毕业要出国，其间秦若凌偶尔穿插纪景悠逸事两三件，加起来可以去上“王牌大爆料”，绝对收视大热。
　　商夏怡坚信，这一通她精心准备了三日的演讲，必然能为莫商尧加分不少。
　　光荣的事迹展现了她儿子的优秀。
　　犯傻的事迹展现了她儿子的善良。
　　奇怪的事迹展现了她儿子的特别。
　　调皮的事迹展现了她儿子的可爱。
　　她就不信，在让这样猛烈的攻势下，纪景悠能不倾倒不沦陷！！！
　　就算不动心，起码也要动摇！就算不倒追，起码也要做好准备，等着莫商尧去追！
　　而据她观察，这个好看的讨人喜欢的纪景悠小姑娘，一定对她家儿子有意思。
　　话说回来，其实纪景悠整顿饭一直处于神游状态。
　　菜美不美味饭香不香纪景悠已经管不着了，两位妈妈在说什么她也管不着了，她只在乎，今后自由自在的生活会不会因为那个莫商尧而打破！
　　于是她整顿饭一直在不断地瞟着莫商尧，企图得到他某一个能让她定下心来的眼神或者表情。偏偏莫商尧那张脸全程都像在拍身份证似的，偶尔和她眼神对视，也什么暗示都没有，搞得她向来淡定的心七上八下，敢怒不敢言，连水煮鱼吃在嘴里都觉得是淡的。
　　可是纪景悠这种不时瞄瞄莫商尧的举动，看在商夏怡眼睛里，就是暗送秋波了……
　　如果被纪景悠知道商夏怡的误会，她一定会撞抱枕妄图自我了结的。
　　终于，在桌上的菜汤点心已经全部都被扫荡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商夏怡把话头转入了正题。
　　“内个，景悠啊，我知道，我这请求特别强人所难，毕竟这事儿吧肯定会给你带来很多不方便。但是我们家小莫呢，这终身大事真的到现在都还没能解决，査老师算命特别准，她说了小莫要是不能住到城西北去啊，就真的这辈子难娶到老婆了……你就当我迷信吧，啊？可怜可怜我这做妈的心，莫妈妈给你保证！只要一旦能在那边租到差不多能住的独立的房子，一定让他立马搬出来，你看行吗？”
　　仰头，握拳，深呼吸。
　　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了。
　　“我特别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也非常乐意帮莫先生解决个人问题，不过我就是觉得莫先生平时在UUTV电视大厦工作，我家那边都靠近机场了，是不是远了点？”
　　“不会不会，”商夏怡心里觉着小姑娘矜持一下是十分得体的表现，“相信我，商尧去机场的时间绝对比去台里多，你那儿正好。”
　　“我母亲马上要回成都去了，我们家也没有请保姆，平时我也几乎不会在家吃饭，莫先生如果住过来，吃饭可能会成为大问题。”
　　“这个景悠你不必担心，我们家商尧平时在北京吃饭的机会估计比你还少呢。而且他要吃在也多数在外头应酬，再要是你们俩都在家里吃啊，就到伯母家来吃呗？让小莫带你来，别客气。”
　　“……”纪景悠觉得自己是被将挡的兵，被土淹的水，秦若凌已经在边上踢景悠的腿，警告她不许乱来。无奈之下，只能作最后一搏，将命运交给莫商尧——“既然这样，我这边是没什么问题，关键住是莫先生住，他自己愿不愿意才是重点。”
　　包间里突然安静得只听得见四人的呼吸，三双女人眼睛都充满期待地看着莫商尧，等他表态。
　　莫商尧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那么，以后就要麻烦纪小姐了。”
　　什么？？？！！！
　　纪景悠瞬间觉得天都黑了，眼前的莫商尧仿佛突然长出了两颗怒长的獠牙，鼻子变成阴沟状，一双眼睛劈劈闪着火光，刹那间就变身了成了丑陋无比的终极大怪兽，正对着自己“哈哈哈哈”奸笑。
　　正幻想间，猛地被人推了一把，秦若凌在边上揪着她的胳膊，“景悠？景悠？你想什么哪？人家商尧和伯母在给你敬酒呢！快点回神！”
　　一回神，大怪兽又变成了莫商尧那张让人讨厌的脸，此时看在纪景悠眼里，那脸上写着四个巨大的黑体字——斯！文！败！类！
　　咬牙。深呼吸。一场持久战，就在前方等待着你。
　　她举起酒杯，和商夏怡的碰了碰，又和莫商尧的碰了碰，然后对莫商尧微微一笑，“那租赁合同的具体条款，我们稍后再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