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北旧事》记事珠

8、第七章 闲情．醉舞

　　过了几日，启珩便重行入宫，去见太皇太后，走进春煦宫，太皇太后正在闲坐，和周围几个老嬷嬷说着闲话，见他来了，笑道：“外头老阳儿还高着，先歇歇吧。”一面早有人端了茶过来，几个老嬷嬷告退。
　　这里太皇太后道：“这茶是安徽巡抚献上来的，我吃着不错，且有几分清气，很是难得，当然不如雨前龙井，不过也算是好的了。”启珩道：“适在杭州，曾经见人采龙井茶，工序十分繁复，但是种种工序，都只在保留它的天然一味，因为要沏出那种清淡悠远的香味，茶叶本身是最重要的。”太皇太后悠然道：“茶道讲究这个，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原是文人雅士的癖好，不过要是一味讲究，就有些矫情了，还不如不喝它——不说这个，你原先是东宫伴读，现下自然还是豫的伴读了，有这么个头衔，出入宫禁方便些。”启珩躬身道：“多谢太皇太后，不过适希望能够凭自己之力取得功名。”太皇太后笑道：“科举就不必参加了，那原是清寒士人的事，书上的学问你也不比他们差，你是世家子弟，有个荫封是应该的，以后自己取功名的日子还长着呢。”启珩这才谢过。
　　这日太皇太后便于宫中小宴，陪客仅豫和公主二人，启珩是客，席间公主沉静如常，启珩与太皇太后，豫谈笑风生，但是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公主有何需要，当下终席，太皇太后便笑道：“永宁，弹一首曲子我们大家听听罢。”公主便叫人取来琴，调过了音，便弹起一阙《倦寻芳慢》，曼声唱道：“露晞向晚，帘幕风轻，小庭闲昼……”声音柔美动听，一曲将终，太皇太后却神色如常，缓缓地道：“你在苏州可七年了，平日可有用心练习？”启珩和豫相视一眼，启珩连忙代答：“公主平日十分用心。”太皇太后淡淡地道：“我听着似乎不大好呢，必定是师傅的不是了。”拍一下手，帘幕中转出一个中年女人，虽然装束朴素，可是风情无限，太皇太后指着她向公主道：“这是李娘子，她的琴艺极好，如今就由她来教你罢。”这一下事出突然，豫连忙向太皇太后说：“琴艺末技，只为怡情养性，永宁金枝玉叶，何必如此认真。”太皇太后淡淡地道：“永宁，你自幼在苏州长大，虽然是你母亲的意思，但是在我心中，未免以未能好好抚养你为憾，如今你模样儿，人品儿都是极好的，若能严以律己，不是更能为你母后增光？”公主早跪下接旨，豫和启珩都十分惊奇。
　　从那日起，李娘子便每日入宫，与公主朝夕相处，这日公主刚刚起床，尚未梳洗，宫女已报：“李娘子来了。”丫环打起门帘，李娘子走了进来，公主笑道：“李娘子好早！”见她淡施脂粉，正是芙蓉如面柳如眉，丫环们端上洗脸水，一时洗毕，便开始梳妆，梳头嬷嬷便走过来伺候，公主道：“有劳了。”李娘子笑道：“公主的发式不麻烦，可愿学着自己梳？”可巧这日无事，她本性灵敏，于是回想着梳头嬷嬷的步骤，在李娘子的指点下，顺利梳好了头，李娘子一面在钿盒中替她找凤钗，一面道：“女孩子会梳头可有用，梳头是小事，可也是大事，梳得一手好头也不容易，心眼要灵活，手臂还要有力气。”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公主道：“可不是，事事要人伺候，虽说是福气，我却当不起。”一面预备敷粉，她肌肤雪白，眉色如黛，并不需要怎样修饰，只在两颊薄薄敷了点胭脂，李娘子道：“很好。”微微一笑，眼角浅浅皱纹，更增娇媚慵懒。
　　这般过了多日，李娘子人本机敏，又性情爽快，善为笑谑，于修饰上更是极为留心，公主与她在一起，也不知不觉变得开朗起来，太后早命人做了许多衣服送来，李娘子便指点她穿戴得体的窍门，二人相处融洽，豫和启珩却暗暗纳罕，猜测太皇太后的用意所在。
　　一日太皇太后赐宴，席间有歌舞表演，舞伎们姿态曼妙，公主看的目不转睛，可巧席上行酒令，公主一时大意，便输了，被灌了一大钟酒，——豫和启珩都不在，无人可以李代桃僵。她一直极少饮酒，宴席结束后回到自己宫中已是黄昏，只觉心跳极速，揽镜自照，果然面色潮红。当下丫环们服侍她梳洗更衣，俱都退出。她却忽然听见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原来歌舞尚未结束，她忍不住走到外面，轻盈的转了几个圈，忽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却是启珩，他因为是皇室的内亲，可以随意在宫禁走动。这时宫门并没有关上，她又喝了些酒，因此竟没有听见脚步声，只是轻盈地摆动手臂和腰肢，如杨柳的柔枝般异常婀娜，又转了几个圈，却收不住，眼见摇摇欲坠，就要倒下去，却见人影一闪，已经被启珩抱住，启珩揽着她的腰，见她长发已经散开，长可委地，乌黑的眸子微眯，似乎笼上了一层薄雾，一件雪白的丝袍，肌肤隐约可见，暗香浮动，饶是他平日异常冷静，这时也不觉痴了。公主在他怀中，却因刚才一场惊吓，清醒了过来，低声道：“放下我吧，给人瞧见了不好。”启珩收摄心神，轻轻将她放下，两人一起走进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