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梦》蒹葭士

2、 老寺新客

　　住在龙亭山下的王婆已经想不起来是哪年的事了。总之，那天的晚霞很灿烂，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来敲门，很客气的问能不能借点开水给孩子泡奶粉喝。王婆伸头往外看，路边站着一个女人，很年轻，穿着半旧不新的夹衫，低着头，抱着个孩子。孩子正使劲的哭，应该是饿了。
　　王婆把两口子让进了屋子，打发儿子到里屋去吃饭，自己去灶台舀了杯开水递给那女人。女人低低道了谢，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奶瓶，自顾自的给孩子鼓捣吃的。王婆看没什么好帮忙的，就随身把桌上的米浆果推到男人面前：“尝尝吧，自家做的，这里的特产，看你们就不像本地人。”
　　男人推辞了几下也就不客气，沾着酱料吃开了。许是肚子有东西了，气氛也就活络开了。男人告诉王婆，他们是外乡人，之前结婚十年了都没有孩子。男人之前是做技工，有一次被外派到Z市的电厂检修，在Z市住过一段时间。有一天他闲来无事，心血来潮爬上电厂后面的山也就是龙亭山游玩，走到半山腰看到了高明寺。当然，这个高明寺只是一座无名小寺，香火也不是很旺。最多就是Z市的当地人没有时间去那些大庙的时候会过来拜拜。不过男人不知道这个，他只是觉得好奇，便走了进去。那时候的高明寺还没有扩建，还是普空法师做主持时的旧模样。男人对于宗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结婚十年了还没能有一儿半女，药石无灵的情况下难免会寻求一些寄托，于是逢年过节的也会随着大流做些拜祭的事。看到高明寺，男人就想：“难道是菩萨让我到这的？”于是，他打定主意要进去拜拜，好歹也算是一个收获。本来也只是单纯的祭拜，只是男人突然突发奇想，暗暗许了个愿：“菩萨啊菩萨，您若是能应允我在两年内生个孩子，我下半辈子定在您跟前为您添油点灯。”
　　这要说起来，男人也就当个小插曲过去了。谁想，他结束工作回去后，不到半年婆娘就真的怀上了。两口子看到化验单的那当下相互抱着头在医院走廊上喜极而泣。接下来的日子，男人和婆娘都在极度的紧张和幸福中度过。好不容易，等到生产的那一天，婆娘被送进产室时，医生很严肃的告诉男人，胎位不正，可能会有危险，做好心理准备。男人就好似从山顶掉下了谷底。他想起了那座寺，想到了那天的愿，他仰天，喃喃自语：“菩萨，只要她们母子平安，我定会遵守诺言，并且全家一起供奉您。”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男人喝了口当地的水仙茶，补充道：“我已经辞了工作，本来打算今天就去找主持，没想到孩子就肚子饿了，才不得已来找您。”
　　王婆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想劝男人不必这么固执，搭上全家的后半生。可是，她也是信菩萨的，所以她怕说这话菩萨会不高兴。想了想，王婆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把一碗热汤端到女人面前：“先喝点东西吧，别光顾着孩子把自己饿坏了，来，孩子我帮你抱着。”女人道了谢，接过汤，小口啜饮起来。
　　王婆抱着孩子站在一旁，她琢磨了一下，转身对男人说：“这么晚了，你们还要上山吗？”男人点头。王婆又道：“恩，我和现在的主持蛮熟络的，我和你们一起上去吧。”
　　“那真谢谢您了。”男人说着站起身：“有点晚了，那赶紧走吧”
　　王婆应了声，回头嘱咐了孙子几句，拎着个竹篮，寻思着顺便上山拜拜好了。儿子坐在门口，手里捏着块米浆果，看着王婆一行人朝着半山腰的寺庙走去，一路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也巧，主持刚上完晚课。
　　他把一行人引进了禅室，其实就是大殿旁的一栋低矮的水泥房。在昏暗的灯光下，男人拉长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他把来意说了一遍，房间里就陷入了久久的沉寂。老和尚一言不发，默默的捻着佛珠，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不想说话。男人也不急，就坐在一旁，似在发呆。王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去大殿拜拜。孩子哭了，原来是尿了。女人开始换尿布，嘴里不停的哄着。每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女人和孩子身上。老和尚问：“这女娃叫什么？”“杨音筠。”男人摸了摸口袋想抽烟，不过忍住了：“想是取谐音，是菩萨应允的孩子的意思。”老和尚听罢，又是一阵沉思。就是男人忍不住想起身到外头抽根烟的时候，老和尚抬起眼皮看着他：“既然是菩萨应允，你又这么有诚意，那就住下吧。当个俗家的庙祝，女施主可以帮忙卖些香烛纸钱。不过你的老婆孩子是女人，不太方便住在这，你们还是得另外找个地方住。”
　　男人有些愣，似乎是有点接受不了就这么拍板决定的事情。从一开始进殿他就一直在回想第一次来的事情，但是一直还是处在一种平静的状态下回想。突然听到老和尚这么一说，那时候突发灵感的那种感觉又似乎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想说些什么，但找不到可以表达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可是当他看向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他又似乎有点茫然：“哦，那谢谢主持。”他喃喃道。
　　女人还是一言不发，只顾着照看孩子。唯一看起来很兴奋的只有王婆，她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件积德的事情，应该赶紧到菩萨的面前说说。于是她很高兴的与众人告别，到大殿上拜了拜，然后自行下山了。送走王婆后，老和尚又恢复了念经的状态。男人看看他，再看看女人孩子，犹豫了半响：“主持，今天晚了，能不能先让我们暂住一晚。”
　　老和尚点点头，起身朝门口走去。
　　“今晚你们就住在这吧。阿弥陀佛”
　　男人站在门口，看着老和尚走进大殿，不一会儿便传出了木鱼的敲击声。他默默的站着听了一会，关上门，帮着婆娘哄孩子睡着，两口子也关灯躺下了。
　　黑暗中，两人没睡，女人突然问了句:"明天住哪？"男人想了想：“到山底下租个房子吧，先这样，回头看看能不能在庙外建个屋子，简单的就好。”男人顿了顿：“毕竟孩子还是要出去的，得过得好点。”
　　女人不说话了，男人也不吭声，不久，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