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民间故事的主角》东吴一点红

12、（十二）

　　在过来的路上，马纹才已然听田螺妖仙说起过这里发生的一切。英仙本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对方帮忙，没想到，她才开口一提，少年已然点头应允。
　　“我会帮你藏好梁兄的肉身的。”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反倒让谢英仙愣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良心过意不去，坦白道：“可是……我刚才听榕树精说，结茧羽化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的过程，你们族类常常要事先进行大量的准备，挑选到合适的地点，等到了合适的时间，才会开始结茧的。我这样拜托你，对你来说应该很唐突吧。”
　　“无所谓，反正我只是个半妖，没那么讲究。”马纹才冷着脸，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看过英仙的脸，目光焦点长久地落在女孩忐忑交握的双手上，若有所思。隔了许久，忽然又补充：“我看那株榕树的树洞就很合适。”
　　语气很淡，刺刺扎扎的，带着一贯的讽意。
　　听闻此话，瘫软在聂晓倩手上的小绿藤瞬间呆不住，从艳鬼手上一下弹起：“喂！那是老身的地盘，谁允许你这个卑贱的半妖肖想了，不许，老子不许！听到没有！”
　　“既然你不允许，那这棵树似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一把火烧了如何？”田螺妖仙的表情同样很阴沉，他瞟了眼翠藤，嘴角冷冷扯起一笑，食指指尖陡地亮起一点珠光色的奇异火苗，抬脚便要朝榕树走去。
　　那株老榕树是榕树精的本体，也是树妖赖以存在的基础。若是内丹在，榕树精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惜如今的他只是砧板上的鱼肉，眼看着本体就要被烧，软藤再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急急高喊着叫了停。
　　“行行行行行！算我怕了你了，可恶，你们这些卑鄙的外乡人，居然欺负一个六七百岁的老人家，我命好苦啊！”
　　但很可惜，除了幸灾乐祸的聂晓倩，在场并没有人有兴趣关注榕树精的哀嚎。得到了马纹才肯定的答复，考虑到时间不多，英仙立刻帮着他一起搬运起了梁山铂的尸身。尸身上被田螺妖仙施了仙法，能葆尸身百日不腐，却也因法术的缘故，尸体变得如石头般沉重坚硬。
　　看女孩搬得吃力，田螺妖仙走上前想要帮忙，却被英仙拒绝了——最后的一些时间，她想亲自送走山铂。
　　榕树的树干足有两人合抱，树洞也很深，能容几人并排进入。洞内地面上还密密麻麻摆了好几十坛骨灰，让人很难找到地方落脚。
　　情况紧急，谢英仙没时间去管那些可怜人的骨灰。与马纹才一同将梁山铂搬进树洞后，她退后一步，痴痴望着心上人苍白僵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扯出一个笑，抓住马纹才的手认真拜托道：“山铂……山铂他就交给你了。”
　　感受到女孩掌心的温度，少年的手瑟缩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女孩不断颤抖的手，又抬起头，鼓足勇气迎上女孩充满希冀与渴盼的双眼，抿了抿唇，微微颔首，认真地给出了他的承诺。
　　“你放心……我会和他一起，在这里等你的。”
　　“嗯……嗯！”
　　女孩破涕为笑，又不舍地立在原地看了树洞中的一人一妖许久，才在田螺妖仙的搀扶下，离开了树洞。
　　在两人走开后没多久，树洞的洞口便被无数雪白的细丝所包裹。细密的丝线将洞口整个糊住，并很快拟态变化成榕树树干的颜色与质感，如若不是才刚从那里走出，谢英仙几乎要不敢相信那里曾有过一个树洞。
　　“隐匿”——这便是蛾族妖怪为了保护好茧内失去妖力柔弱无力的本体，而在“茧”上专门进化出的能力。
　　至此，几人终于险险在鬼差来到前分头藏起了梁山铂的残魂与肉身。
　　聂晓倩在之前榕树精的虐待中修为大损，他新得了谢英仙的血气滋补，正是该抓紧时间修炼的时候，便央谢英仙帮忙，在附近寻了一处向阳的山岗，挖坑把他的骨灰坛埋了进去，又寻石板刻了“聂晓倩墓”四字，简简单单砌了座坟墓，躲进坟墓修炼去了。
　　告别了心愿得偿的聂晓倩后，田螺妖仙带着谢英仙，马不停蹄往南海赶去。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次日上午，终于，两人来到了一望无垠的大海边。谢英仙站在沙滩上，摩挲着左手中指上那枚珍珠戒指，鼓足勇气朝着蔚蓝的海洋呼喊了几声“龙王大人”，但一无所获。
　　自古妖族与仙族便交流甚少，田螺妖仙和榕树精都不知道该怎样找到龙宫与龙王。谢英仙在岸边徒劳无功了一阵，突然抬脚朝海水中走去。田螺妖仙见状大惊，刚想伸手把英仙拉回来，却见女孩脚下所经之处，海水如遇到了看不到的屏障一般，自动向两边分开，并未沾染女孩鞋尖分毫。
　　“竟是避水珠！”榕树精见多识广，发出一声惊呼。
　　在关于聚魂珠的所有情报都被榨干后，小绿藤的待遇便直线下降，被田螺妖仙重又塞进了螺壳里，拴在了腰间，只能偶尔从里头冒出个小尖透透气。如今，他就缩在螺壳里，同螺壳一起随青年的行走在空中晃来晃去。
　　本来还烦恼要怎么找到龙王，既然有了避水珠，一切便好办了。
　　田螺妖仙握着女孩的手，同她一起走进海水中。避水珠如同有灵性，在前方自动分隔海水，为一人一妖开出一条指向明确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他俩在遍布礁石与沙砾的海底一路前进，在两人走过一段距离后，身后的海水又帘幕般缓缓闭拢。走着走着，海水的高度渐渐没过了头顶，阳光透过海水投射而下，照得海面碧蓝瓦亮，如两面高墙，把他俩围绕中央。透过墙面，能看到里面五彩斑斓的鱼群与小虾正在繁茂的海草间肆意畅游，偶尔有好奇的鱼儿游到“墙”边，还会用那圆溜溜的鱼眼睛好奇地打量这海底世界鲜少出现的生物。
　　这梦幻般的场景不仅是英仙，就连自诩寿命漫长见多识广的榕树精也没见过。田螺妖仙好些，他毕竟也是水生生物，到过不少淡水水域，还能维持一贯的淡定，看英仙在淤泥中走得跌跌撞撞，也不怕一身白衣会被弄脏，弯腰便将女孩抱紧了怀中，抱着她沿避水珠的指引一路前行。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脚下出现了一段向下的巨大斜坡。田螺妖仙带着女孩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落地之后，因为海平面的陡然升高，阳光远离了高墙底部，周围的环境变得一片昏暗。这时候的海洋不再梦幻，黑黢黢的海水里面，偶尔会游过某些自带光源的鱼，照亮里面未知的景物。谢英仙只是偶然一瞥，便被里头巨齿凸起长相诡异的不知名鱼类吓了一跳，不敢再往里窥视。与此同时，水底的气温越来越低，地上逐渐出现大量白森森的巨大骸骨，为了取暖，同时也是为了冲淡心底的不安与孤独，英仙收紧了环绕在田螺妖仙颈部的手，脑袋枕在青年肩头，瑟瑟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闭上了眼。
　　在一片黑暗中行走了许久许久，终于，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完全由水晶砌成的宫殿。宫殿修建得恢弘大气，气势磅礴，远远望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华贵无比。宫殿的外围，用巨大的珊瑚树充当着隔离外界的高墙，珊瑚树上奢侈地挂满了指头大小的夜明珠，将一片漆黑的海底照得亮如白昼。
　　通向水晶宫的石板路就隐没在珊瑚树中间。两名身穿铠甲的士兵手拿长矛，守卫在道路两侧。当他们看到接近的两人，手中的长矛瞬时十字交叉，拦在了路中央。
　　“站住，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南海龙宫！”
　　英仙此时已经从田螺妖仙怀中下到了地面。她抬起手，露出手指上戴着的珍珠戒指，告诉两名兵卒，自己有事想要拜访南海龙王。
　　见着那戒指，两名兵卒的表情立时一变。其中一个左手像螯的士兵陪着笑脸，让两人稍等，另一个身背螃蟹硬壳的兵卒则掏出了一只海螺，背身朝里面嘀嘀咕咕一阵耳语，又把螺壳贴近耳边，倾听了一阵。待他回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恭敬了。
　　他面朝英仙，告诉她南海龙王外出访友，暂时不在，龙宫里眼下由三太子坐镇。听闻救命恩人来访，太子非常惊喜，正在往此处赶来相迎，还请贵客在此稍等。
　　说完，没等英仙高兴多久，这兵卒又面向田螺妖仙，换了副表情冷冰冰道：“太子还说，如今龙王外出未归，安全起见，龙宫内暂不招待陌生妖类，还请这位妖仙海涵。”
　　“他是我的朋友，陪我一起来的，不是什么陌生妖类！”谢英仙闻言，一把抓住田螺妖仙的手，朝那兵卒分辩。
　　“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还请贵客不要为难我等。”
　　“可是……”
　　“英仙，算了吧。”女孩还待争取，掌心忽然被青年用力捏了捏。她眼中含着愤慨，不忿地转头，正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却看到青年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缓慢但坚定地朝自己摇了摇头。
　　“英仙，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
　　此言一出，女孩一腔的不忿霎时间偃旗息鼓。是啊，虽说她曾救过三太子，可如今却是自己这边急着要借聚魂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一想到要为此舍弃田螺妖仙，她的心就好闷好痛。她很想大喊，说他不是什么陌生妖怪，是世界上最好的妖仙，可是、可是……
　　“乖，莫哭了。”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女孩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拭去颊上滑落的泪滴。宽大的袖摆垂落在身侧，遮挡了外界窥探的目光，借着袖子的遮掩，青年将腰间螺壳内探头探脑的细藤一下扯出，塞进了女孩袖子中，同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要挟了一番榕树精，让他照顾好英仙。
　　树妖看起来并不想答应，但在青年毫不客气地伸手揪下他一片叶子后，这个没节操的家伙瞬间服软，乖乖盘在英仙晚上伪装起了手链。
　　英仙与田螺妖仙彼此拥抱着，在宫殿外站了很久，直到门内一阵喧哗声响起，两人分开，扭头看去，发现守卫门口的虾兵蟹将不约而同跪伏在地，正朝门内走出的一名黑袍少年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你总算来找我了！”
　　黑袍少年步履如风，越过手下迅速奔至谢英仙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连看都不看田螺妖仙一眼，拉着女孩便朝宫殿内走去。
　　英仙被拽了个措手不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身不由己随三太子一脚迈进了门的里面。匆忙中，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恰见到身后避水珠的分水效果消失，青年立在原地，唇张张合合，以唇形向女孩传达了“等你”二字，下一秒，漆黑冰冷的海水蜂拥而至，如一张深渊巨口，将田螺妖仙的身影整个吞噬，消失不见。
　　她尖叫了一声，慌乱地转头看向三太子，却见少年也正直勾勾望着自己，唇边挂着一抹愉快的笑，目光灼热又危险。
　　“阿螺、阿螺他……”
　　“是呢，在此处用避水珠终是不太方便……那便用龙涎吧。”
　　明明听到了英仙的询问，三太子却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他用手指点着下巴，自顾自说着别的话题，语气天真又闲适。英仙还待再问，忽然感觉腕上一痛，是榕树精化身的细藤猛地收紧箍了她一下，与此同时，一只手悄无声息抵上了她的后脑，以略显粗暴的方式掌住女孩的脑袋往前用力一按——
　　英仙身不由己地一个踉跄，被黑袍的龙三太子一下子抱在了怀中。修长有力的手指摸了上来，钳住女孩下颌，火热的唇舌随之贴上，不顾英仙的挣扎，深深侵入了她的口腔……
　　他……为什么要这样……
　　透过迷蒙的双眼，她无助又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发现即便在她已经如此狼狈的此刻，对方依旧是冷静而自持的——只除了眼角出现薄薄的一层红色，与颊上不正常的半抹绯云。他居高临下望着她，金色的眼眸像熔化的黄金，滚烫又贵气，仿佛无声宣布着，在这广阔深袤的海底世界，身为龙族的他便是掌控一切、说一不二的帝王。
　　而她这条跌入海底、失去了自由的小鱼，则成了帝王攥在掌心的新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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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