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连城》木蕴秀

1、第一章

　　暑夏渐去，时当正午，往时聒噪蝉鸣，也只有一搭没一搭的。
　　慕薇城手持着一根湘竹湖丝洒雪鞭，施施然从旁边的院里走了出来。她一双眼睛晶亮，手里不住把玩雪鞭，十分欢喜的样子。走过一道长长的游廊，两边尽是蔷薇架子，此节正是花期，花开到繁盛，她穿着白色的洋装，宛若是穿花拂柳而来一般。
　　这庭院本是逊清的一位王公的私邸，院落重深，曲廊幽径，十分奢丽精致。
　　靖绥城春秋时节，常起薄雾，每每起雾，远处看来，靖绥城便如拢在青烟之中，因此靖绥城便也叫做烟城。
　　此时游廊两边的蔷薇花架，被薄雾拢着，远远看去，宛如梦幻。
　　慕薇城走进一个小小的院落，这院中房屋不似宅中其他房舍，却是一座白色小小的两层洋楼，楼前楼后，尽是蔷薇花架。蔷薇都是红蔷薇，开得十分娇艳。
　　她持着雪鞭走到楼前，便听到有人说话。
　　“这蔷薇花开得真美，又香又艳，就像咱们小姐一样。”
　　“少胡说了，干你的活吧。”
　　“哪有胡说，我说的尽是实话，啊哟，好痛，花这么好看，就是刺多，更像小姐了。”
　　慕薇城走进屋中，见前厅里，一个中年妇人在拾掇一个描金盒子，一个穿着蓝衫子的年轻女孩在一个白瓷瓶子里插花。
　　“琴儿，你又嚼什么舌根！”慕薇城瞪着那个蓝衫女孩。
　　蓝衫女孩一回头，一张圆圆的脸上，大眼睛一转，嘻笑道：“啊哟，是小姐啊，我没有嚼舌根啊，我说小姐又美又香，又……又比男子还厉害，帼国不让须眉嘛。”
　　她哧的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哼，算你会说，不过这话倒说得大了，我可不敢当，下次再在背后说我坏话，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琴儿吐了吐舌头，她转头向那妇人，向那描金盒子一望：“钟妈，盒子里什么？”
　　钟妈一边打开了盒子，走到她面前：“小姐，这可是极好的新茶，外面的人巴巴拿来孝敬大帅的。”果然见那个盒子里，还分着三个小筒子，里面都是碧绿绿的茶叶子，她嗅了一口，笑了笑：“真是好茶，可惜沾染了一些俗气，一想到他们是为了各种利益来送于父亲的，就讨厌。”
　　钟妈笑道：“这也没办法，谁让咱们大帅坐镇一方，那些人不来巴结大帅，可是没别的法子了。不过这茶叶倒是江北来的人送的，真难为他们从南边寻了来送来。”
　　她笑了笑，把鞭子交给琴儿：“先帮我拿着。”
　　琴儿看那鞭子精致好看，奇道：“这银鞭子真好看，小姐哪来的。”
　　她笑说：“你就知道好看，这可是父亲的宝贝，跟随父亲好多年了，今天特意送了我，让我骑马玩呢。”
　　琴儿笑道：“大帅还是最疼小姐了。”
　　她走上楼去：“我去换骑马服，你去帮我准备一下车子，我要去马场。”
　　钟妈向窗外望了望，皱皱眉头：“小姐今日还是别去了，起雾了，怕是一会要下雨。”
　　她却径自走进了房间。
　　换好了骑马装，走下楼来。
　　琴儿已经去准备好了车子，看到慕薇城着茜色的骑马服，手持银鞭，拍手笑道：“小姐穿这一身衣服，真如院中的蔷薇花一样了。”
　　慕薇城瞪了她一眼，钟妈却拿了一把伞出来：“小姐，你带着琴儿去吧，让她拿着把伞，这天八成是要下雨。”
　　慕薇城想到自己母亲常年不在身边，钟妈对自己十分疼爱，常常罗嗦，不忍拂她的意，就带了琴儿出门。
　　大门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雪弗兰，开车的司机李瑞替慕薇城开了车门。
　　马场在郊外，车子便一路驶向了东城门，慕薇城淡淡道：“瑞叔，今天怎么是你替我开车？”
　　李瑞道：“小张跟公子爷出门了，公子爷今天在陪客人出去游玩。”
　　她一听，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李瑞知道慕氏兄妹一直极度不和，不敢再触霉头，也不再说话。
　　到了马场，天果然下起了雨，不过只是蒙蒙的雨丝，雾却更浓了些。
　　慕薇城开车门就出去，琴儿急忙撑了伞跟了上去。
　　她挥了挥手：“要撑伞你自己个撑去，别来挡我的视线。”马场的管事马安看到慕薇城的车来，急忙跑了过来，她看到马场外边停着两辆汽车，且门首处站了好多士兵，戒备森严，秀眉一拧：“怎么回事？”
　　马安向她觑了一眼，低声道：“今天公子爷陪着客人在这里骑马，”说着又小心翼翼的看着慕薇城，果然见她脸色不郁，不由额头出汗，陪笑道：“怕有人捣乱，扰了客人的兴致，因此叫士兵来戒备。”
　　她脸色十分不豫，扭转头，哼了一声：“偏他在这里。”
　　琴儿见状也小心翼翼道：“要不小姐咱们回去吧，也下雨了。”
　　她看了一眼琴儿，怒道：“他在这里，我就不能来了，我为什么要躲着他。”
　　说着便走向马厩，马安和琴儿都知道小姐和公子极为不和，平常几乎没什么来往，这次偏偏赶到一处，怕二人碰到有什么不和，两人心中都叫苦不迭，急忙跟了上去。
　　在马厩里选马，她发现自己平常爱骑的一只枣红马不见了，知道是被人骑了去，恰好听到远处隐有喧哗之音，更是生气。
　　选了一匹棕色皮毛的马，牵了出来，那马似乎认生，喷鼻扬啼，极不耐的样子，自然又大大惹怒了她。
　　她蹬鞍上马，马安在一旁陪笑：“小姐，马城东边没什么人，正好可以随意奔驰。”
　　她也听出那群人在西边，马安如此说，自是提醒她别去西边，她心中暗怒，也不说话，扬鞭打马，向东南边驰去。
　　这马场占地极广，四周都是山丘，马场却极为平坦。草场萋萋，打马奔驰，极为畅意，她一气跑了极远，那棕马初时有些别扭，奔起来却极为神骏，急风刮面，忽而想起南边有一片浅浅的湖泊，便打马奔去。
　　棕马迅疾，很快便看到了湖泊。
　　打马奔去，待到近前，才放慢速度，让马儿沿着湖岸慢慢踱着。
　　这湖泊极浅，极清，静静卧在草场的林边，只她一人一马，慢慢行去，四周静远幽宁，刚才的不快也忘却了。
　　正走着，身后却听一声“咦”的一声，她闻言一惊，从马上回头，见不远处的湖边，也有一骑立在湖边，那马儿正是自己平日所爱，马上却有一个男人，正惊奇的凝望着她。
　　正自惊疑不定，那人却打马追了上来，赶到她旁边，目光晶亮，疑惑看着她：“小姐，你是谁……”
　　他穿着黑色的骑马服，精神的短发，英挺的眉目，目光一瞬不瞬的热烈的注在自己身上，慕微城心中有些不悦，但却不并害怕，心中猜度他的身份，也不理他，打马便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人要追，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公子”，那人就勒缰立住了不追了。
　　那人看着她打马奔远，红影一闪，转过一个弯，便不见了影子，清朗的轩眉皱了皱，后面有人打马到他旁边，对他笑道：“公子在看什么？”
　　他兀自看着远处，想着刚才那双小鹿一般的双眼，打转马头：“没什么，北诚，这是慕家的私人马场吧。”
　　张北诚答道：“是的，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心里有一丝愉悦，慢慢冲淡了他心里的阴霾。
　　慕薇城只管打马向深处走去，待跑得远了，才停下，让马儿慢慢踱着。猜度那人的身份，想起在家中听说江北来了客人，那人自是其中之一，她因为和兄长不和，两人见面就吵，刚才那人定是和她兄长在一起，因此要避开，眼不见为净。
　　任马随意走着，其时细雨早止，薄雾却没散，行在草场边上的林子里，周围轻雾蒙蒙，让人心中舒适。
　　在林中转了一圈，便觉得无趣了，打马回去，一路上也没有撞见半个人。
　　马安远远看到，立马殷勤迎上来，接着缰绳，陪笑道：“小姐玩的可尽兴，没遇到什么人吧？”
　　她轻巧巧的从马上下来，握着鞭子，蓦然想起刚才遇到那个人，心中一热：“安总管，你想让我遇到什么人？”
　　马安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随便多嘴问问。”
　　琴儿见她回来，欢欢喜喜的迎上来，递了一张帕子过来，道：“小姐可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
　　她用手帕揩了一下额头：“你又乱担心什么！”
　　琴儿嘻笑一声，慕薇城向前走去，琴儿急跟上：“小姐去哪儿。”
　　慕薇城头也不回：“当然是回去，还留在这里，你岂不是要担心死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士兵把枪一抬，向她行了一个礼，却听到后面有马蹄声近，又听到后面有人唤道：“哎，小姐，等一下。”
　　闻声回头，后面两骑奔来，一个竟然是湖边遇到的人，那人待马奔近，从马上跳下，向慕薇城走来，向她道：“小姐，你好。”
　　她不想理他，只“嗯”了一声，算是作答，马安急忙走过过来，陪笑着：“陆公子，你也回来了。”
　　那人点了点头，明朗的双目定定锁住慕薇城，一瞬不瞬，她被他看得有点生气，也不理他，对琴儿说：“走吧。”却不想琴儿神情竟然有点呆滞，古怪的看了看那人，听到慕薇城叫她，才转身跟上。
　　那人见她一走，也自追上几步，拦在她前面，温言道：“小姐，在下陆萧山，请问你是？”
　　“她是我们家小姐。”琴儿抢先答了出来，慕薇城瞪了她一眼，对他道：“让一下，我要过去。”
　　陆萧山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慕薇城瞪他一眼：“让开。”
　　“萧山，你做什么？”后面有人冷冷说道。
　　慕薇城一听，眉头一皱，回过头来，见后面有一个人牵马走进，他后面还跟了好几个人，都是随从的模样。
　　说话那人面容十分俊美，几乎有几分男生女相，但眼神冰冷之极。
　　陆萧山笑道：“云泽你也回来了，这位小姐是你的妹妹么？”
　　那人冷然的目光向慕薇城身上一转，看到慕薇城手中的鞭子，眼中闪过一丝凛冽人恨意，冷声道：“老头子把鞭子给你了？”
　　慕微城一见那俊美青年，不由得生气，恼怒的看了他一眼：“怎样？”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冷哼道：“不怎样，把鞭子给我。”
　　马安和琴儿看到两个之间火药味浓重，都向前几步，琴儿道：“小姐，咱们回去吧。”马安道：“公子爷，您回来了。”
　　“滚开！”
　　马安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后退了两步，不敢再上前。
　　“给我！”
　　慕微城那里理他，转身便走，那人呵呵冷笑两声，对后面跟着的随从道：“把鞭子给我夺过来。”
　　随从为难的看了看慕薇城，又看看那人，那人重重哼了一声，神色一凛，随从不敢违抗，一咬牙，就上来抢夺鞭子。
　　慕薇城被那个随从一扯，鞭子就被夺去，身子被一带，不由猛一趔趄，就向前跌去，琴儿惊呼一声，陆萧山本在她身旁边，一步跨前，一把抱住了她。她被陆萧山抱着，心烦意乱，脸上一红，一把推开陆萧山。
　　慕薇城气得身子发战，声音发颤：“慕云泽，你敢！”
　　慕云泽看也不看，嘿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
　　那随从把抢来的鞭子给了慕云泽，他看也不看，只冷然吩咐：“把鞭子给我铰断扔了。”
　　众人皆吃了一惊，陆萧山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对那人道：“云泽，你这是干什么？”
　　慕云泽也不理陆萧山，只对身边的随从使了一个眼色。
　　那随从从马靴里抽出一把小刀来，当真去斩那鞭子。
　　眼看着鞭子被斩成了七八断，慕薇城脸涨的通红，心中的恼恨让她身子微微发抖，看着对面的慕云泽目光像刀子一样望着她，他眼中的恨意和鄙夷，激得她心中的愤恨如山倒来，她咬牙切齿的说：“好。你好！”说着她猛的一把推开站在她旁边的陆萧山，跑上前去，把一个卫兵的枪夺了下来，长枪一指，喊道：“慕云泽，我杀了你！”
　　众人没想到两个会到这个地步，有人急上去拉开慕云泽，琴儿去夺慕薇城的抢。陆萧山却挡在慕薇城前面，劝道：“慕小姐你冷静下。”跟着陆萧山来的人上前一步，去拉陆萧山，道：“公子，你躲开点，别伤着。”琴儿也哭道：“小姐，你冷静下啊。”
　　慕云泽一把推开拉他的人，笑道：“慕薇城，你有本事就开枪试试，我等着！”
　　他话一出口，慕薇城脑子嗡然一响，用枪柄格开琴儿，长枪一指，狠狠的扣下板机，众人措 “嘣”的一声，枪就响了。
　　突然听到琴儿尖声叫道：“陆公子，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