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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他非我非,打除烦恼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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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烈日当空,暑热难当。赶了大半日的路,众人忽见路旁有一条澄澈的溪水,间或送来阵阵清风,再不舍移动一步,于是决定下马歇息。
我与迟儿坐在树荫下闲聊,不经意间瞥见席南立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旁站着手执水杯的九兰,思绪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九兰含羞将水递与席南,然席南却没有接过,嘴上似乎在婉拒。九兰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双手却仍旧保持着递水的姿势。我不知为何又想到了白姐姐,心里头无端生出许多怜惜与气愤。
“奚月,你说是也不是?”迟儿在身边问。
我不晓得迟儿在说何事,十分愧疚,但双脚却又按捺不住往那边行去。只好匆匆与迟儿道了声歉意,快步走了过去。
“这么热的天,大哥你就算现时不渴,一会子定会渴的。”我笑着接过九兰手中的水杯尽量若无其事的说。
“那,那九兰便不打扰了,我去瞧瞧大人可有什么吩咐。”九兰解脱般快速语道,随后立马跑开了。
席南面无表情地偏头盯着我,眼神似乎在责问我意欲何为。
“九兰好意送水,你不接受让别人多难堪。再说……”我语气里有些埋怨。
他平静地打断我:“有理。过会子你也会渴,那水你留着喝吧。”语罢不再理会我,径自走了开去。
我呆愣在原地,心里很是气堵,以前他是否也这般对待过白姐姐?他究竟是不知别人心意,只是原本性子就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明明心知肚明却熟视无睹?如此苦苦思索了许久仍旧不曾得出结论。然而冷静下来又觉着自己实在不该去干涉他的私事,我与他终究无亲无故,纵然他是后者,我也只能安慰白姐姐另择他人而已。
二
三日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珩木。
几天来马不停蹄的赶路让众人疲累不堪,加上时已入夜,众人便商议先歇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草草找了家客栈落脚,三日来总算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也不知是因前几日的奔波让神经过于紧绷还是由于水土不服,我早早便醒了,躺在床上如何也再睡不着,便索性起了床。淡淡梳洗了一番,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出门,却在这时自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迟儿垂着嘴角,竖着眉头,忿忿不平地走了进来。
“这是怎的?”我不解问道,心想难不成她一大清早就和卫立青拌嘴了。
“奚月!”迟儿一屁股坐下,气愤道:“他们抛弃我们了!”
我睁大眼挨着她坐下,对她的话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这话怎么说?”
“他们天还没亮就去找稽虚子了,居然都不叫上我们,是嫌弃我们添乱了么?谁稀罕去?太过分了!”迟儿转向我埋怨道。
我恍然大悟,宽慰道:“他们定是想让我们多休息一会子,是以才没叫上我们。再说,我俩就算去了也没甚用处,你说是也不是?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自己打发,你说呢?”
迟儿脸上的愠怒快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她一跃而起,一把拉住我,神秘道:“你说得有理!我听说珩木有一种木偶戏,不是人去演而是用木头做的小人来演。那些木人儿能歌善舞,可有意思啦,我们现在就去看!”
“公子吩咐……”一旁始终沉默的漓真突然开口。
“哥哥吩咐,又是哥哥吩咐!他不带我们去又不让出去,凭什么?”迟儿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表情立马垮了下来委屈道。
“公子吩咐不能走太远,以防万一。”漓真语气丝毫不变,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迟儿有些羞赧的看了一眼漓真又瞥一眼我,声如蚊吟道了声:“知道了。”随后快步踏了出去。
大堂里头已经有不少食客。我们穿过人群,正要出门却听得几人在高声谈论。
“啧啧,那安和王这回就算是有神仙相助也翻不了身喽!”一个声音幸灾乐祸道。
“你说琉金王怎的就下得了手,生生就割了自己亲儿子的舌头,还流放到了万牧那个人间地狱?”另一个声音虽说在感慨,然语气中终究掩不住谈论宫闱丑闻的兴奋。
“这有啥下不了手? ‘最是薄情帝王家’你又不是没听过!只不晓得那安和王究竟是犯了哪条罪,反正‘勾结朝臣’这个罪名我才不信哩!”
“这事儿就说不准喽!唉,听说安和王被流放那天跪在永乐门前想求琉金王赦免,磕得满头都是血啊,可那琉金王眼都不眨一下!”说话之人又压低声音神秘道:“话说回来,你们晓得安和王为何被割了舌头么?”众人沉默。
那人得意地继续道:“我跟你们说,那安和王磕到最后心灰意冷,自知赦免无望便破口大骂起来,你猜他骂了些啥?”
我突然有种预感不能再听下去,便想拉迟儿走,可她却固执地停在原地不肯挪动,我没奈何只好惴惴不安地站在她身边。
“骂的居然是前端容王后!那王后不是因着与亲妹妹争宠被琉金王冷落深宫,最后哀怨而亡么?结果你道是怎么着?安和骂端容王后天生就是个狐媚子,死了还不安分。自己明明是琉金王毫无疑问的亲生子却偏偏不得宠爱,而端容王后那对子女,尤其是池瑞公主,都四岁大了王上才晓得她的存在,可王上却还能宠得像块宝,谁晓得那公主是王后和哪个王公侍卫私通……”
迟儿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骤然抬脚快速跑了出去。
“迟儿!”我焦急地追上去,无奈街上人来人往,迟儿很快便消失在我视野中。心里头阵阵不安,幸而方才漓真先我一步追了上去,我一面四处寻找,一面企盼漓真能保护好迟儿。
终于在一个寺庙门口看到了那抹熟悉的嫩黄色身影。
迟儿一动不动地蹲在一个僧人面前。那僧人僧袍褴褛,跣足垢面,身旁放着几个破布包裹以及一个泛黄的缺口陶碗,甚是不修边幅。他看上去像是因犯了清规戒律而被赶出了寺庙,无处可去是以留在了此处。
僧人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喃喃地念着佛经,似乎根本没意识到眼前的迟儿。我想迟儿现时需要冷静,听一会子佛经应当可以清心,便站在原地待她。
过了许久,那僧人闭着眼猛然加大了音量:“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随后声音又低了下去,兀自念叨着。
迟儿睁大双眼看着僧人,眼里先是迷茫,而后开始清明。低头沉思了半晌,迟儿再次抬眼时,眸中早已乌云尽散,只剩一片晴朗。朝僧人道了谢,迟儿起身朝我行来。我见她想开了,心情也跟着大好起来。没走到我跟前,迟儿又转了回去。
“师父,此处不蔽风雨,不好修行,你去寻一个清静之地吧。”迟儿朝僧人真诚道。那僧人听而不闻,嘴里仍旧念念有词。迟儿无奈,只得留下了几锭银子。方要起身,那僧人语气有些愠怒地开口了。
“老叟并非乞丐,姑娘还请收回去。”
“师父……”迟儿为难道。
“老叟亦非僧人。”
正当迟儿左右为难之际,一位小沙弥从寺内走了出来,见状忙将迟儿叫到一边道:“女施主莫要再坚持了。空息师父每日午后上山担柴,以此为生,万万不会接受他人施舍。”我不禁纳闷,那僧人看起来在这些僧人眼中还颇受尊敬,又是何故独居于寺外?
迟儿看来与我有同样的疑问,急忙问道:“空息师父为何不进寺里去住?而要在寺外忍受日晒雨淋?”
“哎,从前寺里着了火,空息师父责怪自己没能救出住持,是以搬出寺院,以此惩罚自己。”小沙弥叹气语着,正巧另一名沙弥唤他,他匆匆道了句“阿弥陀佛”便跑了开去。
迟儿回头看了那僧人半晌,默默地拿回银子,没再多说,抬脚朝我行来。
“奚月,真对不住,我方才没能控制住自己。让你担心了。”迟儿满眼歉意道。
“在我面前你无需伪装,晓得么?”我拉住她,又朝她眨眼道:“木偶戏还看不看?”
“看,当然看!”
三
迟儿兴致勃勃地走在前头,我实在跟不上她小鸟般轻快的脚步。漓真走在我们中间,一会子探头看向前方的迟儿,一会子又回头寻找人群中的我,见她这般,我心里头很过意不去,只恨自己从前锻炼得太少。
“我找到了,奚月,快快过来!”迟儿总算停了下来,在不远处朝我挥手。我正欲过去,却莫名感觉到一道灼灼的目光。转眼看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止步于人潮,面如冠玉,目似桃花,被人海淹没,却又被人群衬托。原本谪仙一般脱尘的气质,因着此时似狂喜似惊痛的神情,多少平添了几分凡尘气息。
我不自觉转头看去,只见身后人潮涌动,无人驻足,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何人这般激动,左右事不关己,怕迟儿久等,我回头打算过去,却不料落入了一个钢铁般坚实的怀抱,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鼻而来。
我心头陡然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挣脱,却无奈眼前之人力气太大,我的挣扎就如蚍蜉撼大树,完全是徒劳。过紧的拥抱让我几乎窒息,我想呼唤漓真,然声音冲出喉咙就只剩下了极小的呜呜声。
“庭院那株海棠自你走后便再没开过花,回来吧,它离不开你。”男子沉声在我耳边语道。静默片刻,他又喃喃道:“我同它一样。”
我原本打算狠狠踢他一脚,然而听了他这番话却又实在不忍心。不过是世间一名为情所困的痴人罢了,而今情难自已一时认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长歌,跟我回去。”男子说着,又箍紧了一分。话音一落,耳边便想起了刀剑相撞声。男子稍稍松开我,我立马趁机跑了开去。
“住手!”男子声音尽管温润,呵斥起来却不乏威慑力。几名侍卫原本正和漓真扭打,听到后虽不服气,但无一恋战,皆是顺从地收了剑。我这才看到男子雪白的衣袖上被染红了一片。
“长歌,跟我回去。”男子罔顾自己的伤势,像是要上前拉我。我一惊,赶紧躲到了漓真身后,漓真将剑直直指向他,他若再多走两步我想漓真不会手下留情。
“你认错了。我并非你口中的长歌!”虽然心里头有被冒犯的不快,然更多的却是对他的同情,我担心他继续上前,赶忙出言阻止。
他陡然停住,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找出一点与长歌的不同之处来。我只觉得被他盯得头皮阵阵发麻,过了好久,他突然颓然一笑,落寞道:“姑娘与故人太过相像,无意冒犯了姑娘,在下给姑娘赔罪。”
“哪有你这般看着像就……”迟儿愤然道。
“算了迟儿,我们走吧。”我赶紧打断迟儿,拉上她快速越过了看热闹的人们,走了好远似乎还能感到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