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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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贵妃落座，两宫女莲步细腰，款款福了一福，将宠妃杨玉环拥在中间：“遍征求窈窕，谁堪领袖嫔嫱？佳丽今朝，天赋与……”
这话是赞美杨玉环天生丽质，上天赐予她万千宠爱，艳冠群芳。
杨玉环微微一笑，云袖一挥便随音起舞，闭月羞花的面容，秋波微转的神韵，看愣了一片人。又见贵妃伴着音律，长袖合拢，轻歌曼舞地向后走去，抬起酒杯含笑饮尽。
“端的举世无双，褒封玉册，三千粉黛总甘让——”
众嫔妃上前作福，以示甘拜下风。杨玉环平移左手，示意她们起身。她婀娜蹁跹，众星捧月却无分毫傲气，迷得台下众人神魂颠倒，竟忘却了将贵妃演得如此传神的，是个男子。
“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杨玉环口中唱着，花腔婉约，听在耳中便如陈年佳酿，真可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娉婷地举杯，以袖掩之，饮尽美酒，将空杯口朝向唐玄宗，唐玄宗也如此这般。两人眉目传情，秋波暗送，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尤其是台下多年得不到爱情滋润的光棍。
女生们因台上演绎的爱情故事而幸福地捧脸，男生们则是被戳到“万年光棍”的痛处，忧伤掩面，寻思着一个月内一定要找到好姑娘把自己抛售出去，只要有人肯要，跳楼价也成！
贵妃献舞，乃是这出戏中最大的亮点。
杨玉环踏出几步，杨柳细腰轻摆，云袖缓缓旋舞，袖□□叠，徐徐弯腰：“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天上人间。”小碎步绕舞台前边一圈，右手藏于身后，左手平摆于身前，似眉目含羞，粉妆玉琢令人惊艳。
云袖转了几转：“须仿，冯嫟（读音同“匿”）当熊，班姬辞辇（读音同“碾”），永持彤管侍君傍。”
台下的人听得发蒙，杨玉环将此句唱得如飞泉鸣玉，好听是好听，可这冯什么当熊、班姬辞什么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眼看观众一个头两个大，文科生出来拯救地球：这句唱词中暗藏两个典故，一是汉建昭中，元帝带仆人在后宫观看野兽相斗，没想到点儿特背，一头大熊逃出熊圈，直往元帝那儿扑，妃子冯婕妤（婕妤是嫔妃的一种称号）跟黄继光想的一样，舍己为人，挡在元帝前面护驾，保护元帝免遭伤害。这之后，“冯嫟当熊”就成为“爱君”的典范；
第二个典故同样发生在汉朝。汉成帝为了能够时刻与班婕妤（班恬）形影不离，特别命人制作了一辆较大的辇车，不料却被班婕妤正色拒绝。她委婉地对成帝说：“看古代留下的图画，圣贤之君，都有名臣在侧。亡国之君才有妃子在坐，我今天如果和你同车出进，岂不和亡国之君相似吗？”汉成帝一细想，班婕妤说的很有道理，于是长叹了一口气，同辇出游的愿望只好作罢。
杨玉环唱此句，意在效仿冯、班婕妤，爱君护君，成为唐玄宗的贤内助。可惜后来红颜祸水，唐玄宗被杨玉环迷得神魂颠倒，“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许下如此诺言的杨玉环，却因唐玄宗的日益无能，被史书描绘成祸国殃民的妲己式妖妃。
自古以来，一个国家兴盛，大抵是功臣君主的功劳；而一个朝代衰败，则必有美人误国之说。
都说美人误国，何不说你们误了美人一生？
观众一阵唏嘘，但见台上，一小生道：“万岁爷撤宴。”这唐玄宗与杨玉环不务正业地游玩一会儿，唐玄宗就开始暴露出猥琐的本性：“下金堂，笼灯就月细端相，庭花不及娇模样。轻偎低傍，这鬓影衣光，掩映出丰姿千状。”
这话就是说：贵妃你啊，怎么看怎么妩媚，真让人忍受不住。
杨玉环虽是古代人，却也开放，听着这种跟性骚扰没多大差别的话，巧笑一番，翩舞一曲，看得唐玄宗龙颜大悦。两人回了西宫，唐玄宗屏退内侍，接下来就是传说中男人想看女人纠结一下还是想看的“鸳鸯被里翻红浪，一树梨花压海棠”。
舞台帷幕就此降下。
自然，这么限制级的画面，在《长生殿》里是用对话含蓄地表现的，而因为时间原因，节目只到这里便结束了，虽说有点仓促，但节目引人入胜的情节、演员高超的技艺，还是让观众狠狠过了把眼瘾，直到帷幕落下才如梦初醒，不知是谁起了头，一时间掌声雷动，久久不息。这对从来都是受冷遇的戏曲节目来说，是个意外的奇迹。
这时飘起了零星的小雨。
但起身准备离开的众人没有想到，节目的最后，还有一道点睛之笔。
是的，如果在帝王与贵妃回房休息时就掐断，无疑会让整出节目出现蹩脚之处。所以在帷幕降下的同时，舞台后又传来了一道由轻转重的戏腔：
“当日个那娘娘在荷亭把宫商细按，谱新声把霓裳调翻……”
从帷幕后走个白衣胜雪的小生，着玉冠，持玉牌，这一身的典雅端庄，与前面节目中的繁华奢靡形成鲜明对比，刚要离席的人被他吸引，纷纷回到座位，有的甚至直接站着观看。
开始时歌声犹如泉水激石，泠泠轻响，曲调舒缓，仿佛空灵之音；不久戏腔渐高，如碎溅的玉石，复杂而不冗杂。
“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佩夜珊珊。传集了梨园部，教坊班，向翠盘中高簇拥个美貌如花杨玉环。”
这是段唱词，原本曲回宛转的调子，被演唱者减少了回环跌宕的成分，使之增添几分清幽素雅。
然而在夸赞了一番杨玉环之后，戏腔转低，多了沉重的色彩。
白衣小生低声唱道：“恰正好喜孜孜霓裳歌舞，不提防扑通通渔阳战鼓。划地里慌慌急急、纷纷乱乱奏边书……生逼散恩恩爱爱、疼疼热热帝王夫妇。霎时间画就一幅惨惨戚戚绝代佳人绝命图！”
这一连串的叠词好比突来暴雨，惨惨戚戚，绝代佳人，绝命之图！惊雷骤雨般的唱词，听得人瞠目结舌、震撼不已，却在细想之后不得不信服：那杨玉环美若天仙，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唐玄宗沉迷美色，不理朝政，最终引发安史之乱，大唐走向衰败，葬送前人血汗，导致无数百姓枉死！
唐玄宗与杨玉环的儿女情长，本不值得歌颂！
这无关谁对谁错，也不必说妖妃祸国，只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以错误的身份，遇上了对的人！
掌声在一瞬间突破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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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