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前路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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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里丹桂飘香，另有木芙蓉增添艳色，清丽的丫头从花娘手上捧过缀有时令花色的青釉盘子，上头或白或粉或黄或橙的堆得满满花枝，偶有三四片瓣儿随着笑意吟吟的女儿家婀娜而来落地碾作尘。
美景美人本是该好好赞一番的，只可惜赏花赏美的人是一位年过四旬的昨日黄花，夫人看到比她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心下不喜，又想起前日里甘霖的事儿膈应得慌，挥挥手就让平儿接了过来，再没理那个丫头。
深宅大院的女人闲暇无聊之时，身边没有男人在，也只能拖着平日里不对付的其他女人赏花赏景，作为内院的第一女主人，大夫人非常具有领袖精神把一大家子都招了来。
“闻着不错，颜色也好，平儿把这些传下去，有喜欢的大可簪上，都是年纪轻轻的娇人儿，配这个正好。”夫人碾了碾花瓣，在鼻尖搓了搓，说着便随意放在平儿手里。想来也是，作为正室夫人，唯有大红艳紫才是好颜色，这些粉白之物间接暗示了旁人的侧室身份。
夫人身边的嫡子媳妇儿拿捏着挨着自家婆婆坐着，脸上微带笑意，身着衣物虽不敢与婆婆比肩，却也是正统的花饰色彩。
“只可惜话虽好，有人却糟践了，瞧这坠了一地的，显见不是个惜花人。”旁边着一抹青绿雅竹氅衣的女人暗自鄙夷的瞧了这一唱一和，神采倨傲的婆媳，假意看着掉落的花瓣却意有所指。她捻起一朵橙色簪在发鬓上，清幽淡雅之余更多了一份亮色。难怪此女深受老爷喜爱。
捧花而入的丫头面色惨白。
此局，当以侧室夫人不动如山完胜。
银粟等人被关在柴房不过两日就被放了出来，待遇一如从前，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出随夫人游园赏花记。后院向来僧多粥少，此话不只体现在男女比例上，连这种分摊赏赐的好事儿也有长幼尊卑，几位侧室夫人以及姑娘择完了花，远处望去，头上都是一片粉嫩摇曳。剩下的白色小朵既是夫人赐自不能辞，可是这样的晦气颜色，又不能白白上脸，银粟首先挑了一朵便放入荷囊，其余人纷纷效仿。
夫人觑到这一幕，漫不经心的看过来：“也是，这颜色上了头怪晦气的，旁人不说也罢了，你个实心丫头竟也收下了。”
“夫人赏下的，奴婢哪敢推辞。不过这花既已摘下，何不就着这丹桂花香熏衣？奴婢也是借着夫人的脸面罢了。”银粟不卑不亢说道。
夫人脸上带出抹笑意：“好丫头，嘴巴倒甜。出了这府，我也不必为你担着份心。”
银粟愣在当场，旁人却是笑的各有内容：“夫人少了个好丫头岂不是难过。”
别人在说什么，银粟已经听不到了，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没想到自己的遭遇回来的这么快，仍有别人在那儿对自己评头论足，只可惜，身份卑下的自己却不能反驳一个字。夫人眼里的鄙夷再清楚不过，她只是一个可以随便被人转手的丫鬟而已。
以前在电视诸如此类传媒的耳濡目染之下，银粟早就明白古代女人的卑微地位，但是那些大气磅礴的历史名女人还是给了她一些安慰，女人不一定只能依附于男人才能活下去。不过这一切早就打碎了，事情成功的先决条件在于你有这样一个机会，而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况且是这样男尊女卑的大环境，封建王朝的大环境。
银粟心如乱麻，知道归知道，临到头了，她才觉出自己心智的薄弱，手中攥满了汗，也不听不清旁人在说些什么，看着别人嘴巴一张一合，自己也只能揪出一副应景的笑容。
芙蕖握住她的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银粟这才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懦弱，她紧紧抓住这只手，似乎在给自己力量。
别人不知详情，自然可以谈笑风生，跟在夫人身边除平儿之外的另一个得力丫头却满含妒色的看着银粟。银粟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扭曲的快感，就此看来，也许她是要攀上高枝了吧……
后来怎么回去的，银粟已不得而知，她浑浑噩噩的靠着桌子发呆。直到招儿惊吓莫名的奔进屋子，犹如春雷乍惊，银粟才回过神来，她自忖没有别的事儿更能吓到她了，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儿还真与她有关。
“要天命了，我的娘诶。”招儿接过芙蕖递来的水猛灌一口，也不管水珠儿滴到脖子里面，就拉住二人往屋里间儿走。
“这是怎么了？猴急跳脚的。”
“大事儿，真真的大事儿，我先前停夫人身边的小红说的，小红说是她偷听玲儿听老爷和夫人说的。”
“等等等等，你这什么什么呀，谁听谁说？”
“哎呀，你别管这个，你们不知道上头要来京里的人。”听招儿嫩着脆嗓子讲八卦，芙蕖忙安抚她：“这算的什么，上回，不也有个尚书大人来了府里一趟，和什么科考什么的有关，你别瞎打听，若是被夫人知道你议论老爷前边的事儿，当心吃罪。”
“这回什么罪都吃得，你们哪知是谁，竟是皇宫里头的。”
银粟一把捂住她的嘴，由得芙蕖把她拉到后面，又站在门口看了看，细心地掩上门才走过来：“这可越说越没谱了。”
“没谱的不是我，你们怎么不相信呢，那是玲儿晚上守夜的时候听老爷对夫人嘱咐的，这两天宫里头来人，只是不走明道，要暗暗的来访，所以交夫人后院看着点，还说了要送丫头的事儿，说是已经择好了，到时候过去伺候就是了。现想想，夫人白日里说的不就有这个意思么？”
银粟噗通蜷在地上，她是觉得自己会往京里走，却没想到会和那最高统治的皇家有关。
芙蕖还是较为镇定：“你可听清楚了？当心那小红诈你。”
“这不能吧，小红和铃儿向来不对付，听说玲儿有这个捡高枝的念头，只是夫人不准，小红还奚落了她两句。你们想想那是什么人物，不管是谁，还用得着看着夫人的脸色么？”
“打嘴，不管怎么样，没个准信，不准出去胡说……”芙蕖还是制止招儿的异想天开。招儿还想分辨两句，外头隐隐传来管家的声音：“银粟……几位……在……？”
外面有人应了，屋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不多会儿，脚步声传了过来，三个人整了整衣服，端了端面容，招儿还拍了拍脸颊，试图使激动地摸样平静一点。
不过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们都煞白了脸，管家站在外头轻声道：“老爷正在书房等几位呢。”
银粟端着酒壶往面前的酒盅里斟酒，上好的白玉壶毫无瑕疵，触手温暖，大概就是这份温暖没让浑浑噩噩的银粟做错事情，她还在奇怪呢，在这样一个场合，她竟然没有把酒倒出来或是洒在别人衣服上？
那贵客推辞几句，抬手间碰到紧张的手指冰凉的银粟，银粟往后退了一步，那贵客不做表情却是看了她一眼。
最终还是拗不过老爷舌灿莲花，或者说是顺势推舟饮了两口。
“主子爷，觉得这味儿如何。”看贵客咪上一口，老爷连忙问道。
“怎么？这是哭穷了来着，叫爷喝酒，竟是这样绵软无力的味儿。”那贵客似笑非笑。
老爷急忙辩驳：“诶，谁都道主子腿脚不好，饮烈酒便得受罪，可是依奴才看来，若是叫您不饮酒，那才受罪呢，奴才这儿有名的大夫专门为您那酿了一壶药酒，东西不值什么，只是解解馋罢了。”
“你啊你，”那贵客用手指指了指他：“溜须拍马，幸好今儿个就爷一个人来了，若是被四爷知道，少不得指责你一番奢靡浪费。”
“那还得十三爷疼惜奴才，为奴才多多美言几句。”
两个人推杯换盏，从进门就没听见说什么正经话，除了开头老爷磕头下跪，好生表了一番心意，再说为主子分忧的心情，就没什么实质内容了。本来银粟飘在云端的心也渐渐落回了胸腔。
说是贵客，年纪却比这个老爷还要小上不少，朱红色长袍，紫色马褂配绿色镶边，腰间系玉佩一枚，头戴同色凉帽，典型的一副电视中常有的纨绔子弟模样，嘴角总是带着些从容的笑意，还有那种熟悉的自信感，这是这个封建王朝少见的感觉。如果是在现代，这样的从容不迫随处可见，可是在这里，即使是银粟也渐渐收拢起那种来自现代的优越感。
是个上位者，银粟可以断定。
两个人的对话总是围绕着爷啊爷的，不爱清朝历史的银粟很对这样的称呼嗤之以鼻，却还要拿出恭敬的模样在一边扮花瓶。
“你这地儿修的不错啊。”那贵客走到窗边，手上还端着那酒盅，行动略有迟缓，旁边有人想过来搀扶被他喝退了。老爷上前把住他的手臂：“让奴才伺候着。”
银粟想到昨天夜里老爷把他们叫到书房……
“怎么样，在这儿住的还习惯么？”老爷还穿着官服，坐在灯下批阅着什么，不管这一幕是不是真实，看起来倒像是个勤勉的好官。
下面参差不齐的回答了几句，老爷听了话也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写啊写，几个人只能面面相觑，垂头站着。
烛油渐厚，书案上的灯光不再清晰了，平日里侍墨的丫头不在，没有人去挑灯芯，就这样屋子里越来越暗。有人跃跃欲试却还是没有动弹，银粟突然福如心至，咬牙看看站成一排的同屋几个，上前挑了灯芯。老爷摸着胡子笑了笑，如同狐狸一般狡黠。
那张狐狸般的笑容又出现了，银粟一惊，看见自家老爷用熟悉的笑容看她，但是目光之中隐含威慑：“主子问话呢？”
银粟心信惶急，她刚才神游出去，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此时旁边站着的芙蕖婉婉一福：“回主子话，奴婢二人一唤芙蕖，一唤银粟。”
“芙蕖，银粟？不错啊，江南的丫头人美，连名字都美啊。”
“不过粗使丫头罢了，当不得您夸赞。”
银粟一等又陪侍了一会，就被喊了出去，不知道里面在密谈些什么。
不知道老爷有什么法子把她们送出去，他们对话的时候，完全没听出来那位爷要把她们收下的意思，但是老爷却十拿九稳一般叫管家收拾好了她们的小物件儿，叫她们在门廊那边候着。
出人意料的是，招儿不在这一行列之中，也没法和招儿说几句体己话，几个人谁也没见到，本来想在最后再去看一眼甘霖，但是被管家告知不能出门。被选上的芙蕖，银粟以及其余几个丫头默默地坐在一块儿。她看着这片熟悉的景色竟有些恋恋不舍，说实话，在这里她有些底，况且扬州与现代的家一样同属江南，让她有一种千丝万缕的归属感，说话的口音也相近，如果离了这儿去了北京，人生地不熟不说，那就是要变一种生活习惯了。
月上梢头，人约黄昏后。
迟迟没有人来叫她们走，银粟心里闪过希望，也许她们不用走了？但是这种就是个梦，夫人一行点灯而来，门口停过来两辆马车，夫人什么挥挥手叫她们上车，皱了皱眉还是开了口：“出了府，便不是府里的人了，老爷告知你们的话牢牢记住，走吧走吧。”
老爷能有什么话嘱咐呢？不过是好好伺候之类的，即使他的表情再有深意，银粟也会把它当字面意思理解。
当初是侧门进来的，如今还是侧门出去，马车慢慢汇合到前面骑马的人，贵客身后随了几个随从，他们就在这夜色中离去，而前路诡谲难测一如这迷蒙的夜色。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前路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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