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梦》流年去似水

2、兰灯会（一）

　　荆师兄常常与我道：“师妹，做女人可温柔可娇软就是不可太暴力，不能一言不发就动手打人。”

　　往往是荆师兄话音刚落，我便把他一扇子扇出了玉虚峰，怒曰：“你的意思是老娘不够温柔么？”

　　荆师兄化作茫茫天边一颗流星，没有回音。

　　想当年，我和荆师兄一起过五关斩六将，历尽千辛万苦拜在宫主杜九重门下，只因为他比我早跪下磕头，他变成了我的师兄，句句都是“师妹可好”“师妹辛苦”“师妹来坐”，让我如何不怒。

　　杜九重向来欣赏我和荆师兄，当初她手持一长杖，笑意盈盈看我俩，赞道：“根骨奇绝，资质非凡，可塑之才。”这着实让我俩激动了数天，后来才知道杜九重对每个收的徒弟都这样说，她所有的徒弟都是“根骨奇绝，资质非凡，可塑之才”。据更早进宫的颜师姐说，杜九重修炼逆道魔功十数年，熬呀熬呀熬呀，把自己从水灵年龄的黄花大闺女熬成了灭绝师太，终于练就了绝世魔功，一掌拍死了她的师兄，登顶浮月宫。

　　每当杜九重的嫡传子弟在玉虚峰演武时，杜九重赞美最多的便是我和颜师姐荆师兄。虽然旁人只是不停地看到颜师姐荆师兄各种飞出去各种扑街，但楚九重每每看的非常欣喜非常感慨，赞曰：“有本尊当年之风。”因为杜九重特殊的垂怜，我有幸以十八之龄坐上了浮月宫首座弟子——下任宫主，候选之一，不出意外的话。

　　我拜入浮月宫数年，尚未出宫见识过，机会便自己送上了门。

　　三界比武，兰灯会友。七年一度，出尽天下之英雄。

　　杜九重笑言道：“想我师傅在世之时，浮月宫是定要参与每届的兰灯会的。只是如今有些许日子没去了，三大门派的旧友想必也思念我们的打紧，不如趁机去探望探望他们。”

　　于是，一行人终于出了浮月宫。同行者，荆师兄，颜师姐，若干新晋子弟甲乙丙丁，以及一位让我们非常仰慕以至于口水千丈的前辈，阿鼻殿香主慕轻言。

　　羽扇入怀，驭风之力驰骋空中。风声萧飒，耳边掠过，白云袅袅，眼前逸开。颜师姐扬袖掩唇一笑，眉目婉转：“楚师妹，你说慕香主芳龄几何呢。”

　　我打量着前方的一抹素色倩影，迟疑道：“二十几许吧……”

　　似乎是听到了我们的小声议论，那藕荷色衣衫的女子淡淡回眸扫我们一眼。眉目清冷如画，眼波沉静似水。她恍若一泓冰泉，清高而冷涩，孤绝而不食人间烟火，不像是魔宫妖女，倒像是九天仙子。

　　我赶紧闭嘴。

　　荆师兄一摇折扇，风度翩翩，洒然一笑：“所幸香主尚未婚嫁。”

　　我：“……”

　　此次兰灯会由澜雨阁主持，场馆设在澜雨阁所在百里花谷之中，三大门派精英尽出，纷纷在此地聚首。相传百里花谷乃上古时期神仙所辟，集天地之灵气，曾有上神在此地羽化飞升。

　　停下步法，落于一处山顶之上。眼前花海茫茫，灿烂纷繁。无数娇嫩花朵风中徐徐摇曳，柔情似水，其间几个身着彩衫的澜雨阁弟子嬉笑打闹，恍若穿梭其中的花仙子，比起浮月宫一片阴霾不见天日的光景，这百里花谷可谓是世外桃源。

　　慕香主自怀中掏出一张红色请柬，金线绣边，却已经有了一些年月，字迹黯淡。

　　那是杜九重师傅尚且在世时收到的请帖，彼时正逢浮月宫大乱，弟子争权，此事就被压下，当年的兰灯会也未去参与。时隔数十年，这张请帖又落入了杜九重手中。

　　看门的几名弟子眼神不太好使，不懂得我们是浮月宫之人，只看见慕香主青衣淡然，容颜清高，凌然之气油然而生，便心生敬意，恭恭敬敬请我们进去。

　　然而方在花海中行了没几步，便遇上了一个赤条条光膀子的汉子。他一见慕香主，大惊道：“浮月宫慕妖女？！竟然敢大胆潜入兰灯会捣乱？！”

　　此汉子中气十足，一阵巨喊响彻云霄，闻言之人纷纷跑来围观。有白衣道长，花衣姑娘，赤膊汉子，白衣道长，花衣姑娘，赤膊汉子，还是白衣道长，花衣姑娘，赤膊汉子……

　　“浮月宫也敢来参加兰灯会？！”

　　“说，怎么进来的，有什么企图！”

　　忽然，一名白须白眉的老者一甩拂尘，淡然道：“诸位莫急，昔年浮月宫也曾收到过兰灯会请帖。如今万埃子弟得以进入百里花谷，不足为奇。”

　　此人正是南虚教掌教，南华子。

　　颜师姐笑盈盈道：“正是。”

　　言罢，自慕香主手中接过请帖，递至南华子手中。

　　众人纷纷聚拢，强势围观，议论之声乍起。

　　“这也行……？”

　　“没那么简单吧……”

　　南华子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又听得一个柔柔的声音：“来者是客，几位不嫌弃百里花谷小地方寒酸，便住下吧。红袖，为几位安排食宿。”

　　那是一名白纱覆面的女子，身段婀娜，体态妖娆似水。一袭紫衫，柔弱可人。

　　众人见了纷纷噤声，不再有所言语。

　　颜师姐八卦道：“此女应该是澜雨阁现任阁主，霓漪柔，是位名驰三界的美女。”

　　我道：“怪不得要戴面纱，不然真叫人口水流成河了。”

　　当夜，我同慕香主等一行人入住百里花谷长明苑。眼见之处，灯光星星点点，摇曳墙头，花枝柔弱，夜色如丝。我跃上墙头坐下，一面摇扇一面欣赏澄澈月色。良辰美景，诗情画意。

　　“楚师妹，这百里花谷景致不错。你看那边几个妹子，各个相貌都挺标致。”

　　荆师兄不知何时窜了出来，一开折扇，做风流倜傥状。

　　澜雨阁的女弟子们身穿各色衣衫，或甩袖或飞帕，追逐着在夜空里飞舞的萤火虫。夜色盈盈，几名女弟子声音软糯动人，莺啼袅袅。荆师兄眼形渐成心形，嘴角边一滴口水几欲流下。

　　我笑拍荆师兄肩膀而语：“形象。”

　　流口水之际，忽见众妹子间闪进一个雄壮的身影，足足有妹子们两倍那么高。远远就只看见一口和他一样高的刀被他背在身后。荆师兄怒道：“何方宵小，敢觊觎妹子们！”

　　我出手止住他蠢蠢欲动的折扇，笑道：“不妨仔细查探。不要莽撞。”

　　荆师兄愤愤不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见众妹子众星拱月般将那男子围绕起来，问东问西，娇笑不停。荆师兄听了一会儿，道：“此人是天释门首座弟子，南城。”

　　我一惊，没想到这区区兰灯会，竟然连这般厉害的人物都回来参与。

　　天释门首座弟子南城，年少出名，他十五岁端遍江南江北各色盗匪窝点，声名鹊起。十七岁于一举斩杀臭名昭著的昔日浮月宫叛将之一曲凌，十九岁于比武大会夺得“天释门骄傲神话”之称，成为天释门最年轻的首座弟子。如今他已是二十过七，经过多年历练，更加意气风发，连天释门门主都给予他平起平坐的权利。

　　当然，除却坦坦荡荡“骄傲神话”的光环，他的毛病也是一大堆。乱杀人，好色，离经畔道，都和他沾了个边，让三界众教又爱又恨。

　　那边南城似乎发现了墙头做了两个大晚上还扇扇子的傻叉，推开众妹子，直直朝我们方向走来。荆师兄小声道：“不要看我，我不搞基，不要看我，我不搞基，不要看我……”

　　南城笑道：“这位可是浮月首座弟子楚云深姑娘？”

　　他确实是个离经畔道的男人，眉眼中透露着不羁。深沉的眸光，好似墨一般浓郁。嘴角斜斜挑起一抹淡笑，若有若无。

　　我自墙上跃下，轻巧地落下，收扇而笑：“正是。”

　　“见过了楚姑娘，终于让我对明日的兰灯比武有了期待啊。”

　　“楚姑娘可真是秀丽可人呢，难为南城公子这般期待。”

　　刚才那群澜雨阁女弟子中领头的一个袅袅行了过来，赞道。我仔细打量一下，认出他是澜雨阁右使，顾红袖。

　　“顾右使也是秀丽可人呢……”

　　我回道。

　　顾红袖笑颜盈盈，兀自望着南城。南城在众女之间游刃有余，时而和这个调笑一下，时而安抚一下那个，看得我和荆师兄一愣一愣。

　　因为众女弟子和南城的打闹嬉戏，害得我和荆师兄围观到好晚，以至于第二天险些起迟了错过兰灯会。

　　第二日一早，我刚刚穿整齐了衣衫，就听得长明苑门口一阵嗖嗖之声，竟然是几位老前辈已经赶往场地了。此次兰灯会，由年轻一辈参与，老前辈们裁决。我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御风飞驰，赶到集合之处。

　　眼前密密麻麻，鸡鸭鹅鸟，男男女女，充塞了整个会场。放眼望去，各门派人士竞展风骚。正常者有如我和荆师兄颜师姐，打着哈欠困得要死；淡定如慕香主，一袭淡色长衫立在高处，好像在洞察三界轮回，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奇怪者有如澜雨阁众姑娘戴着面纱簪着大花彩衣纷纷娇嗔不停；不正常者有如南虚教众弟子排成方针嘿呀嘿呀练剑；激动者有如天释门众壮士一脸跃跃欲试：“不如趁此机会端了浮月宫此邪教，以清天下瘴气！”

　　我疑惑道：“浮月宫竟然是邪教么？”

　　荆师兄道：“一直是邪教，从未被超越……”

　　正在喧闹之时，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眼前一道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